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今早上沈澤秋特意擔著貨,翻過一座山,去了個路遠又難走的小村子。村莊前環繞繞一條小河,後頭是幾座連綿的小山包,因這些山從高處看像隻畫眉鳥,而這個村寨安於其中,故得名畫眉村。
沈澤秋來這就是不想和石角村的兄弟倆遇見,可無巧不成書,雙胞胎兄弟中的大哥唐友良也擔著貨到了。同行是冤家,兩個人遠遠撞見後,一個去了村東,一個往村西。
沈澤秋一路吆喝,有幾個村民坐在橋邊樹下歇息,攔住問他價格,得知沈澤秋賣二十二文錢一米後咋舌不已。
“喲,你賣得咋這麽貴?另一個後生仔才賣二十文一米哩。”
“做生意要厚道嘛。”
沈澤秋坐在橋邊歇了歇腳,心裏明白過味來,那雙胞胎兄弟不僅和自己搶生意,還想通過壓價把自己擠兌出這個行當,也不能說人家奸滑,畢竟做生意皆為利來,誰都不希望對手興旺。那幾個村民還在碎言碎語,大意是嫌棄沈澤秋是奸商,賣的忒貴。
他又挑著擔子在村裏逛了逛,放在貨擔中的花樣本都沒機會掏出來,算了,再去其他村看看吧。沈澤秋那時候還在心裏糾結,他不敢也不能降價,要是他也拚命的壓價,按照進價出貨,賺不到錢,一家子吃喝的嚼穀從哪來?
火紅的太陽高懸,刺目的陽光炙烤著大地。風好像靜止了,大地熱氣騰騰像個大蒸籠。簌簌的汗水從鬢角滑落到了沈澤秋的眼睛裏,有些刺眼,他用手掌刮了把汗。
此時他已經擔著貨走出了畫眉村,正到一棵大樹底下短暫的休息。沈澤秋拿出水囊灌了幾口涼水,心裏有些亂。去一個石角村兄弟還沒到過的村寨,他或許能按照二十二文的價賣一些布出去,可等買布的村民知曉有人隻賣二十文錢,自己就在他們麵前失了信譽。
他失了信譽,往後的日子會更不好過。
炎熱的天氣要把大地烤化了,沈澤秋覺得一味的逃避也不是個辦法,他抓了抓腦袋,掐了一截草杆在嘴裏叼著,不知名的小蟲在草叢中蹦來跳去,沈澤秋盯著它們瞧了會子,精神放鬆一點後,忽然想到了一個主意,可以試試。
他吐出嘴裏的草杆,挑起擔子轉身又回了畫眉村。
“各位父老鄉親,俺們家裁縫鋪子新開張,裁一套衣裳隻要十文錢,比鎮上便宜一半,花樣子都畫出來咧,各位來瞅瞅看看了啊。”
“鎮上新織的厚棉布,隻要在俺家裁衣裳,隻要十八文一米了。”
“童叟無欺,大爺嬸子們都過來瞅瞅了啊。”
每個村子都有個熱鬧,村民們紮堆聊天嘮嗑的去處,畫眉村也不例外,村裏小河邊的大樹下,用石頭砌了個高台,此處陰涼開闊,不少人都在這兒坐著閑聊。
沈澤秋一過來吆喝,立刻引起了樹下村民們的注意。沈澤秋笑嗬嗬的走過去,把安寧畫的那本花樣本掏了出來,他把花樣本攤開在石頭上,翻開來給大夥兒看,有人驚訝的嘖嘖稱奇,“這畫得可好了,像真的一樣哩!”
花樣本對於村民們來說是個稀罕東西,鎮上裁縫鋪子裏也有花樣本,但隻是用筆粗劣的描繪出大致的款式,比起沈澤秋這本精細又細膩的花樣本,簡直粗糙的不能看。
“款式也新咧,和鎮上的不一樣。”
“瞧這襦裙,這盤扣像不像隻蝴蝶?”
村民們討論的很激烈,氣氛很火熱,沈澤秋用帨巾擦了把汗,心情一下就亮堂了。可村民們討論歸討論,還是沒有人開口說要做上一套,倒是有幾個人掏錢買了沈澤秋的布,因為沒在沈澤秋這兒做衣裳,他收二十文錢一米,等於一分錢沒賺。
沈澤秋眼裏的光暗淡下去,瞅著天色還早,想著幹脆再跑一個村子。他歇了一會兒,啃了幾口從家帶的玉米麵煎餅做午飯吃,喝了幾口涼水後正準備起身出村走人,不遠處來了個五十多歲的大嬸子。
“你是沈家村的後生?”大嬸子麵善,笑著問。
沈澤秋點頭應了,大嬸子笑起來,“俺家侄女就嫁到你們村咧。”
附近的村子通婚再平常不過了,互相攀扯這些就是為了拉近彼此的關係,沈澤秋回以笑容:“那可真巧,嬸子是要我捎啥東西回去?”
大嬸子搖搖頭,指了指沈澤秋的擔子:“沒,俺剛才聽見你說家裏新開了裁縫鋪子?”
沈澤秋點點頭,拿出花樣本給這位大嬸子瞅,她看了看,眼睛一亮,說她家閨女想做,明兒就去沈家村量尺寸。
沈澤秋後來又去臨近的一個村子賣出去些針頭線腦,急著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安寧,這才早早的回來了。
今兒雖然才掙了十來文錢,但因為安寧的裁縫鋪子開門大吉,一家三口都很高興。吃過了晚飯,何慧芳還在想是畫眉村的哪戶人家要做衣裳,她不知認不認得。
忽然她“呀”了聲,問沈澤秋那個大嬸子嘴巴邊是不是有粒大黑痣,沈澤秋眯眯眼睛一想,點了頭。
“那就對上了,那大嬸大家都叫她趙大嬸子,她們家姑娘巧兒今年二十哩,還沒說上親,身形很肥,她的衣裳可不好做喲。”何慧芳還聽說趙大嬸子家的姑娘為了說親去鎮上做過衣裳,做出來的太難看,被趙大嬸子抱怨了一頓,那裁縫沒忍住罵了句“人不好看穿啥都埋汰”,趙大嬸子跳著腳和人罵了一下午,差點打起來。
聽何慧芳把話說完後,沈澤秋不禁有些擔心,不過安寧倒是比較淡定,“沒事的,等人來了再說。”
夜晚來臨了,氣溫飛快的降下來,白天還暑氣騰騰,一到夜晚就有些秋風寒的味道了。
“安寧,你冷不?”沈澤秋靠著安寧坐下來,木凳子放在堂屋的房簷下,正對朗月繁星。
沈澤秋常年累月在外奔波,最是廢鞋,安寧正在給他納鞋底呢。聞言她笑著搖了搖頭:“小時候我畏寒,就連夏日也要披一件薄衫,今年倒是好多了。”
或者說在遇見沈澤秋以後,就好多了,可她不好意思說出口,一針一線密密的紮在鞋底上,沈澤秋眼睛亮亮的,“安寧,教我認字兒吧。”
“好……我想想,咱們先從數字學起吧。”
家裏的紙墨已經剩下不多了,安寧回屋拿了張黃麻紙,在上麵寫了一到十共十個字兒。她一個一個的指給沈澤秋看,告訴他讀音和筆畫。
沈澤秋從灶房裏找了幾塊燒黑的木炭,就著明晃晃的月光,一筆一劃的跟著寫起來。
“這是一。”他在地上劃了一道橫線,“這是二……這是三。”沈澤秋寫到四的時候仰起頭,“為啥四就變了,咋不劃四條道道了?”
安寧翹起嘴角,笑出了聲,她用手撐著下巴,眼睛水汪汪的,“那寫到一百咋辦?劃一百道嗎?”
“也對,造字兒的人真聰明。”沈澤秋用木炭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寫下一個四字,“我們家安寧也聰明。”
夜深了,蟋蟀在草叢裏滋滋的叫著,偶有涼風吹得樹葉簌簌發響。沈澤秋攬著安寧,一家人沉入香甜的夢中。
第二天沈澤秋照例出攤了,安寧和何慧芳收拾幹淨了屋子,澆水的時候看見那株小絲瓜苗已經很茂盛了,正想找個細竹竿給絲瓜苗搭個小架子,院門就被叩響了。
“是沈澤秋家裏嗎?”門外趙大嬸子領著她的閨女巧兒真的到了。
“是哩,你們是來裁衣裳的吧?”何慧芳把人往院子裏迎,安寧聞聲也出來了,一眼就看見了站在趙大嬸子身後的巧兒。
昨日趙大嬸子已經選擇好了料子,是一塊綠底碎花的棉麻布。趙大嬸子家裏比較富裕,前頭四個兒子才得巧兒一個閨女,寶貝的不行,可惜的是巧姐從生下來就比別人重,從小到大都是如此,到了說親的年紀,更是說了好幾次親都沒成兒。
巧姐也從原先的喜歡做衣裳,到厭惡做衣裳,反正她穿啥都不好看。
趙大嬸子喝了口水,把巧兒喊道安寧身邊,說想做件花樣子上那樣的對襟襦裙。安寧想了想,發現巧兒骨架比較大,手臂也粗,花樣子上寬鬆的對襟襦裙反而會把她襯得更魁梧,倒不如做半袖束腰襦裙更顯瘦。
“趙大嬸子,我倒有個想法,您聽聽看。”安寧溫柔的笑了笑,走到巧姐的身邊,“這塊綠色碎花的料子可以做件半袖的上襦,用藍色包邊,襦裳的領子開得下,會襯得脖子很修長。”
“下身配顏色更淺的淡藍百褶裙,腰束用深色的暗紋料子,這樣又清新還顯得苗條呢。”
趙大嬸子和巧兒都聽得呆了,忍不住按照安寧說的款式想了想,是很不錯。這邊何慧芳也把上回安寧做的衣裳拿出來了,拿給她們娘倆看。
興致一直不太高的巧兒急忙扯了扯她娘的衣袖,“就按這位阿姐說的做吧。”
趙大嬸子心裏也很滿意,就是,“昨兒我隻要了綠花料子,這布不夠啊……”
旁邊的何慧芳笑著打斷了,“咱們賣布的人家,家裏還能沒點囤貨嘞?”
說著去屋裏捧出幾種料子,讓她們選,巧兒不假思索的按照安寧剛才說的配色,挑了塊湖藍色料子做百褶裙,又挑了一小塊織了暗紋的黑布做腰封,至於包邊的料子,安寧免費送了一小塊深藍色的零頭給她們。
一米湖藍色的布是薄料子,十五文錢,腰封的料子很貴,她們要了一尺收十文錢,加上裁剪的工錢十文錢,安寧一共收了三十五文錢,趙大嬸子爽快的同意了。
安寧拿出了自己用零頭布做好的軟尺,對巧兒招手,“我幫你量尺寸吧。”
這是她接手的第一樁生意呢,她的心情不禁有些微微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