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宋掌櫃黑著臉, 飛快的往花街外走去,心裏頭蒸騰的怒火都快把他氣暈過去,今年還真邪了門了, 萬事都不順,想著年前去香山寺在佛前燒幾柱香, 祈求來年事事順心, 又被個老和尚誆去二十兩香火錢!

哼, 就算為了出心頭這口惡氣,他也要把那故弄玄虛的禿驢揪出來。

路邊上的街坊鄰居都望著宋掌櫃的背影,時不時的竊竊私語。

“宋掌櫃現在去清水口坐船追, 應該還能追的上吧?”

“誰知道喲, 反正聽說他把家裏的錢全都給霍霍沒了, 雲嫂就算不走,也活不下去不是?

“唉, 我咋聽說宋掌櫃是把錢投到船隊去哩!”

“沒錯,前些日子在茶樓裏喝茶, 他可是逢人就說, 過了新年他家就發達了, 要買一所大院子, 請好幾個仆人在家幫工呢!“

何慧芳一邊掃地邊聽著他們議論, 扯起嘴角嘖嘖幾聲, 幸好自家沒往商船隊裏投錢,瞧, 這宋掌櫃就是個教訓,分紅還沒見著影子,先把自己的家給折騰散了。

*

香山寺裏,慧能撥弄著手裏的念珠, 身背一個小包袱,一邊念著經邊往山下去。

他的徒弟小和尚送他到了山腳,“師傅,您為何不等過了年再去化緣修佛?”

慧能嗬嗬一笑,頜下白胡子抖了幾抖,“為師不得不走。”

再不走,到手的香火錢豈不又要吐出去?他可算到了,今早來祈求家宅平安的掌櫃,家裏頭還有得折騰,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都是他自己種的因,臨時抱佛腳一點用都沒有。

“師傅慢走,徒兒會想您的。”一直一本正經的小和尚眼裏泛起點點淚光。

慧能伸出手摸了摸他光不溜秋的頭,慈愛的笑了笑。

“好好聽師祖的話,師傅不在的這些天,做功課不許偷懶,不準偷偷下山去玩,更不準偷偷捉弄師兄們……”

剛剛都快哭出聲來的小和尚愣了愣,突然就不想哭了。

他雙手合十對慧能鞠了個躬。

“師傅,時間不早了,您盡快出發吧,再不走,方才那位施主就要追來了。”

慧能幹咳幾聲,原來他這乖徒兒什麽都知道。

“走了——”

*

楊筱玥和她的表姐一聽說沈澤秋去縣城把錦緞買了回來,下午就套上車過來了。

今日已是臘月十五,離小年臘月二十四隻有九天,生意人多小年前一日關門,要到正月初七以後才陸續開店營業,她們想要在新年穿新衣,現在就得讓安寧加急幫她們裁剪縫製了。

“彥珍表姐,你和姨媽吵架了嗎?”楊筱玥問道。

許彥珍隨手撥弄著車簾上的流蘇,有些心不在焉的嗯了聲。

“難怪姨媽拿了好幾匹衣料來,你看都不想看。”楊筱玥握著許彥珍的手,輕輕捏了捏,聲音有些嬌,“彥珍表姐,是什麽事情呀?你可以和我說嘛,我還能幫你出出主意。”

楊筱玥的性子隨她母親,灑脫又開朗,鬼主意還特別多,家裏的兄弟姊妹中,屬她最機靈聰慧。許彥珍輕歎了口氣,“你不懂。”

“你不說我怎麽會懂呢?”楊筱玥歪頭望著她,一雙明媚的杏仁眼一眨又一眨。

許彥珍今年十五,比楊筱玥大一歲,家裏已經在幫她說親了。原本和隔壁的一位姓張的人家中的長子青梅竹馬,互相有意,可許父卻想把許彥珍嫁給縣衙裏新來的主簿。

父親的原話是,“商人再有錢,地位也比不得讀書人高,那新來的主簿大人是舉人,有功名在身,年方二十五,未來能成為縣丞甚至縣令也未可知,你還有何不知足?你嫁過去,家裏會給你很多嫁妝,你也不會吃苦受累。”

可是,這並不是她想要的呀。

許彥珍低頭不語,馬車駛的快,很快就到了布坊門前。

“楊小姐,許小姐,你們來了呀。”安寧正送走一位客人,見到了她們下馬車,淺笑著迎了上去。

“進來看看吧,這次有好幾種花色,有鮮豔活潑的,也有素淨些的。”

說著把她們迎進了鋪子中,沈澤秋坐在櫃台後對她二人輕點了點頭,繼續低頭做著盤扣。過了會他用手背碰了碰安寧喝水的杯盞,溫度有些低了,拿起水壺往裏加了些熱水。

許彥珍有些心不在焉,剛好把這一幕看在眼中。

“彥珍表姐,我們做那塊櫻桃色的織錦吧?我們倆做一樣的,一塊穿出去一定和雙胞胎姐妹一樣。“

楊筱玥有些雀躍。

許彥珍望著單純又開心的楊筱玥,不禁從心裏生出幾分豔羨,明明隻相差一歲,她們的心境已然大不相同。

“好,我也覺得那櫻桃紅的好看。”許彥珍點頭。

在回家的路上,許彥珍的眼前不禁又浮現起安寧與沈澤秋相處的畫麵,安寧娘子接待客人,沈掌櫃就默默做盤扣,還記得幫她的茶杯中添溫水,這些細節透出二人滿滿的默契,還有互相扶持的愛意。

許彥珍麵色一白,她與張陵甫自幼竹馬青梅,若能結為夫妻,也能這般琴瑟和鳴,可父親卻非說官貴商賤,要把她嫁給一個麵都沒見過的主簿。

“筱玥,我遇到大麻煩了……”

許彥珍本有些認命的心思,但她一想到今後幾年幾十年,直至死去都要和一個沒有感情的人生活在一起,就產生了極大的抗拒,她不想就此認命。

“你說。”楊筱玥把頭靠了過來。

*

眼瞅著除夕要到,鋪子裏的訂單積壓了不少,光靠慶嫂和慧嬸子她們幾個人根本做不過來,沈澤秋和安寧隻好加了工錢,這才多招到幾位工人幫忙。

晚上安寧算了一筆賬,到了臘月二十,新接的單子就要排到年後去交貨了。

沈澤秋幫安寧捏著肩膀,感慨的說,“這一年過下來我感覺像在做夢。”

以前不敢奢想的日子竟然都到了。

安寧笑著掐了掐沈澤秋的臉,“痛嗎?”

“痛。”沈澤秋蹙起眉。

安寧用手指點了點他的眉心,“痛就說明你不是在做夢呀。”

沈澤秋摸了摸她的頭發,黑如稠墨的瞳中笑意點點。

今日終於下了大雪,院子裏已經鋪滿一寸厚的一層,傍晚的時候沈澤秋把雪掃到了角落,說今晚可以在在院子裏堆雪人了。

何慧芳搖搖頭,嫌棄的說,“都成家了,咋還和個孩子似的。”

不過她也沒攔著,沈澤秋愛玩就玩去吧,這還是前幾年身上的擔子太重,連性子都壓下來,現在釋放釋放也好,不過安寧可不能去,她身子弱,受不得寒涼氣。

灶房門口掛了盞燈籠,橘色的燈光照在沈澤秋的身上,他脫去最外麵的棉袍,拿著一個小鏟子挖著院子裏的雪。

何慧芳在灶房裏準備著晚飯,他們今晚上是暖鍋,不過家中沒有酒樓裏的那種銅鍋,何慧芳是用白菜蘿卜等蔬菜吊了一鍋清湯,待會兒大家坐在灶火邊上,一邊涮肉、豆腐、青菜吃。

吃這個要配蘸料,現在安寧就捧著一小碗蒜米在扒蒜呢。

不一會兒灶火上熬的湯咕嘟咕嘟冒泡了,何慧芳把鍋蓋一掀開,一陣蒸汽迫不及待的逸出來,香味滿屋。

“澤秋哥,咱先吃飯吧。”安寧把蒜米放下,走到院子裏看沈澤秋堆了一半的成品,隻見地上有幾個大圓球,還啥都瞧不出來。

屋子裏何慧芳已經把待會兒要涮的肉片,豆腐塊,小青菜一樣樣洗幹淨,放在竹篾子上整齊的排好了。

“好嘞。”沈澤秋直起腰,摸著早已經咕咕叫的肚子走到灶房裏。

\"今晚咱們喝上一杯吧。“沈澤秋用溫水洗著手,”好不容易吃一回暖鍋,也該慶祝慶祝。“

何慧芳都不記得家裏多久沒吃過暖鍋了,做這東西費時間廢柴禾,還要許多菜來配,以前哪裏吃得起。她心裏頭高興,把一壇子酸梅酒抱出來,倒了一碗。然後把碗放在熱水中泡著,這樣不一會兒酒就溫好了。

暖鍋配酸甜的梅子酒,也是極開胃。

這天晚上,仨人都喝得有些微醺,安寧先去洗漱,然後上床睡覺了,沈澤秋有精力沒處使,幹脆到院子裏把沒有堆完的雪人給弄好了。

一夜無夢,安寧睡了個踏實,清晨推開門望見院子中的場景時,忍不住笑出了聲音。原來沈澤秋昨夜做的雪球大大小小,全是雪人的頭,身子,還有下半身,一共三個,最高最大的想必是他自己,那個頭上有個發髻的是娘,最小的那個便是自己了。

這時候何慧芳也推開了們,揉了揉惺忪睡眼,驚訝道,“嗬喲,這雪人咋這麽醜呢,得虧小時候沒叫澤秋去學做木工,就這手藝,肯定討不到飯吃哩。”

剛從**爬起來的沈澤秋抓了抓頭發,透過窗戶看著院子裏的雪人,好吧,是有那麽一點點醜。

簡單洗漱後,何慧芳去做早飯了,安寧和沈澤秋忙著去開鋪門,今日起的稍微有些晚了呢。

等過了會兒他們重新回到院子裏時,那幾個醜雪人已經大變了樣,何慧芳用黑豆給雪人做了眼睛,切片的胡蘿卜是圓圓的鼻子,紅辣椒是咧開笑的嘴。

沈澤秋站在安寧背後低聲說,“我咋覺得這樣一裝飾,那雪人更醜了哩?”

安寧忍不住了,笑著輕捶一下他,“小心別被娘聽見了。”

醜,看久了也就順眼了。

*

臘月二十三更快就到了,徐秀才的私塾今天散學,學生們都要各自歸家,等過了元宵再來私塾上課。

一大早,劉春華就滿麵春風的出發了。

路過大榕樹下麵時,有人問她,“春華呀,去鎮上買年貨嗎?”

劉春華下巴一抬,“年貨早就備好哩,俺去鎮上接幺兒回來過年,他們讀書人辛苦啊,隻有過年了才有歇息的時候。”

還有,幺兒捎了口信回來,他這次年前考,得了甲等哩。

她就說嘛,這娃兒是個讀書的料子,比其他孩子都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