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劉春華心裏那個美呀, 恨不得把全村人都叫出來,聽她好好誇讚她家幺兒有多聰明能幹!甲乙丙丁,甲等可是排名最靠前的優等生!

因幺兒在徐秀才那讀書的束脩還有紙墨書本錢, 家裏過得很緊巴,走到渡口的時候劉春華沒舍得坐馬車, 入了臘月, 連馬車錢都加價哩, 要四文錢一個人,她可舍不得。

走到半路上又開始下雪,這些日子雪下了融, 融了下, 把泥巴小路都給泡爛了, 路麵上坑坑窪窪,她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到鎮上時, 已經快到晌午了。

“咚咚咚。”劉春華拍打著私塾大門,門開後迫不及待的說道, “我是幺兒他娘, 我來接他回家過年, 聽說這回考試他得了甲等, 對不?”

門房劉大爺點了點頭, 指了指院裏頭, “徐夫子和幺兒都在裏頭,你進去吧。”

劉春華看到劉大爺點了頭, 心裏更高興,拍了拍褲腿子上的泥點兒,往屋子裏走去。其他學生的家人來得早,現在私塾中就還剩下幺兒一個孩子。劉大爺目送劉春華的背影, 伸手捶著自己有些彎曲的老腰,心想等最後一個學生歸了家,他也能盡早回去,準備過年了。

舒服勁兒還沒到一炷香的時間,屋裏突然傳來“哇”的一聲爆哭,把劉大爺唬的心肝亂跳。

劉春華捏著幺兒的成績單子,上麵的字兒她一個不認得,可徐夫子的話卻說得明明白白。

“幺兒這回考試,是全私塾最末一名。”徐夫子說話時不苟言笑,又有股子為師為長的威嚴,目光炯炯,嚴肅的叫劉春華心裏頭發虛。

她看看幺兒,幺兒隻顧著低頭扣手指頭。

“徐夫子,幺兒這次考試不是得甲等了?”她納悶的問了一嘴。

徐夫子喝了口茶,嗯了聲,“是有門課考了甲等,是跑步第一名。”

“啥?學堂裏還教人跑步咧?!”劉春華驚訝的瞪大眼睛,不禁有些著急,她花錢把幺兒送到私塾裏是讀書認字是將來考功名做官的,在這學啥跑步,這不是瞎耽誤工夫!

“咳咳,咳咳咳。”徐夫子用拳抵在嘴前,咳嗽了幾聲,“縣裏的教諭說,今年會試好多學子都暈倒在考場上,皆因考生體弱氣虛,受不起筋骨之勞苦,所以,本私塾特設置體課一門,早晚學生們都會在院子裏跑十圈,強身健體,幺兒便是這門課的甲等。”

“……那其他哩?”劉春華問。

徐夫子掀起眼皮看了幺兒一眼,“禮儀為啟蒙之本,言行舉止皆要沉著文雅,知禮守節,幺兒是丁等末。”

“讀書習字要求寫字公正,書本字句熟讀且能背誦,幺兒也是丁等末。”

劉春華臉色一白,有些抹不開麵兒,心裏的高興勁兒一下就被澆熄了,她憋著口悶氣沒處發泄,忍不住拍幺兒一巴掌,手剛揚起來還沒落,幺兒就“哇”一聲哭得震天響。

“你哭啥呀?還有臉哭!”劉春華真是恨鐵不成鋼,平日裏舍不得真打,可今兒氣懵了,真下了手,幺兒哭得更大聲。

一邊哭還一邊打著哭嗝,眼睛像兔子一樣紅,劉春華心一酸,又舍不得了,“別哭了,娘等會給你買糖吃。”

徐夫子歎了口氣,幺兒三天兩頭和同窗鬧矛盾打架,動不動就這樣嚎哭,看來也是有緣故的,哭了,就有糖吃,在家中是這樣,可外人才不會管你哭得慘不慘。

哎,慈母多敗兒,徐夫子歎息道。

他上次就是瞧劉春華求的可憐,才破例收下幺兒,經過這段時間的考察,幺兒還真不是塊讀書的料子,若說認幾個字,會算賬,寫寫對聯,去村裏的私塾讀一兩年便是了,他這兒的都是將來立誌考功名的學子。

每年開春,清源縣的清風書院還會來挑人,清風書院學生多,夫子也多,學生以成績優劣分了好幾個等級,每年都能考出幾個秀才,偶爾還有過了鄉試的,前十來年甚至有考上進士的,如今已經在外地做了官。

以幺兒的天分,根本不可能被清風書院的夫子看重選走,他就算在自己這讀一二十年,又有何用處。

劉春華一手拿著幺兒的包袱,一手牽著他,臉色就和霜打了的茄子一樣難看。

\"王劉氏,過了年幺兒不必送來,你們家本不富裕,掙錢不易該花在刀刃上,幺兒這孩子說不定有別的天分。“徐夫子單獨對她說道。

這本是一番推心置腹的心裏話,在劉春華耳朵裏變了味道。

啥?這是嫌棄他家窮?

“徐夫子。”劉春華有些著急了,“束脩俺可是按時交,從沒有拖欠過!”

徐夫子被激的幹咳幾聲,無奈的搖了搖頭,孺子不可教也,不可教也。

“你們回去吧。”他擺了擺手,心裏暗下了決心,不管來年劉春華如何哀求,也不會收下幺兒入院讀書。

從私塾中出來,幺兒跟在劉春華屁股後麵不停東張西望,外頭可真熱鬧,好多的人啊,他天天被逼著在書院裏讀書習字,半個月才能出來一回,可憋的瘋了。

“娘,俺想吃那個。”幺兒站在一個賣糖塊的小攤子前,咬著手指頭饞的直流口水。那小攤上有紅的麥芽糖塊,白的冰糖,各種顏色的水果糖,還有混了核桃仁和花生脆的酥糖,香味馥鬱,可吸引人了。

劉春華問了問價格,我的媽耶,她一咋舌,“你咋賣的這麽貴?”

“這位大嬸兒,這可是年關啦,再說,我家的糖用的都是好料子。”攤主笑眯眯的說,末了對站在攤子前流口水的幺兒說道,“娃,你喜歡吃就讓你娘幫你買,來,我給顆花生糖你嚐嚐。”

說完拿起一粒裹了糖衣的酥炸花生給幺兒,幺兒嚼得滿口生香,更走不動道了。

“娘,不管,我要買糖吃。”

“你剛才說哩,要給我買的,不許賴賬,夫子說了,賴賬言而無信,以後沒有人喜歡的!”

劉春華氣的頭皮發麻,一天到晚想著吃,都考了兩個丁等末了,還一點都不知道反省!

她正要發作,旁邊來了輛馬車,車在攤子前停下,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車內傳來,“咱們買些糖塊,拿回去給孩子們解解饞。”

何慧芳從馬車上下來,正好和瞪著眼要發火的劉春華對上眼睛。

今日是臘月二十三,早上安寧給女工們結清楚工錢,客人們也拿完了衣裳,沈澤秋剪下幾條紅棉布條拴在貨架,門鎖,還有剪刀上,寓意吉祥順意,來年紅火。

接著一家人便啟程回沈家村了。

何慧芳已經提前買好了過年的年貨,對聯紅福,炮仗香燭,豆腐果子還有紅糖桂圓等零食。路過糖攤的時候她才猛然想起,糖塊忘了買。

往年家裏的糖是自家做的麥芽糖,今年仨人都忙,也就沒時間做,正好現在下車補上些。

誰料一下車就遇見了許久不見的冤家,何慧芳撇了下嘴,假裝沒瞧見劉春華,對那個小販道,“你這兒的糖塊哪幾種好吃?我一樣稱個一斤。”

小攤主笑眯眯的掰下幾小塊芝麻糖、花生糖、核桃酥給何慧芳嚐,“這幾種又香又甜,你嚐嚐。”

接著又挑了兩粒水果糖給何慧芳,“這種小孩愛吃。”

何慧芳急著回村收拾院子,趕時間呢,所以一把將所有糖塊塞到嘴裏,砸吧幾下品了品滋味兒,對攤主點點頭,“滋味是不錯,這些芝麻糖啥的一樣一斤,水果糖給我幾樣口味混在一塊兒,要三斤。”

接著想了想,“不成,三是單數,要四斤好哩。”

攤主忙不迭的點頭,用油紙把糖塊包起來稱。

劉春華在一邊看得目瞪口呆,啥?何慧芳莫不是昏了頭,一下要了六七斤的糖塊,花了八百多文錢,要知道一般的村裏人,頂天也就稱個半斤一斤的裝點下門麵,讓孩子們過年時嚐個味罷了。

還有,憑啥剛才攤主給幺兒嚐味道就隻給最便宜的糖衣花生,給何慧芳嚐就是好幾種,她不服氣,本不打算在這兒買糖,也硬著頭皮指著芝麻糖說。

“我要這個,要一斤!”

不就是糖嘛,她家裏照樣吃得起。這下幺兒高興的合不攏嘴,劉春華可狠狠肉痛了一下。

何慧芳買完糖,坐上馬車走了,看著馬車咕嚕嚕遠去,幺兒不禁想到回家路上的幾十裏路,還有呼呼刮著的寒風,他一邊大口嚼著芝麻糖,一邊扯劉春華的衣裳,“娘,咱也坐車。”

幺兒和劉春華不愧是母子,連想法都如出一轍,慧芳嬸他們能坐馬車回去,自己家也能坐!

劉春華低頭一看,才買的糖就被幺兒吃空了一角,她趕緊從他手中把裝糖的油紙包搶下來,兩條眉毛一豎,“忘記你們徐夫子說的啦?要身體好,以後考試才不會暈倒在考場上,你懂不?”

“走路回家,強身健體!坐車,哼,那是病秧子走不動道才坐咧。”

“嗬,瘟雞!”

*

沈澤秋他們的馬車才剛剛進村,就有眼尖的人看見了。

有人眯著眼睛往土路的盡頭張望,“喲,來了輛馬車哩,不知道誰回村了。”

邊上有人搭了句嘴,“還能有誰,肯定是澤秋家唄,直打他們去了鎮上,哪次回來不是坐的馬車!”

吳鳳英正帶著禾寶,還有禾寶兩歲的弟弟糖寶在旁邊玩,兩兄弟抱在一塊打架,她一邊把他倆扯開一邊嘀咕了一句,“嗬,裝神氣。”

話音剛落,她兒媳婦就走了過來,吳鳳英脖子一縮,生怕剛才的話兒被兒媳婦給聽見,要是她學舌告訴桂生,自己又要挨兒子說,急忙把爬在地上的糖寶抱起來,一邊拍娃身上的灰邊說。

“哎呦,咋在地上爬來爬去,你狗生的呀?“

才說完,她兒媳婦就走到了麵前,剛好把這句話聽在耳朵裏,臉色一下就變得很難看。

作者有話要說:晚點還有更新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