第25章 失神
唐嫻很晚才睡, 翌日醒來,回顧前一天發生過的事情,腦子裏依舊迷霧重重,起了彌天大霧一樣。
她把事情一件件整理清楚, 得出結論。
首先, 有人想殺她, 目的是阻攔煙霞偷走的寶物重新回到雲停手中。
按目前的情況而言,待在雲停身邊, 或者悶在府中,是最安全的。就比如前段時日, 她寸步不出府邸的時候, 半點危險都沒遇到。
其次,是樓千賀的事情。
想了一晚上, 唐嫻終於想出了點苗頭。
樓千賀既然認出了她,不會無緣無故改口稱她為雙兒姑娘。除非是分開的那段時間裏,樓千賀遇上了什麽事情, 這件事使他篤定自己並非唐嫻。
能是什麽事情呢?
雙兒這名字又是哪裏來的?
唐嫻迫切想知道其中因緣。
假使這個緣由能讓樓千賀相信她並非唐嫻,那是否表示, 它也能讓其餘認識她的人相信呢?
這麽一來, 相當於她擁有一個全新的、不需要顧慮的身份。
可她的思緒卡在這一步,無法順利進展下去。
想要解決這個疑問很簡單, 隻要再去見樓千賀一麵,簡單幾句話就能問清。
但這又與上一條矛盾, 她如今不敢輕易離府,就算外出, 也一定要有雲停相陪。
昨日顧及著雲嫋,那句“雙兒姑娘”, 雲停還沒來得及問她。但凡她敢主動提出去見樓千賀,雲停警惕心上來,立刻就能通過樓千賀把她的秘密扒得一幹二淨。
行不通的。
唐嫻唉聲歎氣,後悔昨晚隻想著遠離樓千賀,腦筋轉得不夠快,沒有當時就委婉問出。
她一邊思量對策,一邊繼續教雲嫋讀書認字,雲嫋好哄,隻要不提煙霞,她就什麽都肯聽。
這樣過了兩日,午後,雲嫋頂著一臉墨汁哭哭啼啼回來了。
唐嫻趕緊帶她去洗臉,“你哥又欺負你了啊?”
作為府中唯一的千金小姐,年紀還這樣小,敢欺負她的,除了雲停,唐嫻找不出第二個人。
“討厭大哥!”
前幾日雲停手臂見血之後,雲嫋嚇壞了,心疼哥哥,每日都在念叨,還想去慰問他。
結果那之後雲停就外出了,兩日未回府。
不曾見麵的兩日,雲嫋對兄長的孺慕之情達到了頂峰,晚上做夢都念著哥哥。
今日雲停回府,雲嫋忙不迭地跑了過去,相處了不到一刻鍾,兄妹情誼就轉成了仇恨。
“我要給外祖母寫信,我要給爹娘寫信……”雲嫋抽抽搭搭,委屈的不得了。
唐嫻滿心無奈,問:“你哥都這樣欺負你了,你幹嘛還要纏著啞巴來京城找他?”
雲嫋抽噎幾下,哭得更大聲了。
唐嫻隻好抱著她安慰。
吵架歸吵架,第二日,雲嫋又蹦蹦跳跳去找雲停,給他看自己寫的書信,沒有任何意外的,扁著嘴巴跑回來,說雲停欺負她。
這一回,她想起第一次見唐嫻時,唐嫻幫著她打了雲停一巴掌的事情,嚷嚷著讓唐嫻再來一次。
那回純屬運氣好,能得手全靠雲停的意料之外和猝不及防,同樣的招數使用第二次,絕無成功的可能,或許還會反過來被雲停教訓。
“那就換一個法子!”雲嫋對唐嫻抱有很大的期待,畢竟她認識的人裏,目前隻有唐嫻能成功耍弄了雲停。
倆人絞盡腦汁謀劃時,侍衛前來通傳,說雲停要查雲嫋的課業,讓唐嫻一起過去。
唐嫻心道雲停今日一定會問起樓千賀與“雙兒姑娘”的事情,暗暗提高防備,得把這事糊弄過去。
來到閣樓上的書房,雲停從堆放整齊的文書中抬頭,暼了兩人一眼,把她們打發去側邊茶室,就繼續處理他的事情去了。
他這幾日順著從岑望仙那得到的線索抓了不少奸細,可放暗箭的幕後之人還藏在暗處,雲停的心情實在好不了。
偶爾想靜下心來放鬆一下,然而心神一鬆動,腦中突然蹦出那日從唐嫻懷中抱出雲嫋時短暫的觸碰。
無法控製。
為了這事,雲停特意入宮見了雲岸一麵。
他在皇位時曾被塞了百名後妃,雲岸的遭遇不比他差,每日都被逼著寵幸妃嬪。
知道弟弟過得慘淡,雲停舒坦多了,今日特意空出時間,來查查唐嫻把妹妹教導得如何了。
把手上最後一點事情處理完,雲停擱下筆墨,往椅背一靠,道:“過來。”
隔著翠屏花罩的茶室中,雲嫋扯著嗓子回他:“我沒有穿鞋子,哥哥你過來我們這邊吧。”
雲停喊不動她,就喚另一個:“莊毛毛。”
茶室中,雲嫋脫了鞋子趴在軟榻上,手底下胡亂翻著一本啟蒙讀物,兩隻腳丫子晃來晃去。
唐嫻屈著雙膝跪坐在矮桌後,長裙自然地堆在蒲團上,宛若層疊起伏的碧水波浪。
她左手邊是一盞熱茶,右手中持著一本遊記,看得正入神。
聽見雲停喊她,“嗯”了一聲當做回答,注意力很快重新被吸引進遊記故事中。
外麵的雲停等了片刻,不見任何人來見他,他叩響了桌麵,語氣加重:“莊詩意!”
唐嫻聽見這三個字就起雞皮疙瘩,飄遠的神智瞬間回籠。
“哎,在呢,怎麽了?”
沒怎麽,就是覺得自己的威信力在雲嫋到來後急速降低,時至今日,已經能被唐嫻這個俘虜忽略了。
雲停不答,陰沉著臉坐在裏側的書房中,透過花罩上的雕花縫隙,隱約能看見茶室裏的人影。
心中念著不能對裏麵那兩人動手,他閉上眼忍住火氣,語氣冷峻:“莊廉走之前,沒叮囑你這幾日少招惹我嗎?”
“哎呀!”唐嫻重重歎氣,推著雲嫋坐起來穿鞋子。
這幾日莊廉有事離府,離開前確實叮囑了唐嫻,說他不在府中,就沒人在她與雲停之中周旋了,讓她忍一忍,別總與雲停較勁了。
是這個道理,她畢竟是個俘虜,沒有假舅舅護著,得收斂些。
“不要……”雲停那邊是高椅,雲嫋一坐上去,兩隻腳就不著地了,她不樂意去雲停那邊,嚷嚷道,“讓大哥過來,我把小榻分他一半。”
唐嫻也不想過去,這間茶室采光好,是個悠閑看書的好去處,但她不是雲嫋,不能那麽任性。
“過去吧,不然待會兒你哥不高興了,要拿我出氣的。”唐嫻哄著雲嫋,“我本來就得罪了他,誰知道他哪天氣急了會不會直接砍了我。”
雲嫋不情願地穿上鞋,嘀咕道:“他才不敢呢,祖訓說不許欺負女孩子的……”
等她倆磨磨蹭蹭到了最裏麵的書房,清楚聽見兩人對話的雲停,一張臉已經冷成了寒冰,恨不得用眼神凍死她們。
雲停道:“莊詩意研墨,雲嫋寫三字經。”
“我……”
“閉嘴。”雲停的聲音冰冷絕情。
唐嫻識相地安靜,乖乖研墨。
雲嫋一看兄長的臉色,也收了聲,爬上高椅,抓起筆,接著上回的地方寫了起來。
書房中重新恢複寧靜,隻是與一刻鍾前的安詳靜好比起來,似有若無地漂浮著一股寒意。
雲停坐在主座,左手邊,雲嫋笨拙地握著筆比劃,右手邊,唐嫻站立著乖順研墨,這情景讓他的心情稍微好轉。
他身軀放鬆,提筆蘸墨時,看見了唐嫻的手指。
細長的指背上有幾道樹枝留下的舊劃痕,但並不影響它的美麗。
唐嫻垂首研磨,為防衣袖沾上墨汁,用另一手輕挽袖口,露出了腕上的青玉鐲。
鐲子也是她要求的,衣裳也是。
天轉熱很早,她身上穿的是繡娘新裁出的夏衣,內裏是印著銀花的雪緞薄衫,外著一件清涼的淺湖色羅春裙。
與高門千金比起來,這一身裝束極其簡單普通。
可唐嫻隨意一站,就是一道婀娜亮麗的風景,引人側目。
“圓圓的……”雲嫋忽然傻嗬嗬笑起來,忘記前不久自家哥哥還在發怒,舉著她寫下的大字給兩人看,“這個字好圓呀,好像一隻貓貓……”
雲停回神,發現自己提筆半晌,至今未蘸入墨汁,臉色頓黑。
唐嫻注意到他的異樣,不知他又發什麽瘋,對雲嫋使了個眼色讓她安靜,自己也靜默著,假裝不存在。
但雲停注定不能放過她,扔下狼毫,語氣不善道:“雙兒姑娘?”
唐嫻就知道躲不掉這事,誠摯解釋道:“他認錯人了,我哪裏認識什麽雙兒姑娘。”
“莊詩意,你嘴裏就沒有過一句真話。”
唐嫻說不過他,幹脆道:“那我說我真名就叫雙兒,的確是進京來尋親的,你信嗎?”
唐嫻問完,被雲停瞪了一眼。
她在心裏抱怨這人真難哄,逆著他不行,順著他也不滿意,太難伺候了。
假若讓唐嫻來選,她是寧願做那個不知哪裏來的“雙兒姑娘”,也不願意做莊詩意的,至少前者不用麵對雲停……
唐嫻忽然頓住,她知道雲停為什麽瞪她了。
這個雙兒姑娘,不正是最初她與雲停編造的身份嗎?
難怪說起來有點熟悉。
唐嫻又悄悄看了雲停一眼,才收回視線,聽雲停冷冽道:“再看挖眼。”
“那你也別看我。”
“我幾時看你了?”
唐嫻義正辭嚴:“你沒看我,怎麽知道我看你了?”
雲停冷然一笑,語調決然:“我們習武之人感知靈敏,不看也能察覺到。”
唐嫻沒接觸過習武的人,被他唬住,找不到反駁的話了,隻能呆呆眨眼。
最後還是雲嫋解的圍,“我寫完了,哥,你看看寫的好不好。”
雲停給了唐嫻一個冷眼,暫時放過她,站起來去查看雲嫋默寫的三字經。
其實根本不需要特意核查內容的對錯,明鯉一直在暗處盯著她倆,唐嫻每日教了雲嫋什麽,雲嫋學得怎麽樣,都精準地傳入了雲停耳朵裏。
他快速掃了一眼,發現雲嫋的字比之前稍微規整些。
雖然對唐嫻的屢次冒犯不悅,但雲停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有在認真教導雲嫋。
雲停正想著,忽覺身側風聲升起,手掌下意識一擋,恰好攔住雲嫋朝他臉上飛來的沾了墨汁的狼毫。
狼毫被擋住了,墨汁卻濺了過來,雲停反應迅捷,一偏頭就躲開了。
雲嫋見計謀未得逞,尖叫一聲跳下高椅想跑,被雲停擒住後頸。
“跟誰學的算計我?”
“放開我!壞蛋!”雲嫋手腳齊揮,哇哇亂叫。
奈何不能撼動雲停分毫,雲停大手一揮,她白淨的小臉就變成了黑漆漆的硯台。
不用想就能知道誰會給雲嫋出謀劃策,教訓完雲嫋,身側一陣人影驚慌掠過,雲停提著狼毫轉身,兩步追了過去。
唐嫻剛跑到茶室處的落地花罩,就被反剪住手腕扣押在了書架上。
她驚叫:“別畫我的臉!”
“不畫你的臉,那畫哪兒?”雲停的語氣相當無情,擒住她雙腕的手鬆開,唐嫻還沒來得及推他,就被抓住手臂翻轉了過來。
她由背對雲停被調整成正臉對著他的姿勢,逃不了了,趕忙去捂臉。
雙手還沒抬起,就被雲停單手重新扣在了身後。
“畫個烏龜好不好?”雲停提著狼毫在她眼前晃,“還是你更喜歡飛鳥?”
唐嫻一個也不想,哭喪著臉嗚嗚搖頭。
“都不想?”
唐嫻用力點頭。
“行。”雲停大方答應,有商有量道,“隻要你去把雲嫋的臉重新畫花了,我就饒了你這次。”
唐嫻不想花臉,可她真的去畫了雲嫋,以後雲嫋怕是再也不給她做擋箭牌了。
信任破裂,可就再也修複不好了。
這招簡直是完美的離間計,唐嫻堅決不能答應這種背信棄義的事情。
“不答應?”雲停發自內心的愉快,笑道,“那就幹脆把你的臉全部塗黑好了……這麽漂亮的臉蛋……”
他說著,提筆靠近,唐嫻嚇得立馬緊閉雙眼扭開臉。
雲停心情正好,冷不丁被人從身後推了一把。
“不許欺負女孩子!”雲嫋氣呼呼地訓斥他。
“我欺負她?到底是誰先動的手?”
雲停氣笑,小腿一抬就把雲嫋攆開了。
可當他再次看向唐嫻時,注意到她顫抖的眼睫和誓死不屈的堅貞模樣,刹那間,腦中不可控製地想歪了。
欺負?
腦中畫麵旖旎,手掌中擒住的雙腕也不再是單純的鉗製。
他能清楚感受到那雙纖細的皓腕,和那上麵溫熱柔膩的觸覺,比上好的羊脂玉還要讓人留戀。
她越是掙紮,就越是讓人想要用力欺負。
“你隻會欺負姑娘,無恥小人,快放開我!”唐嫻久久等不來臉上的墨汁,壯著膽子睜開條眼縫指責雲停。
雲停被她喊回神,手掌失控地收緊,同一時刻,憑借著製服獵物的本能往前一湊,唐嫻立即尖叫一聲重新閉緊了雙眼。
她的臉拚命往一邊扭,這麽一來,纖長而脆弱的脖頸就毫無防備地暴露在了雲停眼下。
那截光滑白皙的頸子吸引著雲停的視線,他的目光順著它下滑,直到雪白肌膚隱入到交襟的領口。
眼前被雪色填充,鼻尖嗅見淡淡的女子清香,雲停心底不知何時竄出的火焰越來越旺,幾乎灼傷他的雙目。
心中焦躁,喉口幹澀,他的喉結突然滾動了幾下。
就在這時,一隻手猛地揮來,直直按在了雲停的左臉。
濕潤的涼意在臉頰上蔓延,雲停側目,在自己臉上聞見了墨香,然後聽見了雲嫋的歡呼聲。
“哥哥花了臉!哥哥是笨蛋!毛毛才是最厲害的!”
眼中猝然恢複明亮,雲停看見了唐嫻臉上得意的笑,和她右手上的墨汁。這才意識到,不知何時,他竟鬆開了唐嫻的手。
原來在他腦中畫麵不受控製時,這人在計劃著抹黑他的臉。
他便不再猶豫,空出一隻手捏住唐嫻的下巴,不顧她的驚恐尖叫,提筆在她臉上留下兩道重重的墨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