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何慧芳心裏一驚, 急忙提起大包小包,急步匆匆的往村子去。
沈澤石,沈澤平兄弟兩個跟在她身後, 滿臉憂心忡忡,“毛毛爹一去, 這毛毛可咋辦?”
是啊, 這個問題何慧芳老早就想到了, 她抿了抿嘴,對兄弟倆抬了抬下巴,“你倆快往鎮上去, 告訴你澤秋哥和安寧嫂子一聲, 我自己回村就行。”
沈澤石和沈澤平應了聲, 轉身往鎮上的方向走去。何慧芳一路快走,到村裏時額上都冒出了一層薄汗。
她先回了趟家, 一趟推開門,隻見院子裏幹幹淨淨, 上回種的南瓜都已結了果實, 拳頭大的小南瓜在地裏頭茁壯生長, 十分喜人, 小黃狗也還認得主人, 吐著粉舌頭圍著何慧芳直打轉。
何慧芳歎了一聲, 趕緊到堂屋裏把東西放在桌上,這時院門被推開了, 沈家大嫂唐菊萍看見何慧芳呀了聲,手裏捧著個小簸箕,裏麵是些爛菜葉和玉米粒。
他是來幫何慧芳喂雞鴨的,沒想到何慧芳竟然回來了, 兩個人都歎息幾聲,何慧芳一邊和大嫂喂雞鴨,一邊說,“毛毛真是命苦。”
毛毛爹的病已經拖了好幾年,他又病得那樣重,早把家底給掏空了,如今油盡燈枯,親人們也早有準備,想到他是夜裏在睡夢中去的,沒有什麽痛苦,也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
待何慧芳趕到毛毛家時,沈澤玉和沈澤武正拿著鋸子鋸院裏的那棵老楊樹,樹砍下來剛好打一口薄棺材,毛毛家裏沒積蓄,三房各出一點,也能裏麵的發落了。
到了下午,沈澤秋和安寧也回來了,還帶了一匹白麻布和些香燭紙錢。
毛毛爹今年還不滿四十,算是個短壽數的,因而喪事辦的低調,第三日一早,請人吹著嗩呐,點了幾掛炮仗,往山上去。
出殯的時候是清早上,天還蒙蒙亮,一堆人緩緩地往山上走,那寒風嘩嘩的有幾分刺骨的滋味,毛毛披麻戴孝,低著頭,眼睛又紅又腫,何慧芳瞧在眼裏那是真的心疼。
出了殯,一家子在大伯的院裏吃晌午飯,吃完了沒坐下歇一會,大嫂唐菊萍過來喊了句。
“慧芳啊,安寧澤秋,咱們進屋說話。”
現在毛毛爹的葬禮算辦完了,可最要緊的事還沒弄好呢,那便是毛毛今後歸誰管。
毛毛家論起來是倆代單傳,毛毛爹病了這麽多年,早掏空了家底,家裏能賣的東西都賣了,沒有一分一毫的積蓄,除了那間漏風又漏雨的破瓦房,也就剩下兩三畝薄地,毛毛如今還小,靠他一個人種地養活自己,是天方夜譚。
沈家大伯二伯可以繼續種著,每年給毛毛幾百斤的糧食做租子,倒夠他吃飯,不至於流落街頭餓死,可油鹽柴米從哪裏來?逢年過節又和誰過?這些呀,都是問題。
沈有福吧嗒吧嗒的抽著旱煙,然後咚咚咚的磕了磕煙灰,他是家裏的老大,按理說毛毛家有困難,做老大該衝在前頭,沈有福自個兒也是這麽想,多個人也就是多副碗筷嘛,可他媳婦唐菊萍不依,堅決不同意。
沈澤玉的娃才滿周歲,沈澤石去年新娶了媳婦兒,新媳婦兒剛有了五個月的身孕,家裏的事情多著呢,房子也不夠住,毛毛雖然九歲了,可以幫著家裏幹活兒,可是到底是不方便,再說他以後要娶妻生子,大房要是出了頭,豈不是也歸自家管?
沈家大嫂表了態,毛毛的事不能他們大房一人摟著。
大房都如此,二房更不會大包大攬,沈澤文,沈澤武都成了家,孩子也都嗷嗷待哺,家裏的頭的壓力也大呀,何況沈澤平還沒娶妻呢,反正也是養不起毛毛的。
一大家子在堂屋裏聚齊了,沈永福看了大家一圈,發話了,“今天叫大家來就是商量毛毛的事兒,毛毛這娃懂事聰明但也命苦啊。”
“咱們三房商量商量看,今後毛毛該咋辦。”
大房的沈澤石媳婦兒王桂香摸著自己溜圓的肚皮,抬眼往前看了大家一眼,用胳膊肘捅了捅丈夫,小聲嘟囔,“毛毛都九歲的人哩,自己還顧不好自己嘛。”
“等過兩年毛毛大了,可以上山燒炭賣,也是門營生。”
王桂香的聲音很小,可站在她前頭的何慧芳聽了個清楚明白,她側臉往後瞅了眼,從鼻子裏發出聲哼哼,“上山燒炭可是個苦活累活,還容易出事兒,毛毛還小,咱畢竟是一家人,能幫襯著點兒就幫襯吧,總不能把個孩子往絕路上逼不是?”
王桂香臉上訕訕的,低下頭不說話了。
何慧芳歎了口氣,把自己盤算了幾日的話兒說了,“毛毛今年九歲,過個五六年也足夠挑起擔子了,倒也沒必要非得跟咱某一家過活。”
“要不咱還是抽簽吧,孩子一家住一年。”
這也算是最公平的法子了,大房二房都點了頭,沈澤玉去找了張紅紙一分為三,用炭在上麵寫了一二三的數字,然後抓攏成一團,丟在個海碗裏,他晃了幾下把紙團晃亂後,將碗放在桌上,看著他爹沈有福問,“誰先抽?”
大家都沒做聲,何慧芳先站出來,揚聲道,“那我先來吧?”說完先拿了個小紙團。接著大嫂唐菊萍抽了第二個,二嫂吳小娟剛要拿最後一個,門外忽然吵嚷起來。
沈澤秋走到門口把門拉開,見毛毛抱著幺兒正在院子裏打成一團,劉春華拽了毛毛胳膊一下,嘴裏罵罵咧咧,“毛毛你咋回事兒,咋欺負人咧?”
話音剛落,沈澤秋走過去把倆小孩分開了,拍了拍毛毛身上的灰問,“你倆咋回事?”
禾寶剛才一直在旁邊看熱鬧,一聽沈澤秋問話,拍著手嚷嚷,“俺聽見了,幺兒笑話毛毛是個孤兒。”
這時候何慧芳也趕了出來,眼睛死死瞪了劉春華一眼,奚落一句,“嗬,這就是你家教出來的狀元郎?”
劉春華登時不高興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反駁,“你啥意思?你家澤秋大字兒不識一個,你見我家幺兒去讀書嫉妒了吧?”
何慧芳翻了個白眼,摟著氣鼓鼓的毛毛往屋子裏走,邊走邊說,“瞅你那樣,真把自己當根蔥了。”
“我們澤秋不僅識字兒,還會算賬呢!”
“哦,哦,哦,一根蔥一根蔥。”禾寶一直在旁邊聽著,這娃也和他奶奶一樣,愛湊熱鬧,拍著手又蹦又跳的,氣的劉春華太陽穴直突突。
剛要發作,吳鳳英一把抱起禾寶走了,她家桂生回來了,她不想惹嘴巴官司,又被兒子兒媳婦嫌。
幺兒委屈的落著淚,把手舉到劉春華眼前,上前有幾個剛才大家抓出來的紅印子,“娘,手疼。”
劉春華一看,那是又心疼又氣,這時候何慧芳已經拉著毛毛進了屋,冷眼覷了她一眼,沒好臉的把門“砰”一聲給關上了。劉春華滿肚子火兒,人家裏肯定還有事要商量,又人多勢眾,她往地上呸了一口,拉起幺兒的手,“走,娘回去給你塗點藥酒。”
其實今日呢,秋娟也回來了,自從上次銀鐲子的事情後,她就一直沒回娘家,劉春華托人打聽了秋娟的近況,才知道她和李元回去後沒多久,就食欲不振一直吐,她婆婆薑芳一瞅趕緊問秋娟小日子來沒來,一聽已經晚了快一個月,心裏暗喜,趕緊找了白胡子過來號脈,果然秋娟是懷上了,現在快兩個月了。
李家三個兒子,老大媳婦已經生了兩個女兒,薑芳氣大媳婦肚子不爭氣,平日裏沒個好臉色,秋娟一進門,就盼著她為李家生個大胖孫子,沒想秋娟這麽爭氣,算算日子,那是一過門就懷上哩。
至此秋娟就成了李家的寶貝,婆婆薑芳時不時就煨個蛋,熬個湯的給秋娟補身子,李元也變了性子,對秋娟和緩了很多,更不敢動手打人了,偶爾還從鎮上買些零嘴給秋娟解饞。
劉春華趕緊包了幾個蛋托人帶去李家村給秋娟,血濃於水嘛,秋娟上次再生氣,也不會忘記爹娘和兩個弟弟的,劉春華猜的不錯,這不,今日秋娟就回來了。
帶了十來個雞蛋,還有一包芝麻糖。
“徐秀才哩,終於願意手下咱幺兒了,隻是這筆墨紙張都貴,哎呦,爹娘都老了不中用了,供幺兒讀書還真吃力,可憐咱們幺兒吃穿都要節儉著來哩。”
“不過啊徐秀才都說啦,咱們幺兒聰明,以後肯定能考取功名,我和你爹就是砸鍋賣鐵也供他。”
劉春華一回來就和坐在門口搓著玉米粒的秋娟訴苦,秋娟低垂眉眼聽著,沒吭聲。
“秋娟啊,你身上有沒有啥私房錢?也補貼補貼你弟吧。”劉春華見秋娟不搭茬,有些急了,這閨女是咋回事,咋變了心不成?她有些語重心長的,拍了拍秋娟的手,“你嫁到了李家,但到底是姓王,往後你弟發達了,還能短得了你做姐姐的好處?”
秋娟把手裏的玉米放在籮筐裏,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玉米須,“娘,俺沒錢,家裏沒分家,是婆婆管家哩,俺一分錢沒有。”
說完摸了摸幺兒的頭,對劉春華說,“時候也不早了,我回去了。”說完扭頭就走。
劉春華追了兩步,伸長脖子,“真沒錢?”
“沒錢。”秋娟推開院門,頭也沒回。
嗬,這哪是個閨女,活脫脫的白眼狼,劉春華垮下臉,不高興的撇了撇嘴。
*
“我是二,你們是幾?”沈家二嫂吳小娟先打開紙團看,一看清是個二,懸著的心頓時落回了肚子裏。
大嫂唐菊萍有些緊張,把那紙團扯開一瞅,臉色頓時摟不住了,不耐的遞給了沈有福,沈有福接過一看,上麵清楚的寫著一,那何慧芳抽的自然是三了,唐菊萍心裏那個悔哦,早知道剛才她第二個抽才好,得了,現在說啥也晚了。
安寧用一塊帕子沾了水,正在給毛毛擦著臉上手上的灰塵,毛毛心思有些重,小聲的說,“你們是不是都不喜歡我。”
安寧摸了摸孩子的頭,“沒有。”
何慧芳歎了口氣,伸手把毛毛拉到前麵來,對大家說,“那第一年毛毛就歸大哥大嫂管哩,不過我曉得,你們家的房不夠住,毛毛家的老房子多年沒修整了,他一人住著也不安全。”
“要不就先讓毛毛在我家住著,俺們這些日子都在鎮上,家裏的地和雞鴨都叫毛毛幫忙喂著呢,也不叫這娃白幹活,我每日出十文的工錢,你們誰有意見不?”
沒人吭聲,沈有福和沈有祿對望一眼,都說,“那就這麽辦了。”
何慧芳點點頭,“大哥是咱這三房裏的老大,我就把工錢結了讓大哥保管著,說好了哈,這是毛毛的錢,留著給娃成家的,咱誰都不碰。”
沈家二嫂吳小娟一挑眉,惱道,“慧芳,你這是幹啥,把我們當賊防著啊?我們再怎麽窮也不會動這個錢哩。”
“這不是先把醜話說前頭嘛。”何慧芳解釋了一嘴。
事兒就這麽定下了,毛毛的生活暫由沈家大房照顧著,平日裏幫何慧芳照顧家裏,每日十文的工錢交給沈有福保管著。
沈澤玉現在和村裏的木匠學做木工呢,在送毛毛去沈澤秋家時,摸了摸孩子的頭說,“等大哥出師了,你就跟我學做木工吧。”
手藝人在村裏是很受敬重的,對毛毛來說是個好出路,他揚起小臉,重重的點了點頭。
何慧芳也覺得好,回家把自己的屋收拾收拾,把一些東西搬到了安寧那屋放好,給毛毛歸置了一下,“你就先在這兒住著吧。”
末了又摸摸孩子單薄的衣裳,“天冷了,你就穿這個呀?”說著走出屋去,“你澤秋哥還有件厚裳留在屋裏,伯娘拿來你穿吧。”
毛毛吸了吸鼻子,忍著眼眶裏的淚沒有落下來,“謝謝小伯娘。”
鎮上的鋪子已經關了兩日,所以處理完這些事兒後,何慧芳同安寧和沈澤秋馬不停蹄的回了鎮上去。
人才剛走,村裏人就你一嘴我一嘴的聊開了。
“澤秋真的在鎮上開了間鋪子啊?”
“那還能有假,我親眼看見的。”
一個婦人捧著簸箕篩著裏頭的糠,問了一句,“本金從哪裏來的?”
吳鳳英一撇嘴,“我上哪兒知道去!”
唐小荷前兩日也去了回桃花鎮,邊掐著豆角邊說,“他們的鋪子就開在上回說來了家仙那家哩,說不準人真能發達起來。”
發達起來?想得美,劉春華悶哼一聲,起身回了家,她要趕緊把睡覺的幺兒拽起來,寫幾篇大字,私塾告了兩日假,可就算是放假也不能鬆懈!
*
到了傍晚時分,天色剛黑下來,何慧芳他們終於趕回了鋪子裏。
才剛把門打開,沒過一會兒,幫忙縫衣裳的幾個女工就趕過來交貨了,慶嫂把衣裳攤開給安寧檢查,雙眉一彎笑眯眯的道,“還是你們做事爽快,從不拖欠我們的辛苦錢,做一件就結一件的錢。”
安寧剛把燈點上,一邊就著燭火核對尺碼和檢查針腳,一邊道,“這不是應該的嘛,再說欠著你們的錢作甚,遲早都要給。”
話音剛落,何慧芳倒了杯水從院裏出來,遞給慶嫂道,“難道還有人克扣你們的工錢?”
慶嫂雙手接過喝了口水,扭頭往街麵上瞧了眼,這時候大部分店鋪都關門了,外頭也沒人,這才壓低聲音說,“倒不至於克扣,就是吧最近好幾家都拖著,很久才結款。”
“就拿隔壁宋掌櫃來說,欠了我三件衣裳錢,快兩個月還沒給呢,我們幾個都不稀罕幫他家做了。”
何慧芳本就對隔壁那兩口子印象極壞,當即痛罵了幾句。
“喲,這還是人幹的事兒?”
“看著人模狗樣,一肚子壞水兒。”
“你們掙的這幾個錢也不容易呐。”
慶嫂無奈的搖搖頭,“沒辦法,十幾年的街坊,也不好撕破臉皮,再說,他以前也不這樣。”
正聊著呢,安寧這邊檢查完了,從櫃台下取了三十文錢遞給慶嫂,慶嫂笑著接過了。
“前兩日家裏有事兒,衣裳還沒裁剪好,慶嫂明兒一早再來取吧,是套女子的襦裙。”安寧說道。
“成啊,沒問題,明兒早上我過來就是。”說罷慶嫂對何慧芳笑了笑,她倆的脾氣倒能說到一塊兒去,“何姐,我叫你聲姐可以吧?”
何慧芳點點頭,“那有啥,當然好嘞。”
“我娘家人昨兒送了一包自家種的茶葉過來,我明天來取貨的時候,給你捎上些,可香呢。”
說著慶嫂笑著走了。
何慧芳歎了句,“我就樂意和這樣爽快的人交往。”
*
楊府的大小姐楊筱玥今晚又鬧脾氣了,楊貴傅是桃花鎮上近幾年發達起來的米商,家底豐厚,年過四旬隻有一個寶貝女兒,今年十四歲,圓圓的臉蛋大大的眼睛,皮膚很白,模樣有些嬌憨,是楊府上下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的小祖宗。
這不,小祖宗又摔了杯子,噘著嘴生悶氣。
“筱玥今天怎麽了?”楊夫人拉著楊筱玥身邊的丫鬟春杏問道。
春杏今年十六,人機靈嘴也利索,把緣由一五一十和楊夫人說清楚了。
“前日大小姐去參加小姐們的的聚會,宴席上林家小姐穿了一身襖裙,款式和花色都好看,裙角的那枝梅花更是畫龍點睛一般,可亮眼了。”
“回來後小姐就不開心了,覺得自己的衣裳落了下風。”
楊夫人一聽長舒了一口氣,她當是什麽大事呢,原來就是小孩子鬧脾氣,杏眼一挑,“這有什麽,打聽打聽林小姐的衣裳是在哪裏做的,我們也去做一身。”
春杏麵露為難,蹙起細眉,“夫人,這便是問題所在了。”
“林小姐的襖裙是在花街布行的錢氏布坊做的,不過現在的掌櫃姓沈,我一兩去了兩日,門都是關著的,聽隔壁的人家說,人家回老家了,不開啦。”
楊筱玥一聽這個,當即氣的摔了杯子。
楊夫人歎了口氣,走進去摟著女兒的肩膀,用帕子擦著楊筱玥眼角的淚,溫聲哄她,“明天我親自去問問,就算回了老家,娘親也幫你找到,好不好?”
“真的?”楊筱玥這才喜極而泣,抬起臉來摟住楊夫人的腰,甜滋滋的笑了。
翌日清晨,楊夫人就坐上了馬車,馬車徑直往花街布行駛去。彼時正值朝陽初升,淺淡的朝陽鋪灑下來,一派溫暖。
“夫人,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晚些還有一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