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何慧芳和安寧一塊兒把鋪門開了, 整理著東西,何慧芳覺得昨日的事有些晦氣,還特意買了掛炮仗回來, 在鋪子門口劈裏啪啦的熱鬧了好一陣。

過了會子慶嫂來了,慧嬸子今日有事情絆住手腳, 要晚些才到。

慶嫂順便把女工們做好的兩件衣裳拿來交貨, 安寧認真的記了賬。

她們倆的提成錢是一月一結的。

何慧芳把門口的炮仗皮清掃幹淨, 就又去後院瞧她種的菜,還沒有發芽呢,估計是現在氣溫還低, 等兩日就能看到綠苗苗了。

過了會子來了兩個巡邏的衙差, 特意到鋪子中走了一遭。

“兩位大哥, 喝口熱茶吧。”

安寧給她們倒了粗茶解渴,原來這二位是受了李遊的吩咐, 特意來問馮二爺的人有沒有再來找麻煩,如果他的人再來, 就去衙門裏報官。

“好, 我記下了, 多謝李大人記掛, 也謝謝你們勞心。”

李遊的心實在出人意料的細膩。

何慧芳在旁邊聽著也大為感動, 越想越覺得他與林宛合得來, 一對都是溫柔的人,做夫妻再合適不過, 搭腔道,“我備上一包點心,麻煩你們幫我交給李大人,謝謝他照應著咱們。”

兩個衙差喝完了茶, 擦了擦嘴邊的水漬,拱了供手,“我家大人今早上沿著河堤往鎮外去了,去巡視水利,恐怕到明日才會回來。”

安寧歎了聲,“李大人是個好官呐。”

兩個衙差彼此對望了一眼,然後就告辭了,還是何慧芳追上去,給他們一人送了節臘腸,“自家做的,好吃,嚐嚐看。”

他們要推辭,何慧芳壓低聲音笑著說,“一節肉腸而已,你我知道就是了,你們不收,可就太見外了。”

兩位衙差這才收下,把用油紙包好的臘腸塞到衣兜裏,笑著走了。

至於他們李大人突然外出巡視水利,還把日期往前提了三日,二人私下閑聊,都覺得和商戶許家脫不了幹係,因為今晨一早,許家就派了家丁來,說昨夜李大人多喝了幾杯,晨起時定然不舒坦,送了溫和養胃的粥來給他喝。

他們李大人未娶親,許家小姐沒嫁人,加上近日關於大人擇妻,眼高於頂的傳言也沸沸揚揚,兩名衙差私下議論,都覺得被大人拒絕的女子就是許家的許彥珍。

“據說許小姐貌美如花又知書達理,大人居然也不喜歡。”

“你懂什麽,說不準大人心裏有人了。”

事關女子的清譽,他們私下說說,但沒有往外傳。

謠言亂飛,可無人敢在李遊麵前說三道四,所以他至今不知自己被扣上了個眼高於頂的帽子。

元宵夜當晚,那位“許小姐”心直口快,確實不符合他的心意,所以第二日他就委婉的和媒人說了。誰知許老爺在昨夜特意請他到府上去吃飯。

桃花鎮經貿繁榮,鎮上楊、許二家經營米麵,生意做的很大,他在此為官,與各行業領頭的商戶都得有交情,於公於私,都要赴約。

一開始倒是還好,許老爺健談,二人天南地北的聊,相談甚歡,後來許老爺邀請他去花園走一走,就在半路上遇到了府上女眷。

“彥珍,還不快給大人問好。”許老爺指著一位低眉垂眼,氣質較為雅的陌生女子道。

然後又指著元宵節那夜與他見麵的明媚女子,“這是外侄女楊筱玥。”

“筱玥,你也和大人問好。”

看著陌生的許彥珍,熟悉的楊筱玥,還有她們拚命隱藏的慌亂和微微漲紅的臉,李遊一下就明白了。

李代桃僵,妹妹來代替姐姐與自己相見,李遊不禁莞爾,既驚訝她們的奇思妙想,也為二女的膽大包天所驚。

許彥珍和楊筱玥更是窘迫的不敢抬頭,都垂著眼眸行了個萬福禮,異口同聲道,”李大人安。“

”幸會。“他微微頷首,沒有多言。

見他態度如此冷淡,連句寒暄的話都不肯多說,許老爺的心了涼了半截,難道他們商戶就真配不上做官的嗎?

從花園脫身,許彥珍和楊筱玥都驚出一身汗,楊筱玥踮腳望著李遊走遠的背影,心有餘悸,“還好他沒有戳穿我們,要不然就糟糕了。”

李遊借故裝醉,回到了衙門裏,怕許老爺再弄出一套“巧遇”戲碼,第二日就出鎮去了。

至於那對膽大包天的姐妹戲弄他的事,倒是沒放在心上,想來是許小姐不願,這才和妹妹想了這個招,他又不是什麽好強要的人,彼此心悅才能心安。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前提,是要尋到對的人。

……

天隻清朗了一日,第二日、第三日皆是暴雨傾盆,天黑沉沉如夜晚,銀電在天空中閃過,雨大如注嘩嘩直下。

安寧與何慧芳都不約而同的擔心起沈澤秋來。

他走了已經有四日,按理應該快到或者已經到青州的雲港了。

因為大雨,街麵上沒有什麽人,鋪子裏的客人自然也稀少,慶嫂和慧嬸子趁著這空閑,讓安寧教她們裁剪新款衣裳。她們不愧是多年的女工,上手很快,幾款訂的最好的衣裳已經能按照紙打的板獨自裁剪,現在問的是還沒打好板的。

安寧仔細的與她們講了。

何慧芳昨日做了油炸小麻花,上麵撒了芝麻和白糖,又酥脆又甜,就著茶安寧一次能吃大半碟子。

“大家歇會,吃點東西吧。”

何慧芳端了盤麻花出來,還有幾個剛才出鍋的甜口烙餅,招呼大家一塊兒吃。

“這雨也不知何時是個頭……”

“何姐你還不知道吧,春秀的男人前兩天摔傷了腿,家裏又要抓藥又要嚼穀的,真是快揭不開鍋了……”

她們聊著閑天,安寧坐在旁邊小口的吃東西,動作十分文雅,細嚼慢咽,可一直不停的在吃,腮幫子鼓鼓囊囊,時不時喝兩口茶潤下嗓。

不一會兒,半碟子油炸小麻花和半碟煎餅都被她吃完了。

其實她沒有飽,還能吃得下,隻是有慶嫂和慧嬸子在,她不好意思再吃了。

“安寧,你這胃口也太好了吧?”慶嫂無意間低頭一瞧,驚呆了。

慧嬸子把煎餅和麻花往安寧那邊推了推,“正常呀,有孕的人是一人吃的是兩人的口糧,安寧,你是不是還餓?”

安寧點了點頭。

“那再吃點,我不餓……”

“我也不餓……”

安寧又慢慢吃了兩塊煎餅,這才覺得舒服了。

“轟隆——”

天空中炸出了幾個響雷,雨勢瞬間更加的大了。

何慧芳正喝著茶,突然心跳加速慌得厲害,手微微顫抖,連杯子都快要拿不穩了。

她心裏一下就想到了沈澤秋。

哎呦,澤秋不會出啥事兒吧?

何慧芳沒心思吃東西喝茶了,抬眼睛看了看安寧,見安寧還在小口的啃著麻花,慌亂的心又稍微鎮定了些,隻要安寧不覺得慌,她就覺得心安。

“唉。”不過她還是心神不寧,皺著眉看著嘩啦啦的雨,去裏頭給沈有壽上了柱香。

“有壽啊,保佑咱們澤秋平平安安的。”

……

此時此刻,沈澤秋確實已經到了青州,隻不過船還沒有靠岸。

他和胡掌櫃那日等了一會兒,來了一艘小船,胡掌櫃說這種船開的最慢,吃水淺,浮力小,最快都要五日才能到青州。

沈澤秋打量著那艘破舊的小船,想了想決定和胡掌櫃在濱沅鎮留宿一晚,等第二日坐大船去青州。

二人尋了間客棧,晚上還一塊兒喝了頓酒,沈澤秋執意付了酒錢。

第二日清早上一塊兒去港口等船,天光微熙,昨日那兩個小孩兒居然還在,衣裳烤幹了,圍著他們恩人恩人的喊。

沈澤秋給他們買了四個白麵饅頭,二個孩子眼淚汪汪的接了。

“都是苦命的人。”胡掌櫃歎息道。

這時候大船到了,沈澤秋背著小包袱和胡掌櫃一塊兒上了船。

“汪汪汪——”

船剛離岸,不知道從哪裏竄出兩隻野狗,瘦得肋骨分明,對著遠去的船狂吠。

兩個小孩兒捧著白饅頭啃,一邊啃一邊蹦著和沈澤秋還有胡掌櫃高喊,“恩人再見!”

也許是饅頭的香味引起了野狗的注意,加上兩個孩子不比野狗強壯多少,兩隻野狗突然調轉了身子,齜牙咧嘴的對兩個小孩嗚咽,眼看就要往前撲。

沈澤秋心提到了嗓子眼,奈何船已經離了岸。

“快跑!”還好兩個孩子機警,把饅頭往前襟一塞,揮舞著手裏的棍子嘴裏發出謔謔謔的聲音嚇唬狗,狗被嚇退兩步,但還是齜牙咧嘴,隨時都準備撲上去,兩個孩子不多逗留,手牽著手一溜煙的跑遠了。

“呼。”看著他們跑掉了,沈澤秋鬆了口氣,“總算知道要飯的為啥都要拎根棍子。”

和野狗搶吃的,不容易。

“沈掌櫃,坐會兒吧。”胡掌櫃經常在外麵奔波,這等場麵見得多了,沈澤秋是第一次遇見,心情難免有波動。

“青州有好幾處大布行,你準備去哪裏進貨?”胡掌櫃問道。

沈澤秋和錢掌櫃打聽過,青州四大布行,有專門售價低的,也有專售綾羅綢緞的,“我想每處都去看看。”

頭回上青州,沈澤秋不僅想進貨,更想探探青州的情況,多了解了解,下回來才能熟門熟路。

胡掌櫃點了點頭,他一般都在熟人那裏要貨,看來下船後二人就要分開行動了。

船一路飄在江麵上,桃花江匯入了桑水河,河麵一下寬闊了不少,波濤洶湧加上大雨搗亂,船行駛的極其顛簸,但是一路很順利,三日後平安的靠了岸。

岸邊和船之間有一段十多丈長的木橋,下船的人排著隊慢慢的下去。

此刻是半下午,雲港離青州城還有兩個時辰的車程,要是稍微耽擱,誤了進城的時辰,就要在城外過夜了,大家都很急,木橋又軟,沈澤秋抓著欄杆隨著人流往前挪。

突然啪嗒一聲脆響,有截護欄被擠破了。

胡掌櫃一個倒栽,撲通一聲掉到了水裏,他嗆了好幾口水,被嗆得頭暈眼花,撲騰了幾下,在水裏頭一沉一浮,越是撲騰越是往下沉。

後麵的人不知道前麵發生了什麽,還一個勁兒的往前擠。

“別擠了!有人落水了!”

“急啥啊?趕著去投胎嗎?”

沒有人敢往下跳,二月裏江水刺骨,胡掌櫃又是個撲騰急了的成年人,說不定反而被他拽著一塊兒沉底。

沈澤秋把包袱一甩,脫了帽子和最外麵的棉袍,靴子拽了兩下沒拽掉,也顧不得那麽多了,跳到水中朝胡掌櫃遊去。

胡掌櫃一直在嗆水,想喊救命都喊不出來,一個勁兒的掙紮。

“哎呀,小心呐。”一個老者找到了一根竹竿。

沈澤秋不敢正麵去救胡掌櫃,怕他出於求生會摟住自己的脖子,而是繞到胡掌櫃背後,一隻手從胡掌櫃的腋下穿過抱住他,另外一隻手側劃往岸上遊。

棉袍吃了水,非常沉,沈澤秋有些吃力了,好在扯住竹竿借了點力,安全的上了岸。

兩個人仰麵躺在岸邊,一塊喘著粗氣。

胡掌櫃會水,可剛才那一下栽倒的太突然,人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越撲騰反而陷得越深。

“沈掌櫃,今日多虧了有你啊。”胡掌櫃心有餘悸。

沈澤秋喘息幾口,等氣勻了爬起來接過自己的包袱和外袍,“全身都濕透了,風一吹要生病呢,胡掌櫃我們快找家客棧趕緊洗個熱水澡吧。”

“好,走吧,我知道旁邊就有一家。”胡掌櫃擰了幾把水,和沈澤秋一塊兒找客棧去了。

洗了澡以後還叫店家熬了濃濃的薑湯過來,衣裳脫了叫店夥計拿出去烤了,二人披著被子把熱滾滾的薑湯喝了下去。

“沈掌櫃,明天隨我一起進城吧,今晚上咱們好好歇一歇。”

眼看天已經黑了,無論如何今日也進不了青州城,沈澤秋喝著薑湯點點頭。

……

日子一天天過得飛快,到二月八日,沈澤秋已經去了十日。

何慧芳經常站在門口張望,買菜的時候還會去清水港走一圈,問那些船家和船客,打聽沈澤秋的消息,但啥都沒打聽著。

安寧也和鋪子中的客人,還托慶嫂他們幫忙問,要是過兩日還沒見人回來,都準備雇個人去濱沅鎮打聽打聽了。

到了中午,安寧和何慧芳坐在院子裏吃飯,她現在又喜歡上了吃有油水的,何慧芳用醬油和豬油給她拌了碗豬油拌飯,還做了豬肉丸子,安寧用勺子一口一口吃著。

吃了大半碗,何慧芳一心惦記著沈澤秋怎麽還沒回來,神情有些懨懨的,強打起精神對安寧說,“吃完了鍋裏還有。”

“嗯。”安寧點了點頭,放下勺子喝了口清茶,突然說道,“我覺得澤秋哥回來了。”

說完放下杯子,提著裙擺小跑著出去了。

“安寧,你慢著點兒。”何慧芳也放下碗筷,一邊喊邊跟了出去。

飯點時街麵上沒有什麽人,空空****的,可也沒有沈澤秋的身影。

安寧蹙著眉往前看,不應該呀,這時候一輛馬車咕嚕咕嚕的駛過來,趕車的夥計他們認得,是街口胡氏布坊的。可令人沒想到的是,馬車停在他們鋪子門口,車簾一掀開,沈澤秋從上麵跳了下來。

“娘,安寧,我回來了。”他喜滋滋的,不知道是錯覺還是真的,安寧覺得他黑了幾分,似乎也瘦了。

“回來就好。”何慧芳懸了多日的心終於徹底放下。

沈澤秋和胡氏布坊的人一塊兒把車裏的貨卸下來,堆到了鋪子裏,對夥計拱了拱手,“代為謝謝你們家掌櫃的了。”

“欸,沈掌櫃,我回去了。”胡家的夥計一甩鞭子,駕駛著馬車走了。

因為春秀的事情,何慧芳對胡家的印象不好,覺得多半是胡家指使的春秀,一見沈澤秋坐著胡家的馬車回來,著實驚訝不小。

“澤秋啊,你咋和他們搭上茬的?”

沈澤秋活動著筋骨,回程又在狹窄的船上窩了三日,肩膀脊背有些酸脹,邊往裏麵走邊道,“這個說來話長。”

安寧揉著他的肩膀,溫聲說,“累了吧,我給你捏一捏。”

“我好幾日沒洗澡了嗎,身上臭烘烘的。”沈澤秋笑著說。

安寧繼續捏著他的肩膀,一塊兒入了內院,“能有多臭,和臭鱖魚臭豆腐比,你們仨咋排名?”

“哈哈,你咋淨想著吃嘞。”沈澤秋有些忍俊不禁。

“澤秋,你坐著歇會兒,娘去燒熱水。”何慧芳看著小別重逢的小兩口,心裏頭熱呼呼的,算了算了,不打擾兩人說話哩。

……

晚上何慧芳備了一桌好菜,有肉有魚,還拿了酒出來。

沈澤秋笑著說,“咱們一家碰個杯吧。”

孕婦不能飲酒,安寧杯子裏的是糖衝的米湯,她舉起杯子道,“澤秋哥說的沒錯,咱們一塊兒喝一杯,為澤秋哥接風了。”

何慧芳這心裏也踏實了,舉起杯子來大家碰了碰,“願咱家一直和和美美,日子越過越紅火。”

晚上睡覺的時候安寧縮在沈澤秋身邊,仰著臉眨著水汪汪的眼睛,“終於不是我一個人睡覺了,你剛走那兩日,我一點都不習慣旁邊沒有人。”

沈澤秋摟著她的肩膀,輕輕摸著她披散在腰後的發。

“我也不習慣,這些日子天天都想你。”

安寧歪頭打量他,摸了摸他的臉頰,還有下巴上硌手的胡茬,放軟了聲音,“那你咋這麽多日才回來?”

沈澤秋看不了安寧這幅小撒嬌的模樣,捧著她的臉親了親,然後摟著她把這十日的經曆仔細的說了。

聽到他在雲港下水救胡掌櫃那裏,安寧緊張的手心都沁出了汗。

想想就後怕,水火最是無情。

沈澤秋事後想想也覺得心驚,握著安寧的手說,“你可別把這事兒告訴娘。”

何慧芳要是知道了,肯定得把他罵上一頓。

“好,我不說。”安寧刮了刮沈澤秋的鼻子。

不過常言道人算不如天算,沈澤秋有心瞞著何慧芳他下水救人,但是第二日清早,胡家人竟然浩浩****的,敲鑼打鼓的捧著麵錦旗,說要來謝謝救命恩人。

何慧芳正捧著竹掃把在大門口掃地,被後頭的動靜驚了,握著竹掃把莫名其妙的往後看,嘀咕了一嘴,“這是幹啥哩。”

話音才落,人就在她麵前停下了,胡娘子和胡雪琴站在她麵前。

“您就是沈老太太吧?”

何慧芳覺得她倆有些麵熟,“是啊。”

這時候聽見動靜的沈澤秋和安寧也走了出來,一臉的莫名其妙。

“哎呀,恩公請受我們一拜。”

看見沈澤秋出來,胡雪琴提起裙擺,和她嫂子跪下就要磕頭。

“我的娘喲。”何慧芳驚得直跳腳。

作者有話要說:今日最後一更呐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