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指認

唐嫻心中所想是萬萬不能告知他人的。

她嫁人太早,情竇未來得及綻開,就快速經曆了成親、喪夫、獲罪被廢等重創,反應過來時,人已經被送去了皇陵。

煙霞曾笑話她:“膝下兒孫一堆,卻連男人的滋味都沒嚐過。”

煙霞與唐嫻接觸過的姑娘都不一樣,她大膽妄為,想到什麽說什麽,連這種被外人視作不知廉恥的事情,她也能笑嘻嘻地說出來,絲毫不畏懼他人眼光。

“你都這個年歲了,不會連洞房是什麽都不知道吧?”煙霞一臉的鄙夷與嫌棄。

唐嫻當然知道,嫁給老皇帝前,有宮中嬤嬤前來教導過她的。

那時她才滿十五,隻覺得這事可怖,驚惶不安地在心底祈禱老皇帝永遠醒不過來。

事情如她所願。

而入了皇陵之後,唐嫻連正常男人都接觸不到,自然就再也沒想起過這事,直到遭到煙霞的嘲諷。

唐嫻並不覺得男女之情、**有什麽值得期待的,沒嚐過就沒嚐過,又不見得是什麽好東西。

煙霞卻拿這事不停地笑她,“不是好東西,那外麵那些男人為什麽整日往秦樓楚館跑?人家老太後又為什麽要養麵首?同為太後娘娘,你差得也太多了!”

唐嫻越是覺得羞恥不願意談這事,她就越是要把這事掛在嘴邊,嘀嘀咕咕個不停,一個勁兒慫恿唐嫻與前輩多學學。

被煩得沒法了,唐嫻敷衍道:“知道了,我與她學學就是了!養麵首、幹預朝政,將來我全都做,好不好?”

一個月前的事情,在此時重新回到唐嫻腦中,讓她在雲停麵前走神,羞恥地紅了臉。

“……你腦袋瓜子裏在想些什麽?”

“想、在想……”唐嫻在雲停的視線下,心虛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努力把思緒拉回,唐嫻看清眼前狀況,拍拍臉頰,一鼓作氣道:“在想哪幾個公子更有可能入了我的眼!”

她想通了,她越是避而不談,對方就會越得意逼問,就像煙霞那樣。

她主動出擊、坦然麵對,對方該覺得無趣放手了。

這也算不得是什麽為難人的事情。

唐嫻唯一的擔憂是怕雲停以此為由攻擊自己身為女子,竟然青天白日地將這事宣之於口,好不知羞恥……

“所以,你想好了?”雲停問。

唐嫻一愣,眼眸抬起,看見他雙目微眯,黝黑的眼瞳中,不耐與壓抑的火氣交織。

“想、想好了……”她呆呆地回答。

雲停等了會兒,見她仍癡愣地盯著自己,眉頭一皺,目光偏向桌角的一枝海棠。

他拈了一枝含苞待放的花枝,豎起來在唐嫻眼前晃了晃。

唐嫻猛地回神,下意識隨著落下的花瓣低頭,伸手接住,繼而聽見雲停道:“讓你找情郎,你盯著我看。怎麽,想讓我也給你做情郎不成?”

騰地一下,紅暈再次以鋪天蓋地之勢爬滿唐嫻的臉。

單聽字麵意思,雲停的話有些調戲人的輕浮感。

但結合他說這話的嘲諷語氣和孤傲神情,毫無疑問,又是單純在攻擊人。

唐嫻覺得這人是個無法無天的壞蛋,常恨得她牙癢癢。

但很多時候,又覺得他也沒那麽壞。

這感覺很奇怪……她似乎摸到了一個無形的邊界,隻要在這個界限裏,隨便她如何造作,她都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唐嫻懵懂想了一圈,剛想開口說些氣人的話試一試,沉默許久的莊廉搶先道:“公子,我瞧著表小姐的臉色,該是你想多了……祖訓說了,不得自作多情……”

雲停倏地轉頭,雙目閃爍著的寒光刺向莊廉。

莊廉退縮半步,閉緊了嘴巴。

隨後,雲停閉眼,短暫的靜默與尷尬後,他睜眼,神情淡漠,問:“哪個是你情郎?想不起來就殺了你舅舅。”

唐嫻糊裏糊塗地看著他倆,暗自記下所謂的祖訓,沉息感受,覺得事情重新回到了起點。

她望向斜對麵,明月軒中,人更多了些,但有一抹紅,始終是所有人目光的聚集點。

“我不記得了,但照我如今的眼光來看,那個叫紅袍小哥可能性更大。”唐嫻指著紅袍書生說道。

所有人都在主動恭維他,這人定然是高門子弟。

這等門第出來的公子,有可能就是那位“孟夫人”的夫婿。

更重要的事,是或不是,他在雲停手中活命的機會都遠大於他人。

隨著唐嫻的話音落地,莊廉向外吩咐了幾句,半盞茶的功夫,紅袍公子就到了門外。

“孟嵐見過公子。”

雲停坐著,隻一頷首,麵朝唐嫻,挑眉問:“確定是他?”

前一刻,唐嫻計劃隨便揪個人來糊弄雲停。待孟嵐到了跟前與雲停行禮,唐嫻才知道自己流年不利,再次選錯了人。

這人分明也是雲停一夥的。

她說不出話。

雲停看穿她的小心思,冷哼一聲,甩袖靠在了椅子上。

在場幾人中,唯有現身後隻說了一句話的孟嵐迷茫無措,他不敢問,也不敢動,隻能尷尬地站立著。

老好人莊廉往前一步,嗬嗬笑著作揖,客氣道:“今日之事多謝孟公子了。”

“不敢。”孟嵐急忙避讓。

莊廉順勢站直了,問:“白太師那邊可有進展?”

孟嵐恭敬道:“公子親自下的令,祖父不敢懈怠,已將近年來的案卷翻閱數遍,仍舊查不到苗頭。”他疊掌作揖,腰彎得很低,“請公子降罪。”

這說的是唐嫻的身世,已有兩月之約,雲停沒那麽著急了,不會拿這點小事隨意處罰下人。

莊廉瞧雲停沒有開口的意思,替他回道:“無妨,公子回去轉告太師,此事不必再查。”

簡單說了幾句,孟嵐告退。

屋中僅剩這既是親人,又是主仆的三人。

雲停神情懨懨,做解釋的那個又成了莊廉。

“那是孟嵐,白太師的孫女婿,家風嚴謹……”

“白太師的孫女婿?”唐嫻聲音遲緩,語氣僵硬。

前不久見白太師那一麵,她表現得很是懼怕,此時謊言再次被戳破,還見到了白太師那一脈的人,這反應倒也算正常,並未引起莊廉的注意。

孟家家風嚴謹,夫人出身太師府,想也知道孟嵐絕不敢招惹外麵的鶯鶯燕燕。

他與唐嫻是絕對的清白。

見雲停沒有阻攔,莊廉便直說了:“是,三年前,他與太師府的二小姐成了婚。”

白府二小姐……

唐嫻恍若浮在無邊的水麵,心時而下沉,時而被波浪推托上來。

唐家祖父與白太師在朝堂上你追我趕多年,有了利益牽扯,這二人自然是不對付的。

受大人影響,家世相仿、均是家中嫡長女的唐嫻與白府二小姐白湘湘也是不合的。

從前,兩人每每相遇,都會不輕不重地鬥上幾句嘴,但兩人都是少不更事的小姑娘,鬥爭也僅限於此。

後來長成明媚少女,依舊逃不掉被放在一起比較的宿命,從衣著首飾到容貌儀態,甚至是姻緣婚配,每日都在被人私下談論。

最初,是唐嫻壓了白湘湘一頭。

如今再看,白湘湘才是最終贏家。

白湘湘若是想,的確可以悄無聲息地往皇陵遞消息。

可她會嗎?

說白湘湘出於憐憫,才會為她傳遞消息,的確是有幾分可能……

可釋放皇陵眾人,是違抗已逝皇室祖先的命令,也是在打白太師的臉子,白湘湘就未必會答應了。

再者,萬一認錯了人,唐嫻擅自離開皇陵的行徑經由白湘湘傳入白太師耳中,事情就更難辦了。

唐嫻躊躇不決。

“想起什麽了?”雲停冷不丁地發問。

“沒有,我……我頭好疼……”唐嫻扶著額頭裝得弱不禁風,“表哥,我興許是認錯了,你多給我些時日,我一定能把忘記的事情全都記起來的……”

“你讓我指認,我指了的,隻是實在記不起來,這才指認錯了……”

雲停道:“那就繼續指。”

“是……”唐嫻被迫重新看向側前方。

孟嵐已重新回到明月軒,正在以主人家的姿態招待來賓,各色公子談笑風生,是一副和樂安寧的畫麵。

唐嫻看著那邊,心裏想的全是白湘湘。

那位孟夫人究竟是她,還是另有其人?

她與白湘湘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再見麵,她應當是能認出對方的,那麽,對方也是極有可能認出她的。

一旦被錯認,違抗皇命的罪名足夠要了唐家所有人的性命。

這可如何是好?

唐嫻愁苦半晌,最終決定往後拖一拖,待日後尋到機會緩慢試探白湘湘的態度後,再做定奪!

這廂方才打定了主意,雅閣被人敲響,侍衛得令進入,道:“公子,啞巴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