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徐秀才上完一堂《論語》客, 下課後口幹舌燥的,正捧著一杯茶慢慢喝,聽見學生們跑進來說幺兒在外麵和人打架, 眼睛一瞪胡子一抖,扶著桌子站起身, 順便拿起桌案上的戒尺往外走。

幺兒也實在不讓他省心, 要不是幺兒他娘幾次三番帶著孩子登門求情, 他實在不願意收下他。

“幺兒,別胡鬧!趕緊鬆開!”

徐秀才年紀大了,腿腳不夠靈便, 疾步行走時有些顫顫巍巍。

正在這時, 何慧芳和沈家大嫂唐菊萍也到了, 私塾的院子裏亂哄哄,毛毛露著胳膊, 上麵明晃晃嵌著個牙印,仔細瞧還滲出血來。

幺兒尖叫著在院子裏亂跑, 徐秀才恨鐵不成鋼, 氣喘籲籲追了兩步, “站住!你竟如此頑劣, 書上的道理我看你是一點沒往心裏去!”

“喲!毛毛, 你胳膊咋了?”何慧芳邊走邊和大嫂話著家常, 見到毛毛受傷了,急忙三兩步衝過去, 拉著毛毛的胳膊看,心裏別提多擔心了,“幺兒咬的呀?!這娃下嘴也太狠了。”

唐菊萍伸手把往身邊躥的幺兒給攔下了,毛毛這些日子吃喝同她家一塊, 娃勤勞又貼心,能幫她不少的忙,已經把毛毛當做了自家人,自家人受欺負了,她當然氣。

“幺兒,你咋回事?”

幺兒癟著嘴低著頭不吭聲,旁邊的同窗七嘴八舌的說開了。

“幺兒和他玩鬥雞,輸了就耍賴,咬人!”

“他最賴皮了,我們都不愛跟他玩!”

“夫子說過,我們要尊敬師長,友愛同窗,幺兒這樣做不對。”

“聖人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毛毛哥從家裏來看他,他還要咬人,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私塾裏的孩子個個古靈精怪,還都能言善道,其中一個五六歲的圓臉男娃更是好口才,何慧芳和唐菊萍都覺得這小娃娃不簡單。

徐秀才走來抓住了幺兒的胳膊,厲聲嗬斥道,“還不快給人賠罪。”

幺兒流了兩顆淚,不情不願的小聲說,“我……錯了。”

眼看下堂客的鍾聲就要敲響,何慧芳不想打擾私塾上課,耽誤孩子們的學業,“徐夫子,你們上課吧,幺兒知道錯就好。”

“走,毛毛,跟伯娘回家,我找藥酒給你塗一塗。”

望著他們走遠的身影,幺兒的眼神很幽怨,恨不得把手上的書給撕了,他一點都不想在這裏讀書,夫子好凶,同窗們又全比他厲害,他想家了。

*

就在何慧芳和唐菊萍還有沈澤秋領著毛毛往鋪子裏去的時候,一艘船停靠在清水口,一家子從船上下來,男的理了理頭上的帽子,露出一張熟悉的麵孔,有些感慨的望向花街布行的方向。

有人眼尖,已經認出他來,“呦嗬,錢掌櫃,您回來啦?”

錢掌櫃笑著點頭,兩個月時間過去,他麵色紅潤飽滿了不少,印堂間的憂慮之色也完全消失了,笑嗬嗬的對來人拱了供手。

“臨近除夕,帶著家人回來祭祖,順便看看。”

那個人停了下來,站在路邊和錢掌櫃繼續寒暄了幾句,“聽說您在隔壁鎮上開了貨棧,生意不錯,開貨棧的學問可大了去,還是錢掌櫃有見識有本事啊。”

“哪裏哪裏。”錢掌櫃謙虛,“也就是混混日子。”

錢掌櫃的夫人娘家就是開貨棧的,他這次改行,也全虧了夫人娘家的支持。離開布坊後,他經常流汗的毛病不治而愈,女兒也不會無緣無故對著空氣說話了,這日子一和順,他們夫妻二人都年輕不少呢。

“來,妮妮,爹抱著你。”

錢掌櫃年近四旬,隻有妮妮一個寶貝女兒,今年六歲,水靈靈的大眼睛,皮膚白淨性子活潑,可招人喜歡了。

路過賣冰糖葫蘆的小商販,錢掌櫃給女兒買了兩隻,抱著她帶著妻子一塊兒往花街去。

當初錢掌櫃家“鬧鬼”傳言最盛的時候,許多人都跟風不與錢掌櫃家來往,現在人家光鮮亮麗的回來了,倒沒這個臉上去同他攀談。

一雙雙眼睛看著他們走過街巷,不由得低頭竊竊私語。

“錢掌櫃一回來,姓沈的那家人就得回鄉下了吧?”

“那還用說!我估摸著錢掌櫃這次回來,就是叫他們滾蛋的!”

“嗬,這樣說來有的熱鬧可瞧哩。”

“走走走,咱們也跟過去看看。”

沒過一會兒,終於走到了鋪子門口,何慧芳也剛剛好到了,一碰頭她驚喜的喊了句,“哎呀,錢掌櫃啊。”

沈澤秋也把炭簍子放下,拍了拍灰笑著說,“錢掌櫃回來了啊,來,外麵天寒,去裏麵說話吧。”

錢掌櫃充滿感慨的看著店鋪,門口的招牌還寫著錢家布坊四個大字,他卻覺得十分陌生,雖然後來聽說家裏不是鬧鬼,而是來了家仙,可夜半敲門等種種詭異的事情仍近在昨日,錢掌櫃站在冷風裏也忍不住沁出了一層冷汗。

心裏頭毛毛的,怵得慌。

錢夫人也有些抗拒,倒是妮妮沒什麽感覺,趴在錢掌櫃的肩頭,好奇的打量著毛毛,這個哥哥的手好像受傷了,肯定很疼。

毛毛抬起臉看了過去,年畫娃娃一樣的小女孩正看著她,妮妮把自己往錢掌櫃懷中藏了藏,瞧上去有幾分害羞了,她露出半張臉偷偷的看毛毛,見毛毛已經低下了頭,奶聲奶氣的對錢掌櫃說,“爹,那個哥哥受傷了。”

一直在寒暄的大人們這才反應過來,何慧芳不禁自責忽略了毛毛受的傷,急忙進屋去找藥酒了。

錢掌櫃把妮妮放下來,小姑娘有些怯生生的往毛毛麵前走了兩步,把手裏拿著的一直糖葫蘆遞給他。

毛毛愣住了。

“給你,這是甜的,吃了就不疼了。”妮妮奶聲奶氣的講。

這是毛毛第一次有人要給他糖葫蘆吃,那東西以前來鎮上時見過,紅彤彤的瞧起來就很美味的樣子,他特別想嚐嚐,可一問價,要兩文錢一串,他爹就沒舍得給他買。

毛毛抿了抿唇,咽了下口水,挺直小胸膛道:“你留著自己吃吧。”

這樣好的東西,他怎麽能隨便接受呢。

錢掌櫃笑了,這小娃子穿的破舊,頭發也亂糟糟的,竟然如此知道禮數,他蹲在毛毛麵前,微笑這說,“妮妮是真心想送給你,你收下吧。”

毛毛還有些猶豫,仰頭見沈澤秋也點了點頭,才擦了擦手,把糖葫蘆接了過來,“謝謝你。”

無論怎麽給自己做心理建設,錢掌櫃還是一點兒都不想往鋪子裏去,何慧芳還想著去菜市砍一斤肉,買一尾魚,好好張羅一桌飯菜,請錢掌櫃一家還有唐菊萍和毛毛好好吃上一頓。

錢掌櫃搖了搖頭,“這些天我的布坊多虧了你們照顧,瞧著店裏的生意好,我心裏也高興。”

“今日我請客,咱們去鳳仙樓吃。”

眼看著沈澤秋要推辭,錢掌櫃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吃完了我還有事兒要和你談。”

於是安寧和沈澤秋一塊把門關上,一堆人去了酒樓。

一直悶在鋪子裏不露麵的雲嫂這才走到門口張望。

“瞧,錢掌櫃回來了,他是要回到街上繼續開布坊吧。”

宋掌櫃拿著算盤和紙筆在櫃台後算著賬,嘴裏念叨著:“這家六分息,這家七分,當能多低二百兩……”

直到雲嫂走過來豎起眉瞪他一眼,宋掌櫃才戀戀不舍的將眼神從賬目上挪開。

“他還敢回來?回來了才好,我有的是手段對付他。”

雲嫂坐了下來,“就怕他不回。”

說著她摸了摸空****的手腕,“我的那些首飾、嫁妝,你都弄哪兒去了?”

宋掌櫃眼珠子轉了轉,摸了摸鼻子,擠出笑容道,“不是和你說了?有個人急用錢,出高利息,我拿去當鋪換了現銀,給那人周轉去了。”

雲嫂有些生氣,“那你也該同我商量商量。”

“哎呦,別生氣。”宋掌櫃倒了杯茶給雲嫂,嘴巴甜的就像是抹了蜜一般,“這個人很可靠的,等利息錢收回來,給你買新戒指。”

雲嫂臉上終於有笑容了,“真的?”

“騙你是小狗。”

*

在去鳳仙樓的路上,妮妮和毛毛並排走著,她咬了半顆山楂在嘴裏,小眉頭一蹙,被山楂酸的打了個激靈,忍不住道,“好酸呀。”

毛毛嗅了嗅糖葫蘆,眨著眼睛,“這不是甜的嗎”

妮妮把半顆山楂含在嘴裏,腮幫子鼓鼓囊囊,咽著口水說,“你七七就知道了。”

毛毛一直舍不得下嘴吃,聽見妮妮這樣說以後,咬了一整顆在嘴裏,咦,甜的,是麥芽糖的味道,他的舌頭舔著糖衣,每一個味蕾都在感受甜滋滋的味道。

接著他試著嚼了兩口,“嘶”,果然是酸的!

兩個小孩看著對方皺起的眉頭,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晚點還有一更,因為我手速慢,會比較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