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封延的一條長腿已經跨進了車裏。

視線太暗,他一開始沒瞧清楚薑之煦的神情,等再次抬眸時,路上疾馳而過車輛的光線橫掃過車內。

一瞬間的輪廓映入眼簾。

自然也包括了薑之煦。

薑之煦側眸凝著他。

淺薄的眼皮上抬,目光銳利。

那橫掃而過的光線切割成無數細碎的光斑,稀稀落落,影射在視線裏,融成了一種自內而外的刺骨的冷,直逼封延。

封延被他的目光駭住,握著門把手的指尖頓住,半個身子懸在座位上。

一時進退兩難。

剛剛那一瞬間,他甚至有些懷疑薑之煦可能會給他一腳,踹他下車,自己疾馳而去。

好在薑之煦最基本的素質還在。

得體的收回了目光。

封延就著這空隙,喘了口氣。

試探性的動了動身子,確定薑之煦不會突然飛起一腳後,他才心驚膽戰的坐進了車裏。

“地址。”

薑之煦啟動車子,冷冷出聲。

封延慢半拍的回應,膽顫的同時又不免慶幸。

果然老板是不好相與的。

也幸好他和於似換了。

就薑之煦這表情和態度,膽子小點的都能直接給人嚇哭。

-

夜霧深重,燈影交錯。

車輛交匯相錯,光線重重。

薑之煦的車子落在後麵。

盛昀開車越過他時,還有意降下車窗,朝薑之煦吹了聲口哨。

隔著擋風玻璃,車速又快。

於似沒看清薑之煦的表情,隻隱約望見他朝後車座、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知道薑之煦看到封延去蹭他的車是什麽反應,於似突然間對薑之煦的反應抱有極大的興趣。

她沒想過封延會跟她換。

從飯館出來,她以為會按照之前的坐車安排,由薑之煦送她回家。

就好像應該是這樣,應該按照這個方向發展,所以當封延第一次提出要跟她換時,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拒絕,覺得沒必要。

當時於似也被自己第一想法驚到了,所以在封延再次提時,她沒有反對。

於似給封延發微信問他好嗎。

是不是後悔換了。

連她自己都沒發覺,話裏問的是有關封延的,其實她真正想聽的,另有其人。

封延:【還好。】

他開玩笑般,【我剛過來時,看薑總的眼神,都感覺他下一秒會把我從車裏踹出去。】

“似似,你笑什麽?”

於似驀然回神,借著手機投射出來的隱約光線,瞧見葉然正悠悠的看著她。

她抿住唇畔的弧度,意識到自己竟然無知覺的笑了。想到封延玩笑般的話,腦海裏甚至能浮出畫麵感。

於似收回視線,“沒什麽。”

“嗯?”葉然明顯不信。

疑狐的看她:“你不對勁。”

於似當然不會滿足葉然的好奇心。她又簡單回複封延兩句算是安撫的話,閉眼假寐。

於似知道,薑之煦等的是她,篤定會去的也是她。

但當看到的不是她,是什麽心情?

會很失落嗎。

她突然有些笑不出來。

有種說不清是什麽的感受,心口有些脹,像是有什麽東西快要滿了爭湧著往外溢。

盛昀先送的於似。

她到家快十點了。

像是卡著點般,於似才剛換完鞋,手機便響了一聲,有消息進來。

她關上門口的燈,借著窗外稀薄月光摸黑進了臥室。把自己陷進軟綿的大床裏,於似解鎖手機,查看信息。

是薑之煦發來的。

【到了嗎?】

這條消息來的出乎意料,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所以,即使他覺得自己今晚有被捉弄到,即使送她的那個人不是他,他也主動發消息詢問她是否安全到家。

心口的那種悶脹感驟然漸退。

取而代之的是如釋負重。

【嗯,到了。】

理智告訴她,對話到這裏就可以了。可於似告訴自己,出於禮貌,也應有所回應。

於是,她又打字:【你呢?】

【到了嗎?】

消息發上去後。

頂部的‘對方正在輸入中’顯示了良久,最後,薑之煦隻發來了一句【到了。】

或許,她大概能體會出薑之煦此刻的心情。

深夜,於似躺在**,窗簾不算厚,映了一室清透的光。

感受著被窩裏溫度的泛起,明明累了一天,她卻有些睡不著,腦子裏回放著亂七八糟的事情,有今天的,有以往的。

多少都和薑之煦沾點關係。

翻轉了幾個身都沒有睡意,於似索性摸出手機,無所事事的打開好幾個軟件又都一一退出。

於似盯著屏幕思量的時間有點久,最後,隱著幾分煩躁的情緒點開相冊,翻出了回收站裏那張被刪掉的——

薑之煦的照片。

照片的底部顯示著23天。

這也就表示著還有23天,這張照片就會從手機裏徹底消失。

她點開照片,又退出去。

如此反複好幾次,視線在照片右下角的‘恢複’上落了又落。

於似不太敢細看這張照片,隻隱約瞧著輪廓便回避性的移開目光。

究竟怕什麽連她自己都說不清。

可到底,她當時有所回應的,真的是出於禮貌,還是她找的借口來掩蓋的,其他別的心思呢。

-

周日是花姐的生日,薑之煦兄妹倆約好了一起回家,自大學畢業後,兄妹倆就相繼從家裏搬出來自己住。

薑之煦去薑之涵住處接了她。

薑之涵畢業後一直沒找工作,自己學了攝影,全國各地到處旅遊拍照,精修的圖片傳到網上,久而久之積攢了不少粉絲,是個小有名氣的攝影博主。

薑之涵一上車嘴就不閑著,巴巴的追問他:“哥,昨晚你沒忘記給花姐發紅包吧?”

“沒。”

“那你發了多少?”

薑之煦看她一眼,隻覺得莫名其妙。他單手扶著方向盤,另一隻手去摸口袋裏的手機。

兩秒後,報了個數字。

相比於比較誰發紅包的大小。

薑之涵現在被別的吸引了注意力。她盯著她哥與花姐的對話框,她哥發了兩條消息過去。

一條是轉賬的紅包,另一條是‘花姐生日快樂’。

很不走心。

發送時間和自己差不多,都是在淩晨左右,但是她的紅包花姐秒收。

薑之涵發出致命一問:“花姐怎麽沒收你紅包?”

這句話當問到花姐麵前時。

這位貴婦人覷一眼薑之煦,精準吐槽:“他連個女朋友都不找我快樂不起來。”

薑之煦:“......”

薑之涵:“......”

每當提到這種話題,薑之涵也悶下去當鵪鶉,因為現在好歹有她哥當保護傘,若她哥成了家,那麽下一個被催的絕對是她。

頂上有個年紀大沒結婚的,底下的小輩就隨心所欲多了,知道天塌了有高個子頂著。

每當被催時還有理由搪塞。

“表哥都沒結婚呢,他都不著急我著什麽急。”

“我才剛畢業,不急,你們要真這麽急替煦哥急急。”

所以知道催也沒有的薑之煦在一眾長輩麵前一直是個反麵教材。

麵對母親大人的怨懟,薑之煦隻當耳旁風,聽過便罷,這種話聽得多了也就沒什麽感覺了。

花女士生日過得簡單,從沒大操大辦,一家人在一塊吃頓飯就行。

但此刻飯還沒開,話題又到這兒,兄妹倆隻能在沙發上排排坐聽訓。

其實主要還是薑之煦吸引了大部分的火力。

“早知道成你這樣,還不如訂個娃娃親,說不定我現在連大孫子都抱上了。”

“要數最讓我羨慕放心的還是時薑那丫頭,也是見潯爭氣,自己的婚事自己談,喜歡哪個姑娘直接上,你看人小兩口這不過得和和美美。你說你什麽時候對自己的婚事這麽上心,我也就放心了。”

花姐口中的時薑是他大伯家的堂妹,大學畢業就結婚了,是大多數父母所認同的最完美的人生軌跡。

而時薑和她丈夫祁見潯則成了圈子裏催婚父母話裏模範夫妻的典型代表。

處在這個年紀的父母好像說起這種話題來沒完。薑之煦的思緒漸漸走遠,視線瞄向了正朝這個方向優雅走來的大胖貓。

這大胖貓叫主子,是個銀漸層。

還是前兩年因被催婚催的急,他買來給花女士解悶,放話留著讓它傳宗接代的。

主子在沙發腳停下,一身皮毛鬆軟,眯著眼蹭著沙發。薑之煦垂下去的指尖點了下主子的腦門,而後翻轉到它下巴,撓了下它脖子上的軟肉,它舒服的眯起眼。

薑之煦心思直白,直接打斷花女士慷慨激昂的演講。

“花姐,主子借我養一陣。”

花姐話頭頓住,舔了舔幹澀的唇,沉默的盯薑之煦幾秒,而後坐下喝了杯冷掉的茶潤喉。這兒子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也不會獻殷勤。

花女士從他的手中奪過主子,一下一下順毛,意味深然:“春天快到了,到了動物□□的季節,我給主子找對象呢,它可不像你,可聽話了。”

捧一踩一的意味明顯。

薑之煦:“……”

薑之煦嘴角微抽,“就養一陣,不耽誤他找對象。”

“怎麽不耽誤,我還留著主子給我傳宗接代呢。”花女士直接拿兩年前薑之煦送給她的話噎回去。

薑之煦微垂下眼皮,長而直的睫毛覆住了眼底傾斜而下的笑,他斂起情緒,唇角的弧度未收,語氣淡淡:“哦,那就耽誤我找對象了。”

花女士:“?”

花女士眉心一擰,人立馬精神起來,深覺他這話像是有什麽苗頭。

薑之煦的話像個炮仗炸醒了在座的兩位女同胞。

薑之涵猛地看向他哥,內心驚詫。

什麽?他哥要脫單了?

他哥怎麽能脫單呢?

那下一個被催的不就成她了?

花女士雖然不知道借貓和找對象有什麽關係,但兒子似乎是開竅了...?

聽這意思像是有了喜歡的姑娘?

她不太確定,決定再觀望觀望。

但薑之煦像是在故意吊著胃口,就這一句有用的信息,其他的未透露分毫。

在和兒媳婦的抉擇前,當然主子的□□不算什麽,花女士當機立斷,抱起懷裏的主子塞進薑之煦的懷裏,“拿走。”

主子:“?”

主子懵著張貓臉感受著一瞬的懸空,又落入一個男性氣息濃鬱硬邦邦的懷裏。

感覺自己被短暫的愛了一下。

當然花女士也沒閑著,‘旁擊側敲’的打聽:“那姑娘追到了嗎?沒追到呢吧?”

薑之煦:“......”

沒追到,您不用再強調一遍。

花女士退而求其次。

“那姑娘喜歡你不?”她斟酌了一下措辭,配合著手中的動作比劃,“就是...對你有沒有想要發展的想法?”

薑之煦沉默:“......”

她甚至還躲我。

花女士抿了下唇,二退求其次。

“那姑娘知道你喜歡人家嗎?”

薑之煦繼續沉默:“......”

花女士擰起眉,把最後一層遮羞布也給薑之煦扯掉,完全不顧兒子死活,直白且嫌棄道:“知道還沒想法...”

薑之煦心口一疼 ,眼神古怪。

花女士一看他這表情,心涼了半截。

得,空歡喜一場。

她此刻也不再拘著性子,心底的吐槽成山,直截了當,相當精準:“你說你年輕時白月光白月光追不到,年紀大了好不容易有個喜歡的姑娘吧,人姑娘還不稀罕你。”

“瞧把你給笨的。”

薑之煦深深吸氣。

紮心三連。

過了,真的過了。

-

當晚,薑之煦便把主子及它的一應用品接回了自己的住處。他目前住的地方是一戶一梯的大平層,麵積夠大,夠主子在裏麵跑酷。

之後的幾天現狀,是薑之煦在朋友圈裏曬了兩天的貓,引來了一眾親朋好友的詢問與打聽。平日裏隻在朋友圈轉發一些財經類公眾號文案的人忽而當起了正經鏟屎官。

這個舉動就十分可疑了。

看著點讚和評論列表裏的一排排人名,薑之煦翻到底,也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名字。

明明她偶爾也會在朋友圈曬小區流浪貓的照片,且前兩天還點讚了盛昀的最新一條朋友圈,怎麽到了他這兒,這人就消失的幹淨。

薑之煦看著正在吃罐罐的主子,小口小口的吃的香甜。這小東西每天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長的胖,還齁沉。

把它的碗推開,在主子哼唧聲中,薑之煦指尖抬起它的下巴,它圓溜溜的眼睛中含著嫌棄與掙紮。

薑之煦比它還嫌棄,喃喃出聲:“是不是你不行?”

他自我懷疑,“是長得醜?”

主子粗著嗓音喵了聲,像是被觸到了自尊,抬起右前爪就朝薑之煦的手拍過去。

若不是他躲得快,興許就被它抓到了。看著拿屁.股對著他又在吃罐罐的主子,薑之煦輕嗤一聲:“還挺凶。”

於似請了兩天的假,回了學校。

在實驗室裏蹲了兩天,晚上回宿舍又整理從養老院記錄的數據與報告,修改論文,忙的昏天黑地,一些消息都沒來得及回。

於似躺在宿舍的**給自己充電,翻看這些天落下的微信消息和群消息,該回複的一一回複,見處理的差不多了,又切去了朋友圈。

在朋友圈,她一般是潛水狀態,沒有太多要分享日常的欲望,隻極偶爾的情況,會發一兩條動態冒個泡。但是她喜歡翻朋友圈,看別人分享日常。

兩天沒看,頁麵翻了好幾次都沒翻完。要數這兩天發動態最多的人,還挺讓於似意外的。

是薑之煦。

他的朋友圈沒有文案,直接懟的九宮格扔上來的,好幾條。

照片的主角是一隻貓,銀漸層,長得壯實,毛茸茸的毛很厚實。

圓圓的臉蛋和眼睛。

是隻漂亮小貓。

於似一條一條劃過圖片。

越看越喜歡,愛貓人士狠狠心動了。

她隨手保存了幾張拍的好看圖片,退出去後,注意到了動態的點讚數。

和薑之煦的共同好友基本都是同事,所以在於似的顯示區域,同事都點讚了,評論區也都是一些對貓貓的誇讚。

所以,她不點讚會不會顯得不合群?但轉念一想,這都是兩天前發的了,現在點讚會不會也顯得不太好,怎麽看都有種刷存在感博關注的意圖。

就這麽猶豫的空隙裏,屏幕上方彈出了一條微信消息。

【能幫我照顧幾天貓嗎?】

於似點開,是薑之煦發來的。

點開編輯框,猶猶豫豫的打字,又都刪掉,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

就算要照顧貓似乎也輪不上她。

他找她的目的性也太強了吧。

就在於似糾結中,對話框裏相繼飄上來好幾條消息。

【過兩天我出差,貓沒人照顧。】

【我父母和妹妹都出門旅遊了。】

【上次送你去了醫院,幫我照顧幾天貓不過分吧。】

不過分吧?

於似盯著這幾個字,又掃了眼最後一句話,她怎麽看都覺得,薑之煦是在挾恩圖報。

詭計多端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