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沈晚晚坐在桌前, 麵色坦然地拿著筷子戳著眼前那一坨荷包蛋。
餐廳燈光明亮,照亮一室沉默。
邵逾野則一臉僵硬地坐在她身邊,雙手老老實實搭在腿上。
兩人誰也沒說話, 房間裏一片死寂,邵逾野毫不懷疑這時候哪怕是隻蒼蠅飛進來, 也能被這沉默氣息窒息到當場暴斃。
其實他剛才說完那種話就後悔了。
他在試圖比什麽呢。
又需要沈晚晚來向他證明什麽?
良久,沈晚晚終於夾起了那個金黃色的荷包蛋。
“你看。”
“?”
邵逾野如臨大敵地望過去。
荷包蛋是他剛才煎的。
片刻後, 沈晚晚慢悠悠道:“看出什麽了嗎?”
邵逾野沉默了下。
“你是想說……凡事都有兩麵性, 要理性看待?沈明珍丟下我固然可惡, 但她也有自己的苦衷?”
沈晚晚搖了下頭。
邵逾野又道:“確實手心手背都是肉,難以抉擇, 其實她不帶我走也沒什麽, 我就是覺得她騙了我,她怎麽能騙我?”
他並不是那種不懂事的孩子。
沈晚晚將那那隻荷包蛋丟進盤子裏, 語氣很淡道:
“不,我的意思是,這一麵糊了。”
沈晚晚話落, 邵逾野肉眼可見地哽了下。
“……”
他站起來, “我再回去燒一個。”
“別了。”
沈晚晚叫他去隨便做點什麽隻是想讓他的情緒冷靜下來。
她擺了下手, 將盤子推到他麵前:“我不餓。你自己吃吧!”
“我要去洗澡了。”
她語氣如常, 和平日裏沒有任何的分別, 甚至也稱不上冷淡——畢竟她平時就比較冷。
邵逾野看著麵前的這一盤荷包蛋, 如鯁在喉。
他確實不想聽妹妹提沈明珍。
可她如此默契地不提,他心裏又跟小蟲子咬似的。
他勝利了。
從各方麵,從任何角度上來說……
他都勝利了。
但勝利的同時, 他心裏已然是廢墟一片。
他沉默地戳著那荷包蛋,心情無比複雜。
他看見了沈明珍哭泣, 看見了她的後悔與無助。
這是他曾經期待已久的畫麵。
他內心像是一隻有兩個小人在拔河、拉鋸。
他想要見到她,所以他拚了命地想要站上高處,想要讓更多人認識自己,讓她瞧一瞧,被她丟下的兒子現在有多優秀。
但同時他也憎惡她,今天的相見場景他在心裏模擬過千遍萬遍,他罵得酣暢淋漓,無比痛快——
沈明珍的反應也如他所願。
她懊悔,她痛苦。
但邵逾野心裏卻仍舊疼。
比以前還要疼上千倍萬倍。
-
沈晚晚洗完澡後,就回了房間練字。
桌上鋪著毛氈紙,鼻息間有墨香,她單手執筆,動作不緊不慢。
誠然,當哥哥問出選擇他還是母親的那一刻,她心裏不可能沒有一絲的生氣。
年紀小的時候她也會想過,如果當時媽媽沒有帶她走就好了,她和哥哥可以一起生活。
不過這種幼稚的念頭很快就消失殆盡。
她給母親打去電話,確認沈明珍的情緒已經穩定,沈融表示會好好照顧沈明珍,沈晚晚掛掉電話的時候,罕見地歎一口氣。
她一直認為,歎氣是對現狀無力改變的無能表現。
001小聲安慰她:【這是真的沒有辦法的事情。哥哥在書裏就是充滿了痛苦的角色。女主一開始會被他身上的破碎感吸引,後麵也會因為他的破碎,最終選擇了別人。】
【雖然現在劇情的影響力已經比較弱了,但並不代表消失了。】
小光團努力貼了貼她的臉頰:【你不要難過。】
沈晚晚搖了下頭。
“我沒難過。”
這時手機鈴聲響起。
祁洛洲打來的。
她不緊不慢地寫完那個字,將電話接起,開了擴音,拿著筆繼續往下寫。
祁洛洲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冽,微微帶著點兒低沉,含著笑意。
“在做什麽?”
沈晚晚淡淡道:“練字。”
祁洛洲聲音很淡:“好雅致。”
沈晚晚挑了下眉:“有事?”
“沒事不能打你電話麽。”
他說的一本正經:“婚後是要以後一起生活。我並不希望婚後和我的妻子沒有話說。”
沈晚晚過了一會兒才開口:“祁洛洲,你父母並沒有催婚意願。”
那頭的男人回得很淡定:“嗯,理由我已經同你說過了。”
“你的借口很拙劣。”
她的語氣裏有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激進。
電話那頭頓了會兒,她聽見祁洛洲收了笑意的聲音。
“心情不好?”
沈晚晚執手的筆一頓,那一撇完美的捺頓時就有了多餘的痕跡。
她長睫垂著,表情淡淡將這一頁紙輕巧掀過。
“沒有。”
窗外是迷蒙的夜色,隔著聽筒,沈晚晚不由地想到那一日坐過山車時他的模樣。
她將筆擱下,“我要睡了。”
掛電話之前,她聽見他說:“不開心是可以說出來的。”
窗外像是有雷聲閃過。
沈晚晚的聲音停頓了一下,“晚安。”
她掛掉電話,沈晚晚收到了一筆來自祁洛洲的轉賬。
這操作極其熟悉,她非常懷疑是爸爸教給他的。
但顯而易見,巨額的數字讓她的嘴角揚起。
錢大概真的能買來快樂。
她給祁洛洲回了個飛吻的表情。
沈晚晚放下手機,走去隔壁敲響了邵逾野的房門。
邵逾野的房間裏沒有光亮,在聽見她的敲門聲後,房內才亮起光,那些光線順著門板下麵的縫隙透出來,叫沈晚晚微微晃了一下神。
祁洛洲能感覺到她的不悅,哥哥就一定也能感覺到。
他看似神經大條,但在這一塊上極度敏感,上回她沒有生氣,他都緊張到發微博向大家求助。
“怎麽了?”
邵逾野打開門時是笑著的,好像剛才的事情都已經雨過天晴,但沈晚晚看到他眉眼裏的倦色。
“睡了?”
“還沒。”
“你在幹嘛?”
“準備打兩把遊戲睡覺。”
邵逾野故作輕鬆道:“你要來嗎?”
“可以。”
沈晚晚說:“在這之前,我們要不要聊一聊?”
祁洛洲的話確實也提醒到了她。
一昧的掩飾太平並不能撫平那些深的傷痛。
很多話,也許說出來會更好。
“聊什麽。”
邵逾野側身讓開,示意她進房間來。
她歪了下腦袋,也學他一樣語氣輕鬆道:“聊一聊……沒有你的這些年?”
邵逾野扣在門把手上的指尖微縮。
“嗯。”
這是沈晚晚第一次同人說自己曾經經曆過的事情。
“和你們分開以後,媽媽帶著我去住了徐傾心曾經住過的小區,也去住了一陣子。”
邵逾野的瞳孔猛地一縮。
或許對於對此習以為常的人來說沒什麽,都是很正常的,會發生的事情。
但是對於她來說是地獄。
由奢入儉難,六歲的她沒有什麽概念,隻覺得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轉變。
“她每天在家哭。”
她就每天看著媽媽哭,或者和媽媽一起抱頭痛哭。
“房間就和你剛才一樣,全黑著。”
“她那時候也不過就是比你大一點的年紀,為了嫁給邵宏遠,和外公外婆都斷了聯係,婚後又一直待在家裏,沒什麽朋友。”
沈明珍的人格不夠獨立。
她是需要依附於人的菟絲花性格。
所以在失去邵宏遠後,沈明珍的天就塌了。
“我那時候也會想,媽媽如果沒把我帶走就好了。”
邵逾野怔怔望向她,快心疼死了,激動道:“她怎麽可以那樣對你……”
沈晚晚對他做了個打住的手勢:
“我不是想要激化你和媽媽的矛盾。”
“我隻是想說……我不認為你做的有問題。”
當人受到不能承受的傷害時,就會自動地為了保護自己,做出一些過激行為。
當年的媽媽是這樣,現在的哥哥也是這樣。
邵逾野徹底愣住。
他忽覺喉間梗塞,想說的話很多,卻不知從何說起。
“我當時也同樣地指責了媽媽。”
“痛訴她對我造成的傷害,說如果沒有媽媽就好了之類的鬼話……直到我的繼父問了我一句……”
“——這樣指責完以後,心裏更舒服了嗎?”
幾乎不用思考。
邵逾野心底的小人已經迫不及待地說了聲沒有。
他第一次去認真地思考……
那樣強烈地指責的背後,真正的訴求是什麽呢?
是想要看她哭泣、懊悔、難過嗎?
好像不是。
他隻是想要她像曾經那樣,溫柔地抱抱他,安撫他。
就好像……
他們之間沒有這麽多深的隔閡,仍舊是當年幸福的模樣。
邵逾野沉浸在這巨大的信息量裏,久久不能說出話來。
沈晚晚“啪”一下將屋子裏的燈光摁滅了。
已經習慣了光亮的眼睛,驟然失去了光明,邵逾野眼前漆黑一片。
她的聲音裏帶著力量。
“如果黑暗中沒有光。”
“那就創造光。”
明亮的燈光再次亮起,照亮整個房間。
她看向他的目光充滿了包容。
“仍舊討厭她也沒有關係。”
“但我由衷地希望你能從這道陰影裏走出來。”
她完全能理解哥哥。
他們彼此都害怕再度失去。
包括媽媽……也一樣。
這是沈晚晚第一次一口氣說這麽多話。
邵逾野第一次意識到,妹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事事需要他保護的小女孩了。
她已經長成了意誌堅韌,心智成熟的少女。
對比之下,他剛才問的選誰的問題格外的幼稚。
他鄭重地點了下頭。
“嗯。”
氣氛肉眼可見地變好了些,但這些不愉快的事情還是讓房內的氣壓變得有點兒低。
沈晚晚拿出手機,“玩遊戲嗎?”
邵逾野說好。
有了前車之鑒,他還特意叫上了虞城。
虞城入隊後就嘚瑟瑟道:“看吧,你們還是需要我。”
“晚晚,晚上好,今晚看你城哥我帶你起飛!”
沈晚晚笑著睨邵逾野一眼:“不用,我和哥哥一起走下路。”
虞城:“好呀好呀,看在晚晚妹子的麵子上,那我多下來下路gank!”
邵逾野額間好似有兩道黑線滑落,語氣不善:
“你老纏著我妹妹幹什麽?”
“你自己沒有妹妹帶?”
虞城:“……你好端端的,罵人幹什麽?”
“我要是有妹妹,我犯得著天天等你這個狗東西!”
他們倆平日裏說話隨意慣了。
邵逾野冷嗬一聲:“行了知道了,打野當狗,勝利我有。聽懂掌聲!”
虞城:“!@#¥%……&*()”
沈晚晚聽著他們倆有一搭沒一搭地鬥著嘴,唇角上揚。
三人一起進入遊戲,她選的是輔助的角色,邵逾野ADC,虞城打野。
按理來說輔助要保護ADC,但事實好像完全反了過來。
虞城和邵逾野兩人雄赳赳,氣昂昂地護著她,完完全全的頂級待遇。
當沈晚晚殘血時——
對麵有個英雄直接大招鎖定,意欲給到她致命一擊。
邵逾野一個閃現為她擋住大招。
沈晚晚很配合地誇讚道:“哇!哥哥好厲害!”
而虞城直接傳送塔下,嘴裏不停念著“竟然他竟然敢欺負你!”,然後一路攆著對方帶走人頭,順利為她報了仇,然後沒能逃過地方防禦塔的擊殺,回歸快樂老家。
沈晚晚雨露均沾:“城哥也很厲害。”
邵逾野當即不滿道:“他那操作,菜的摳腳。”
虞城挑釁道:“有本事比人頭數啊。”
這一晚的邵逾野堪稱神擋殺神。
佛擋殺佛。
而沈晚晚也意外得有了配合度,不再是一個人一意孤行地瞎莽了。
虞城都驚呆了。
“這才幾天沒見啊你們,水平都見長不少啊!”
邵逾野臭屁道:“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
虞城確實還挺好奇的。
邵逾野拖長了音調:“因為……兄妹齊心。”
沈晚晚很快接上:“協力斷金!”
虞城:“……”
怎麽回事?
大家明明都是光棍一條,怎麽他打個遊戲也被塞一嘴兄妹糧?
就欺負他沒妹妹是吧!
很快,微博上——
@虞城:誠招假妹妹一枚,要求:會玩《英雄冒險》,會喊哥哥。沒別的,就是饞了下邵逾野有妹妹,也想體驗一下有妹妹的感覺。
[ 我我我我我!哥哥,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呀! ]
[ 選我選我,哥哥叫我往東,我絕不往西,哥哥叫我往左,我打死也不往右! ]
[ 哈哈哈我真的,一點也不用擔心他們倆塌房,工作一結束就打遊戲,一結束就打遊戲,根本沒時間談戀愛哈哈哈哈! ]
[ 我掐指一算,你們的隊伍配置還是弱了點,不如把我帶上,大家一起嗨皮啦! ]
邵逾野看著虞城的微博,徑自笑出聲。
那些陰霾的情緒,早已伴隨著這一切都變得淡了下去。
等到入睡前,再去回想今晚發生的一切,他恍然感覺這一切都像一場夢。
雖然目前他仍舊做不到同沈明珍和解。
但心境已然與從前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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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另一邊——
林施燃皺著眉,問身邊的助理:“還是會被反複屏蔽嗎?”
“是,基本我們剛把料爆出去,就同時被屏蔽了!”
“縮寫、代稱,都不行!”
林施燃嗬嗬冷笑一聲。
“笨,直叫某某不就行了!”
這稱呼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手裏掌握到的這些猛料。
夜色深重,剛網上衝浪結束,正準備睡覺的小樂收到了來自好友發送的推文。
——[ 臥槽,勁爆大瓜啊!趕緊看,據說等會就要被刪掉了! ]
什麽啊?
小樂點進這個名為“扒叔”的公眾號推文。
前麵都是些有的沒的花邊新聞,直到最後一條……
“因為叔經常被公關,上回的文章也被公關掉了,請大家看完這條八卦後不要在叔的評論區裏亂猜。本故事也是根據各路小道消息匯編而成,如有雷同純屬巧合,不特指任何人或者事噢!”
“好了,咱們現在正式開始起扒這位某某,書接上回,這個某某啊,私生活亂得要命,到底有多混亂呢?他前腳剛傍上了女富婆,後腳就帶著年紀小的妹妹一起回家過夜哦!”
“當然了,都是成年男女,有衝動很正常,但問題就在於,這個某某的職業,大家懂得都懂啊,而且他的那些粉絲裏,多得是年輕的女孩子,叔真是怕會有年輕女孩已經遭受了他的毒手了……”
縱然小樂是圈內人,也沒聽說過有這麽個主兒。
她一頭霧水地問好友:[ 這誰啊? ]
好友回得很快:[ 還有誰?就SYY啊。真是完全看不出來。 ]
小樂在輸入框裏將這三個字母打上,輸入法裏第一個跳出來的就是邵逾野。
野哥?!
她瞪大眼,尖叫道:[ 怎麽可能?! ]
野哥是天選愛豆,完全不在乎情情愛愛的,怎麽可能是這個八卦號嘴裏的大玩咖?
她給好友回:[ 你猜錯了吧?! ]
好友很快發來一張照片。
[ 猜錯什麽呀!都石錘啦! ]
小樂瞳孔震顫地點開那張照片。
這是一張背影照,照片裏,邵逾野正摟著一個女人往回走。
其實單看這一張背景照沒什麽,甚至單看的話也認不出來是邵逾野。
但壞就壞在他手腕上的那一枚定製的奧特曼手鏈。
——這實在太罕見,太獨特了。
整個娛樂圈裏就邵逾野一個人有。
小樂幻滅了,但她還是不相信:
[ 這可能是個誤會呢?隻是一張照片而已,並不能說明什麽吧…… ]
好友:[ 你現在就像一個發現男朋友出軌,在拚命給他找借口的傻女人! ]
[ 別嘴硬啦,塌房了就是塌房了,這種愛豆不值得你喜歡! ]
小樂幻滅地點開各類社交軟件。
有關邵逾野的勁爆大瓜讓百無聊賴的熬夜黨徹底沸騰。
名為# 某某 #的詞條一下子就躥到了熱搜第一,裏麵全是新鮮出爐的熱評:
[ 我早就說了不可能有完美愛豆的! ]
[ 我有個圈內朋友跟我說,某某真的被富婆包養了!據說《絕殺》整個餅,也是富婆給他撕來的!不然你們想啊,某某之前都不演電影,現在一上來就是個好餅!那導演還一直誇他就是自己理想中的男主,假不假?一看就都是營銷話術! ]
[ 確實,大家還記得當時爆他家世的時候,全網捂嘴嗎?我看幹脆叫捂嘴哥得了! ]
[ 現在不也在瘋狂捂嘴?你看帶他名字的留言有一條嗎? ]
[ 天啊,越說越可怕,他真的是這種人嗎? ]
猛料層層遞進。
縱然“魚魚”們不信,努力控評,也會被路人們攻擊。
[ 事實都擺在眼前了還掩耳盜鈴,腦殘粉們醒醒吧! ]
[ 喲,這麽急著就來控評了?該不會是心虛吧! ]
“魚魚”們隻能給彼此互相打氣:[ 不信謠不傳謠,大家先不要自己亂了陣腳,相信野哥! ]
[ 我真的服了,我感覺有人在故意搞野哥,上回也是。這些人節奏帶的飛起,煩都要煩死了! ]
這時候又有人爆出來一張照片。
一個白裙女生和邵逾野相擁的照片,背景甚至還是在酒店。
那女生是背著的,所有人看不見她的模樣,但是邵逾野的整個正麵輪廓清晰可見,他微微低著頭,看不見臉上的表情,雙手浮空,像是要將她擁進懷裏。
但可以肯定的是,和第一張照片裏的女生,完全不是同一個。
第一張照片裏女生哪怕隻看背影,就覺得要比這一個貴氣一些。
很快的,在巨大的流量的衝擊下,# 邵逾野塌房 #這五個字,終於如解除束縛一般,囂張而強勢地代替了# 某某 #,衝上了熱搜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