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沈澤秋心裏頭一驚, 一邊是夥計和茶客的提醒,一邊是孩子苦聲哀求,最後還是惻隱之心占據了上風, 他蹙眉問,“你弟弟生的什麽病?”

大孩子邊擦眼淚邊答, “發燒, 咳嗽, 渾身發燙……”

“那你等等,我先把貨送到友人那暫存,再同你去看看。”沈澤秋用袖子擦了擦額角上的汗, 包了輛驢車將在青州進的四箱貨運到錢掌櫃的貨棧裏。

此刻正是太陽初升時, 陽光很好, 貨棧的夥計正將店中的貨搬出來翻曬。

“鹿茸體輕質脆,氣腥味鹹為上品。”

“木耳正黑反白有絨毛, 薄脆易碎為上品……”

沈澤平一邊把幹貨往簸箕上放,一邊念念有詞, 抬頭看見沈澤秋忍不住笑起來, “澤秋哥, 你從青州回來啦。”

“背什麽呢?”沈澤秋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老遠就見你念叨個不停。”

沈澤平有些不好意思, 抓了抓頭發, “練眼力,背竅門, 上回錢掌櫃考我們,我墊了底,還挨了罰。”

說起來就氣人,他和毛毛一塊背一起學, 但山貨的好壞他就是難辨清楚,不像毛毛一學就會。

“澤秋小弟,今日能陪我喝酒了吧?”錢掌櫃正在櫃台後教毛毛看賬,看見沈澤秋來了,急忙笑著走出來。

沈澤秋拱了拱手,“難說呀。“接著把跟在他身後,眨著雙大眼睛有些怯場的孩子拉到身前,把孩子的事說了。

“唔。”錢掌櫃沉吟了一會兒,“我與你同去吧。”

說著和沈澤秋一起,跟著那孩子七拐八繞,到了不遠山林中一間不知道破敗了多久的山神廟中,門窗都破敗腐朽了,廟塌了還剩下一半,四五歲的那個孩子就躺在角落裏,身上蓋著一件破衣裳,眼睛緊閉,直說胡話。

見到這一幕沈澤秋和錢掌櫃心裏都是一揪,心有不忍,歎息一聲。

“造孽呀——”

沈澤秋抱起了病得迷糊的孩子,錢掌櫃走在前說道,“去我的貨棧。”

自從經過上次“鬧鬼”事件,錢掌櫃就迷上了燒香拜佛,對神鬼之事十分敬畏,見死不救在他看來是損陰德的,而沈澤秋則純粹是可憐這兩個孩子,想幫一把。

等大夫請來,更令人震驚的事發生了,這四五歲的孩子不是男孩,竟然是個小女孩。

大孩子守在他妹妹床前,啜噎的說,“恩人,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

兩個孩子洗了澡,模樣清秀,半點也不髒了,沈澤秋摸了摸大孩子的頭,“我不怪你。”

沈澤秋和錢掌櫃原本想將兩個孩子送去官府辦的慈幼局,但見此情景,錢掌櫃忽然改變了心意,他隻有妮妮一個獨女,這小女孩比妮妮小一歲,正好可以做妮妮的玩伴,而大的那個孩子瞧著像是機靈的,收做學徒也不錯,貨棧還缺人。

如此安排,倒是兩個孩子的造化了,隻是這一頓忙和下來,回桃花鎮的時間便耽擱了,沈澤秋在錢掌櫃家中留宿一晚後,第二日清早回到了桃花鎮。

“欸,沈掌櫃回來了。”

還是慶嫂眼尖先看見了沈澤秋,何慧芳和安寧都迎了出來,再晚上一點,她又要去清水口等人了。

“累嗎?”安寧扶著腰迎上去,笑著拍了拍沈澤秋衣裳上的灰。

幾日沒見,就像很長時間沒見似的,沈澤秋眼眶有些發熱,搖搖頭,“不累,回來晚了,你們在家裏等急了吧?”

何慧芳拿著先就折好的柳枝,一邊輕輕往沈澤秋身上抽邊道,“何止急,再不回來我和安寧都準備上青州找你哩。”

說完又嫌沈澤秋身上灰塵多髒得很,忙不迭的進內院,要燒點熱水讓沈澤秋先洗個澡。”

沈澤秋無奈的搖頭,“每次回來娘都嫌我髒。”

“我不嫌。”安寧對沈澤秋笑,“都進了什麽貨?”

車夫已經幫忙將四隻大箱子搬了下來,沈澤秋付了車錢,“我打開給你看。”

慶嫂等人也想看個新鮮,都圍攏了過來。

前兩隻箱子裏裝的是布,棉的麻的、絲織的綢緞的,多是夏季的女布,補了點貨,剩下兩隻箱子才是重頭戲。

沈澤秋開了箱,裏麵還有幾個小木匣,捧出來一打開,是造型材質各異的簪子,有粉嫩的桃花狀陶瓷簪子、栩栩如生的芙蓉花燙花簪子,也有更俏皮活潑的羽毛簪子,和顏色素雅更低調的纏花簪和絹紗簪子。

這琳琅滿目,一盒盒放在櫃台上令人眼花繚亂。

胭脂水粉沈澤秋也是不懂的,按照安寧的話,一樣要了幾盒,有畫眉的各色黛粉,點唇的各色口脂,擦臉各種搽粉,還有各種花樣的花鈿。

“哇……這麽多種類。”

慶嫂等人都驚呆了,紛紛誇讚安寧和沈澤秋有眼光,也歎息不愧是從青州城來的貨,果然精致,不同凡響。

安寧心裏挺高興的,沈澤秋進的貨各色價位都有,款式都很好看,應當不難賣。

晚上吃飯時為了給沈澤秋接風,何慧芳炒了好幾個菜,有香噴噴的青椒絲炒肉片、韭菜炒蛋,也有爽口的白灼小青菜、芹菜豆幹,配上一碟子土豆餅,香的叫人流口水。

井裏還吊這兩個大香瓜,等吃晚了飯,歇會再破開來吃。

“來,快吃吧。”

好多天沒有一家人坐在一塊吃飯了,何慧芳心裏高興,沈澤秋上次從青州回來,已經說過在青州的見聞,何慧芳聽不膩,叫她再說說,聽得是津津有味。

“哎呦,那城門很高吧?“

“街上的房子、館子是不是都比咱們鎮上氣派呐?”

見何慧芳這麽好奇,安寧笑著說,“娘,等有機會了,一定帶你去青州逛一圈。”

何慧芳連連咋舌,“我有這個福氣?”

“當然有哩。”

這次從青州回來,沈澤秋還帶了個好消息,便是將雲裳閣給打聽清楚了,他們確實兩年舉辦一次比賽。

“雲裳閣舉辦的比賽就在今年冬天,現在正收參加比賽的的衣裳哩,要自己把衣裳交到雲裳閣在青州的鋪子裏頭,店裏的人會給收據和號碼牌,等年後他們會貼出前十名的號碼。“

“聽說這回頭名有五十兩黃金的獎勵呢。”

何慧芳一聽登時驚得嘴巴都合不攏,五十兩黃金能換白銀五百兩,比現在他們的家當還翻幾番呢,可一轉念想到天上不會掉餡餅,就有些忐忑了。

“還有這樣的好事兒?那可是五十兩黃金,那啥雲裳閣就這麽舍得?”

何慧芳喝了口湯,“不會是騙子吧?”

“娘,雲裳閣的分號在青州附近都開遍了,青州城裏就有五六家,我都去看過,客人多得都快把門檻給踏平了,五十兩銀子對他們來說,算不得什麽。”沈澤秋說道。

“安寧你咋看?”何慧芳心裏踏實了一些,複又問安寧。

安寧想了想,她第一次聽雲裳閣是春天林宛說的,而這回沈澤秋又去到店裏看過,就算是騙子,最多也就是騙身衣裳,為了一套衣裳壞了自家店的名聲,那叫得不償失。

“我們可以試試看。”安寧道。

沈澤秋忽然想起了啥,去包袱裏拿出了一張紙,上頭抄著這回雲裳閣給出的題目,上麵是一首詩唐詩。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欖露華濃……”

捏著那張紙,安寧明白為何頭獎有五十兩黃金,光這題目就叫人摸不著頭腦,有些費解。

“胡姑娘讀的詩多,我明兒去胡家,讓她幫忙解解題。”安寧道。

吃完了飯,仨人在院裏歇息乘涼,沈澤秋見到了院子裏的葡萄苗,葡萄最愛水,一問晚上還沒澆過,沈澤秋忙打了桶水,一邊澆邊說,“苗長得快,這架子要快些搭好。”

何慧芳搭了話,“是啊,澤石答應幫從家裏砍木頭和竹子上來,明後兩天就該到啦。”

果然,第二天剛到中午,沈澤石借了板車把砍的四棵小桂樹,五六根竹子拉了上來。

“來來來,喝點水,到後院去歇息。”

沈澤石抹著汗直說不累,留在鋪子裏吃了晌午飯後,還說要留下來幫著搭架子呢。

“不用哩。”何慧芳指了指正在幫忙在院牆上開側門的幾個泥瓦匠,“待會叫他們幫忙,你早些回吧,走夜路不安全。”

說著塞給沈澤石一百文錢,算是他幫忙砍樹送樹的工錢。

沈澤石拿著那一百文心裏可美了,回家直接給了王桂香。現在孩子已經滿月了,她抱著孩子坐在院子裏,拉高嗓音說,“哎呀,給這麽多錢呐,看來小伯娘看重咱們嘞。”

“以後澤秋家的事兒,就是我倆的事兒,澤石,你說對不?”

沈澤石笑嗬嗬的,他媳婦兒說的話從來隻對不錯,當然點頭了,“你說的對!”

自從沈家大房分了家,吃自然也分開了,家裏原來的灶房歸兩個老的和老三用,老大老二各自搭了個草棚,先湊合著用,準備等手頭攢下錢,再建個好些的。

梅小鮮這些日子上山采草藥賣錢,沈澤玉幫人打家具也忙的很,所以他們家吃飯最晚,王桂香吃完了正在院裏炫耀,沈澤玉一家正圍著一大盆南瓜吃晚飯呢。

他們的兒子兩歲多,已經能聽懂話了,伸著脖子往外頭看。

梅小鮮喂了兒子一口南瓜,“乖,吃南瓜長得快,甜不?”

而老二沈澤鋼的媳婦周冬蘭就沒這麽好脾氣了,她就見不得王桂香這副賣弄顯擺的樣子,一邊喂小孩吃飯,邊乘機指桑罵槐,“吃飽了撐的呀?整日裏沒個消停。”

被罵的小黑狗夾著尾巴跑了。

唐菊萍洗了碗從灶房中出來,大概聽明白了,澤石幫何慧芳砍樹,得了一百文錢,她擦著手走過來,邊逗孩子邊對王桂香說,“桂香,這錢給我吧,我收著。”

王桂香眨了眨眼睛,抱著孩子站起來,“娘,咱不是分家了嗎,我……要自己學著當家哩,您就少操心,享清福吧,我能把小家操持好的。”

說完抱著孩子進屋了,唐菊萍一口悶氣憋在心裏,罵吧不對,憋著吧又難受的慌,隻好回屋對沈有福長籲短歎。

“孩子大了,翅膀硬了。\'

“早知道還不如不分家!”

沈有福聽得心煩,叼著煙杆出去找人下象棋了。

……

第二天清晨,安寧準備動身去胡家請教昨日那首詩的意思。昨晚上何慧芳炸了安寧教做的南瓜餅,新炸出來的,就拿紗罩擱在砧板上。

安寧想包上一包拿給胡家人嚐嚐,畢竟上門求人,空著手多不像樣子。

“好嘞,我去包。”何慧芳往灶房裏去,不一會傳來一聲驚叫,“哎呦——”

院子裏的沈澤秋和安寧都嚇了一跳,紛紛往灶房門口走,焦急的問,“娘,咋了?”

何慧芳提著被咬破一個大洞,已經被擠到地上的紗罩愁眉苦臉的出來了。

“南瓜餅全被老鼠給糟蹋完了!哎呦,真是可惜,都是好東西呐。”何慧芳心疼的心肝都疼,沒想到家裏的鼠已經這麽猖獗。

得抱隻貓過來養才是,她邊想邊把地上剩下的,被老鼠踩過,啃過的南瓜餅撿起來,吹吹上麵的灰塵嘀咕道,”這炸一遍還能吃吧。“

“不行,得扔了。”安寧小時候見過感染鼠疫的人,那病可凶險了,會出人命,“娘,老鼠碰過的東西不能吃。”

沈澤秋怕何慧芳舍不得,直接用掃帚把地上的餅掃走了,邊掃邊說。

“娘,我去買點老鼠藥……“

何慧芳忙豎起手指噓了幾聲,“不能說,老鼠能聽懂人話的,咱們偷偷商量。”

沈澤秋和安寧瞬間都禁了聲。

後來慶嫂聽說了,說家裏頭有好幾個捕鼠夾子,可好用哩,放鼠藥家裏的狗和雞鴨容易誤食,還是夾子好用!

“行。”何慧芳一想也對,被老鼠糟蹋了南瓜餅她就已經心疼壞了,要是鼠藥再把大黃或者雞鴨給藥死了,她還不得心疼的掉淚?

作者有話要說:慈幼局是宋代設立的真實存在的救濟乞討、流浪兒的機構哦,文中屬借鑒~

今天有點卡文,所以隻有一章啦 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