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她急忙追問一句, “你們開布坊了?喲,這樣的好事情,我是一點兒信都不知道呢。”
何慧芳翹起腿, 一邊磕著瓜子一邊笑了笑,“哦, 你們不曉得啊?就開在花街布行, 從前叫做錢氏布坊, 那錢掌櫃去做大生意去了,就把鋪子租賃給了我們。”
“呀。”王婆更是驚訝的合不攏嘴,心裏直驚歎, “這得花不少本錢吧?”
何慧芳是一點都不藏著掖著, 砸吧砸吧嘴, 又喝了口甜茶,“是呢。”
她麵上平靜無波, 實際上在心裏早不知道把王婆給罵了多少遍,這就開始摸他家的底了?也不看看自己是誰。
果然, 王婆是給點顏色就開染坊, 整一個順杆爬的人, 見何慧芳有問有答, 追問了一句。
“親家母, 你們家原來還藏著這麽多私房錢呀, 安寧嫁過來時……哎呦,不說了不說了, 大過年的。”
何慧芳的眼睛直直的看過去,把瓜子殼往地上吐,“她二嬸,有話你直說。”
王婆挺了挺肩背, 把腰杆子挺得筆直,“那我可照實說了。”
“安寧出嫁的時候,你們家什麽情況,我們都是看在眼裏的。”
“我們可是啥都沒要,就體諒著你們困難,左右以後成了姻親,就是一家人了,這有了難處,也是要互相幫一把的。”
何慧芳瞪大眼睛,她真想看看王婆這心究竟是黑還是白,當初安寧到底為啥嫁到沈家,安家為什麽不要彩禮,這些是一早明碼標價講好的,從一開始就沒啥情分可言,還一家人互相照應,啊呸。
她在心裏狠狠鄙夷著王婆,按捺下脾氣沒有發作,從鼻腔裏發出一聲淡淡的輕嗯,就想看王婆還有什麽渾話好說。
“……”
見何慧芳冷冷的不說話,王婆倒有些局促沒話了,她搓了搓手,轉臉往蹲在地上的毛毛那邊看去。安二叔這人吧,是個童生,又好讀書念詩,見毛毛字寫的工整,那看他的眼神又充滿了崇拜,現正念詩給毛毛聽。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這叫做五言絕句,詩的意思是,農民在烈日下除草鬆土,汗水不斷滴落在長有禾苗的土地上……“
毛毛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安二叔,聽得幾乎入了迷。
王婆輕歎了聲,“過了年,我家安子昂就要去縣裏的書院讀書了,哎,這些年別看我家表麵風光,其實日子也過得緊巴巴。”
何慧芳低頭又喝了口茶,回的還是那不冷不熱的一聲嗯。
明白了,這是鄉下人來了城裏的窮親戚,找她打秋風,王婆怕不是瘋了,何慧芳撇了撇嘴。
不過,她還是低估了王婆的臉皮,在王婆的心裏,她這是在要回自己該有的那份。
“到時候子昂去讀書,就靠他安寧姐幫襯一把了。”王婆扯起嘴角,露出一個幹澀的微笑。
“哈?這話咋說的?”何慧芳換了個姿勢,“俺家現在處處開銷也大,沒這個心力喲。”
王婆臉色一白,沒料想到何慧芳拒絕的這麽幹脆。她登時心裏極不是滋味兒,打心眼裏還是瞧不上何慧芳,認為她就是個沒見識的鄉巴佬,臉上硬擠出來的笑也不裝了,垮下臉。
“安寧是他堂姐,姐姐幫弟弟,那還不是天經地義。”
這時候一直安靜坐在一邊的安寧開口了,“二嬸,沒這個道理,子昂是你們的孩子,和我這個做堂姐的有什麽關係?”
王婆一聽就炸了,伸出手指著安寧,”喲,安寧,你可不能不講良心……“
“王婆!你幹啥?!”何慧芳不幹了,王婆陰陽怪氣的和她說話就算了,憑什麽對安寧撂臉子,現在安寧是她的兒媳婦,沈澤秋的老婆,她王婆算哪根蔥,竟然敢到她家裏罵她家的人。
王婆還真是欺負安寧欺負慣了,她把手指縮回來,訕訕的扯了扯衣裳下擺,眼神陰沉沉。
行,話說到這個份上,看來直接借錢、要錢是沒指望了。
她往旁邊走了幾步,拍了拍還在和毛毛念詩的安二叔,“你這個做二叔的說句話!”
“……你說就行了。“安二叔一甩袖子,縮在一邊做鴕鳥,一到關鍵時刻,他就爛泥扶不上牆。
王婆不管他了,雙手抱著臂,“好,那我把話說開了,安寧,你爹是不是還留了東西?”
安寧驚呆了,沈澤秋從身後扶住了她的肩,才勉強站穩。
“沒有,什麽都沒留下。”安寧氣的胸口一起一伏,“我來到桃花鎮上時,除了幾套換洗衣裳,身無分文。”
何慧芳也驚呆了,原來他們今天來是打著這個荒唐主意。
“我看你們想錢想瘋了。”
“我家開布坊,我們穿新衣,那都是辛辛苦苦賺的!”
王婆嗬嗬冷笑,“你敢對天發誓,不是安寧帶了私房錢來貼你們家?”
“我當然敢。\"何慧芳叉著腰,氣勢洶洶的,“但你們不配。“
一開始,她以為他們來是借點錢,打打秋風,萬沒想到這麽死皮不要臉。退一萬步說,就算安寧手頭上有她爹留下的私產,安二叔一家又憑什麽開這個口?
何慧芳把他們帶來的一包蘋果,一兜糕點,還有酒水一件件往院外丟,“行了,大過年的我不想弄得太難看,我家廟小,容不了你們這尊大佛。“
“走啊,出去,非要我拿著掃把往外轟人?”
何慧芳的潑辣勁出來了,擼了把袖子,真往院角走去,手裏拿著掃落葉的那種竹掃把,“做長輩的和叫花子一樣,死盯著侄女的錢兜子,也不知道臉紅。”
“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你這樣沒臉沒皮的,實在少見,我開了眼了。”
“想錢,自己掙去!”
安二叔氣的渾身發抖,用手指著何慧芳篩糠一樣的抖,臉色漲成豬肝紅,“你這個潑婦!有辱斯文,豈有此理!”
“你就沒個新鮮詞?”何慧芳回敬了一句,“一天到晚的斯文,道理,其實自己個兒才最惡心人。“
王婆氣的差點沒把牙咬碎,暗罵何慧芳這翻臉速度比翻書還快,帶上兒女丈夫,一邊往門外走一邊說,”我告訴你,這事兒沒完,我……“
話沒說完,大門就被何慧芳砰的一聲狠狠關上了。
“老婆子我不是嚇大的!”
……
安寧坐在屋裏,眼眶有些發紅,呆呆的看著院子裏的殘雪。
“唉,都是我糊塗,好端端的叫你去給你二叔拜什麽年呐。”
“早知道,娘就不叫你們去了。”
何慧芳攥著安寧的手,心裏頭懊惱不已。
“娘,我明白,你都是為了我好。”安寧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他們畢竟是我唯一的娘家人。”
沈澤秋拿來了擰好的棉帕給安寧擦臉,柔聲說,“算了,別多想了。”
安寧重重的點點頭,暗自在心裏頭發誓。從此再也不會與他們有來往。
歎息了一陣,何慧芳站了起來,“咱們今晚好好備一桌菜,吃點好的換換心情!”
民以食為天,吃一頓好的,便什麽壞心情都能被吹散了。
何慧芳帶著毛毛去灶房裏起鍋燒熱水,割下一截臘香腸還有一塊熏的焦黃直滴油的臘肉,泡在熱水中洗了洗,洗去上頭的焦灰,然後把臘腸切成薄片,和米飯一塊兒蒸。
“澤秋,把這幾個萵筍剝了皮,待會兒拿來和臘肉炒著吃。”
何慧芳丟給沈澤秋幾個綠油油的萵筍。
安寧搬著一張凳子,坐在旁邊剝蒜,摘小蔥,沈澤秋時不時說幾句話逗她笑,沒過一回兒,早前那點陰霾終於煙消雲散。
灶房裏頭,油鍋已經熱好,發出滋滋的響聲,切好的蔥薑蒜末一丟進去,唰的一聲響,用鍋鏟翻動著煸出了誘人的香味,何慧芳才把切成薄片如蜂蜜般色澤棕黃的臘肉、如翡翠般青綠,紅如瓜瓤的幹辣椒等一一放到油鍋中爆香,最後澆上一點白糖,放一點黃酒燜入味,一道臘肉炒鮮萵筍就做好了。
光吃著些炒菜自然會生膩,又洗了半顆脆生生的白菜,細細的切成絲,瀝幹水分後下到熱油鍋中爆炒去生,點幾滴醬油,香油提味,撒上幾顆紅辣椒絲兒,又爽口又好看。
“開放咯。”何慧芳捧著早熬好還沒吃完的冬瓜肉丸湯出來了,張羅著叫沈澤秋把飯桌搬出來。
幾個菜陸續上桌,有肉有菜,配的還是大米飯,何慧芳心裏又踏實又舒心。
管啥貓啊狗兒的瞎叫喚,還是自己個兒過的舒心最要緊。
過年前沈有福家自己釀了甜酒,給了何慧芳一大碗,現就扣在碗櫃裏,何慧芳去取了來。
“今晚咱喝這個,度數低,毛毛也能喝。”
今天已經是大年初五了,鋪子裏還攢著些元宵前交貨的單子,到時候元宵燈會,很多年輕男女等著穿新衣呢,安寧咽下酒,“咱們哪天開業啊?”
何慧芳去把黃曆拿來,讓沈澤秋和安寧翻了翻。
“娘,正月初八是好日子,宜開市,咱們就初八開業吧?”沈澤秋說道。
“喲,那初七就要上去哩,也就是後天了。”何慧芳心裏有些舍不得這方住久了的院子,但一想到鎮上的生意,和嘩嘩往裏進的銀錢,眉眼就又笑開了,“成,就那天了。”
吃完了飯,天色才綿綿黑,毛毛和村裏的幾個小孩兒出去放鞭炮玩兒,幺兒見了,悄悄溜出來,想跟在他們背後一會兒玩。
禾寶也剛吃完飯,從家裏溜達出來,眼尖看見幺兒跟在後頭,立刻大聲的說,“回去背你的詩,寫你的字兒去,我們不愛和你玩兒。”
“就是,他最愛告狀了!”
“幺兒你愛耍賴,你走開!”
小孩子的愛恨很簡單,雖然禾寶和毛毛不對付,但現在顯然站在同一戰線上。
幺兒瞪著眼睛,可憐兮兮的說,“毛毛哥,我以後不告狀了。”
毛毛淡淡看了幺兒一眼 ,上回在私塾裏,幺兒求他玩鬥雞遊戲,結果他輸了咬人,大年夜好心把他從水溝裏拉上來,又倒打一耙說他是故意的,毛毛已經吃了兩回虧,所以這次無論幺兒怎麽裝可憐,他都不會再心軟了。
“隨便你告狀不告狀,但我不會帶你玩兒。”
說完,一堆男孩砰砰跳跳的跑遠了,商量著要一塊做陷阱去逮麻雀。
幺兒孤零零的站在原地,眼神羨慕的看著毛毛他們跑遠了。
不一會兒,王漢田家裏就又傳來了幺兒撕心裂肺的哭嚎聲。
劉春華抱著他哄。
“幺兒,他們不和你玩又啥大不了的!”
“等以後你出人頭地了,咱還瞅不上他們呢,幺兒,別哭了,娘給你蒸雞蛋吃可好啊?”
幺兒淚水漣漣,這才止住了哭腔,趴在劉春華的肩頭,抽泣著答,“好。”
王漢田蹙著眉在屋裏吸煙,咳嗽幾聲,然後臉色陰沉的數落劉春華,“這樣不行啊,幺兒不能不和群,這以後大了,總不能也這樣,咱們王姓在沈家村的人口本來就少,他又是家裏的獨苗,不行,你不能這樣管著他!”
“你懂啥?”劉春華抬了抬下巴,把幺兒抱到堂屋的凳子上坐好,“幺兒和那些皮猴子不是一路人,我還不屑咱幺兒和他們耍呢,白耽誤功夫。”
王漢田還要說話,又被劉春華給搶白了。
“倒是幺兒在學堂裏的同窗,可以多交往交往。”
“沒準裏麵就有出息的!”
王漢田始終覺得叫幺兒讀書考功名不靠譜,還不如去學木工,做石匠,或者學打鐵,要麽幹脆跟著自己種田。
“你就死命作吧,今年幺兒要是還念的不好,就回家幫忙種地!”
作者有話要說:晚點二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