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隔日清晨, 安寧和沈澤秋收拾好包袱去了縣城,小石榴還沒有出過遠門,何慧芳給孩子套上小褂, 戴著小圓帽,穿上小棉鞋, 交給沈澤秋安寧, 讓他們帶孩子也去鎮上耍耍, 見見世麵。
“娘,咱們走了,在鎮上住一晚, 明兒再回來。”沈澤秋把小石榴架在自己脖子上坐好, 一邊扶著孩子的腰邊囑咐沈澤平, “我和你嫂子不在家,鋪子裏的事兒得管好了, 有事找老祁慶嫂他們商量著辦,大事找胡掌櫃。”
沈澤平點點頭, 拍著胸脯說, “哥, 你就放一萬個心吧。”
九月秋高氣爽, 天高雲淡, 碧藍的天空上一朵朵白雲悠哉的漂於天際。
“哇哦。”小石榴頭回坐船, 船一開,陸地漸漸遠去, 水波**漾,船身輕輕的晃悠著,小石榴一開始有點害怕,攥著爹娘的衣裳, 奶聲奶氣的瞪大眼睛說,“石榴,怕,怕怕。”
沈澤秋拎著小石榴的胳膊將他抱起來,走到船舷邊,指著水和天貼著小石榴的臉和他解釋,“這是船,下麵是水,上麵是天,現在咱們站在船上,坐船去清源縣玩兒。”
“玩兒。”小石榴似懂非懂,一歲多的小朋友,能把大人的話聽懂一小半就算極聰慧的了,小石榴摟著沈澤秋的脖子,把最後一個“玩”字聽做了重點,玩兒好,他拍了拍手,他喜歡玩兒。
沈澤秋把他放到了地上,最初的害怕勁兒過去了小石榴邁著小短腿滿船的溜達,還和同船一個年齡相近的小夥伴交上了朋友。
兩個孩子手牽手,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說啥,時不時咯咯直笑。
中途小石榴餓了,安寧從包袱裏拿出一塊綠豆糕給他拿著吃,綠豆糕外皮酥脆,餡兒又甜又糯,滿是豆粉的清香,小石榴愛吃,何慧芳常常帶他去糕餅鋪子買。不過這東西甜,吃多了對牙齒不好,還容易不吃飯,所以大人每天隻給他吃一塊。
“綠豆,糕!綠豆,糕!”小石榴眼巴巴的看著安寧從油紙包裏拿出綠豆糕,雙手往前伸,目光灼灼的盯著糕餅,哇啊,好香好香,可好吃了。
看著兒子小饞貓似的模樣,沈澤秋手又癢癢了,他掐了掐小石榴的肉臉,“糖好吃還是綠豆糕好吃?”
小石榴張大嘴看著他爹說話,愣住了,呆萌呆萌的。
安寧用手肘推了推沈澤秋,語氣溫和又有點無奈,“澤秋哥,你別逗他了,孩子小,還聽不懂呢。”
不過這回安寧猜錯了,小石榴真的聽懂了,可他被這個問題難住了,“糖”好吃,綠豆糕也好吃,但哪一個更好吃呢?
小石榴卡住了,最後往安寧懷中一躲,他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都好吃,是不是呀?”安寧把綠豆糕塞到兒子手裏,溫柔的說。
小石榴咯咯笑了,把剛才難倒他的那個問題拋在腦後,捧好綠豆餅正要啃,忽然想起什麽,蹣跚的朝剛才和他一塊玩耍的小夥伴走去。
“吃。”他眨巴著黑漆漆的眼睛,嘴角還掛著饞出來的口水,忍痛割愛,要把好吃的分給小夥伴。
周圍的船客見此情景,都忍不住誇道。
“哎呦,這孩子這麽小,就懂得分享哩,真乖。”
“是啊,看這小模樣,白白淨淨,多招人疼呐,哎呦,那位娘子,要不咱們倆家結個娃娃親吧。”
這是句玩笑話,可話一出,旁邊又有人附和了。
“那位娘子,和我家結吧,我孫女兒剛滿一歲,也體體麵麵……”
小石榴聽不懂,把綠豆糕給了小夥伴,邁著小短腿一溜煙的跑了回去,藏在安寧身後。
“哈哈哈,你小子不得了喲,小小年紀桃花運就這麽旺。”沈澤秋大笑,又忍不住揉小石榴的臉。
安寧這個做母親的隻好出來“狠心斬桃花”,笑著說,“你們是沒見到他皮的時候,一不留神就溜出去玩兒。”
有過來人道,“孩子都這樣,越調皮越聰明哩。”
一路說說笑笑,很快便到了清源縣城,下了船還要沿著河堤走一段路。
現在已經到了晌午,日頭有些熱,安寧和沈澤秋帶著小石榴進了縣城,找了家客棧住下,安頓好以後下樓來,在一樓廳堂裏要了一葷一素兩個菜,吃一頓簡單的便飯。
剛吃完飯,客棧門口來了一老一少兩個乞丐,站在門口和店家討水喝。
“給,喝慢點別嗆著肺管子。”店家娘子心善,舀了一瓢水給他們喝。
安寧把碗筷放下,他們還剩下一點炒青菜,幾塊肉沒有吃完,扭頭叫店家再盛兩碗米飯記在他們賬上,和剩菜一起送給那兩個乞丐吃。
“哎呦,謝謝,謝謝,今天我們走運哩,一下遇見兩個好心人。”
老乞丐接過飯菜和小乞丐蹲在客棧門口狼吞虎咽,三兩口就吃完了。
安寧抱著小石榴進屋歇晌去了,沈澤秋扯了張凳子出來,和那兩個乞丐搭話。
乞丐、說書先生是每個地方消息最靈通的人,沈澤秋正想和他們打聽打聽關於縣城裏的事兒。
“聽說咱們鎮上新開了一家布坊,生意很是紅火,價格也便宜哩。”
老乞丐一聽,把破褲腿往上一擼,骨瘦如柴的小腿上有幾團淤青,瞧著特別嚇人,“這就是叫那家布坊夥計給打的!”
“喲,這是為什麽?”沈澤秋擰眉問道。
老乞丐見沈澤秋願意聽他說話,滔滔不斷起來,“那日下大雨,我帶著孫兒抱頭躲雨,不小心就躲到了這家布坊門前,叫什麽雲,哦雲裳閣!”
“還沒站穩哩,就叫店裏的夥計拿著掃帚棍子給趕了出來,這腿就是跌在石階上磕傷的,您看看,這是人幹的事嗎?我知道裏頭都是幹幹淨淨有身份的老爺夫人小姐,見不得我們這種肮髒人,但也用不著一句招呼都不打,就用棍子掃把招呼吧?”
沈澤秋看著老乞丐的傷腿,心有不忍,掏出幾枚銅錢給他,讓他買點藥酒擦一擦,淤血散的快。
“謝謝,您真是個大善人。”老乞丐連忙拉上小乞丐一塊給沈澤秋道謝。
“不用謝,大家都不容易,老人家,請問那雲裳閣怎麽走,我想去看看?”沈澤秋起身問道。
老乞丐伸長脖子指著街口,“走到街盡頭,左拐就看得到了。”
……
“客官,慢走了,小心點門檻,下回再來!”
“哎呦,謝夫人,好就沒見,您還是這麽光彩照人,裏邊請,看看新貨吧。”
沈澤秋一拐出路口,就看到了寫著“雲裳閣”三個大字的燙金招牌,這兒原來是一座茶樓,位置特別好,南來北往的人想不注意到都難。
剛走到門口,就有夥計迎出門,喜笑顏開的說,“這位老爺,瞧著麵生哩,頭回來咱們雲裳閣嗎?”
沈澤秋微微點頭,挺直肩背跟著夥計走了進去,這夥計口舌十分伶俐,邊走邊提醒沈澤秋小心門檻,“咱們店裏款式多,價格實惠,您想選點什麽?”
說著拿餘光在沈澤秋身上打量,沈澤秋穿的是綢緞裳子,腰間還掛著一塊月牙玉,一隻做工精細的小香囊,一看就是有點財力的,小夥計把沈澤秋看成了一條大魚,不等沈澤秋答話,就引他上二樓賣綾羅綢緞的地方。
“店裏新進了蘇州緞,那是最新的工藝,州府的大老爺都穿這個,貴氣!老爺您要來一身不?”
沈澤秋望了店夥計一眼,開口問,“做一身多少錢?”
“十兩銀子,不貴,在其他布坊沒有十五六兩買不著!”夥計殷勤的介紹道。
沈澤秋摸了摸料子,和自家的一樣,他問出了最好奇的問題,“為何你們的價比外頭便宜四五成,這樣豈不是虧本買賣?”
夥計嘿嘿一笑,插科打諢一句,“客人放一萬個心,咱們老板有錢,這是發善心做善事哩。”
沈澤秋輕笑,知道再問也打聽不出什麽,不再多言。
做貨郎的那幾年,沈澤秋偶爾會到縣裏進貨,在縣城裏有幾個相熟的掌櫃,從雲裳閣出來之後,他按照記憶,想一家家拜訪。
去到第一家,店裏坐滿了食客,店家笑著招呼一聲,“要吃麵不?”
沈澤秋搖搖頭,看著招牌上李記麵館四個字歎了聲,物是人非,這變成麵館子了。又去第二家,招牌還在,隻是大門緊閉,門鎖上落了層厚厚的灰。
“一個月沒開門咯。”隔壁鄰居搭嘴道。
走到第三家,沈澤秋終於看到了故人,忙快步走進鋪子裏,“王掌櫃的,我是沈澤秋啊。”
“哦——想起來了,喲,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發了呀。“王掌櫃愣了一會,才把眼前穿綾羅蹬錦靴的英俊男子和記憶中的窮小子對上號。
“哪裏,比從前好點罷了。”沈澤秋謙虛的說,目光在店裏逡巡,“王掌櫃,你們收拾東西去哪兒?”
王掌櫃拍拍沈澤秋的肩,長歎一口氣,“把鋪子賣了,回家養老。”
“這?實不相瞞,我一路走來,看到縣裏的布坊關了大半,這是怎麽回事?”沈澤秋再也忍不住了。
王掌櫃坐下,倒了杯茶給沈澤秋,從鼻腔裏發出聲冷哼,沉聲開口。
“還不是雲裳閣,咱們有的貨,他有,咱們沒有的貨,他還有,價格還比我們低好幾成,這樣一來,雲裳閣賓客盈門,我們就門可羅雀啊。”
“死撐著不降價,沒生意,跟著降價是虧本買賣,左右鬥不過,都認栽了。”
沈澤秋聽完倒吸一口涼氣,雲裳閣現在不僅將清源縣的大部分布坊擠兌倒了,更波及到鎮上,連他們沈家的生意都受到了影響。
“王掌櫃,大家都是奮鬥了半輩子才攢下的家業,就這樣撒手了嗎?”沈澤秋攥緊拳,心裏憋著氣,原來雲裳閣的分店是這麽個開法。
王掌櫃想了想道,“他們想成立一個商會,一起對付雲裳閣,你要是有興趣,明早來找我,我帶你去看看。”
“好,多謝了。”
……
“千裏草,禾青青……”
夜幕降臨,月亮星星都探出了頭,小石榴洗了澡,穿著棉布小褻衣,蓋著小薄被,在安寧輕柔的歌聲中睡著了,哄睡了孩子,安寧掩上門,和沈澤秋一塊商量起今天所見的事兒。
雲裳閣春天才在清源縣開店,到秋天就將一大半的布坊擠兌到倒閉,可見手段是多麽的厲害。
“明日和我一塊去商會看看吧。”沈澤秋對安寧說,“看看其他人怎麽想。”
“嗯,好。”安寧點點頭。
第二日一早,他們就隨王掌櫃一塊到了姓薑的一戶人家裏,薑家的布坊,曾經在清源縣開到了第六家分店,現在隻剩兩家。
一進堂屋,裏麵已經滿滿當當坐了幾十號人,眾人議論紛紛,吵得不可開交。
“要我說,從雲裳閣開業的時候,咱們就得團結,現在啊,晚了!”一位絡腮壯漢粗聲粗氣的說。
另一個白麵書生模樣的站起來,“徐兄此言差矣,咱們現在是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還不晚,黃花菜都涼咯。”一位年近四旬的女掌櫃揮了揮帕子,嗤笑道。
沈澤秋和安寧帶著小石榴站在人群最末,忍不住蹙起眉,這樣吵下去有什麽用呢。
不止他們這樣想,組織眾人前來的薑掌櫃也連連搖頭,一場集會不歡而散,沈澤秋和安寧有些失望,眾人散去時他們走在最末,快出薑府的時候,一個小廝跑上前,“是桃花鎮沈掌櫃和沈娘子嗎?”
“正是。”沈澤秋點了點頭。
小廝微微一笑,躬身哈腰道,“我們老爺留二位有話說,請。”
原來薑掌櫃有親戚在桃花鎮,偶然間聽說過桃花鎮沈家的事情,這對小夫妻不僅白手起家,手裏攥著兩間旺鋪,還參加過雲裳閣的比賽,獲得頭名斬獲五十兩黃金,更妙的是,拒絕與雲裳閣合作,薑掌櫃早就有意去桃花鎮找他們。
進到廳堂,裏麵已經擺好了飯,薑掌櫃年逾花甲,頭發和胡子都白了,笑嗬嗬的說,“沈掌櫃,沈娘子請坐,咱們邊吃邊談。”
話題自然圍繞著雲裳閣,安寧微微頷首,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雲裳閣款式多,花色多,最重要的是價格低,隻要有這一層優勢在,他們的生意隻會更好,當務之急是查清楚他們的價格為何這麽低,半年了,若是虧本的買賣根本幹不長久。”
沈澤秋讚同安寧的看法,“或許是進貨渠道不一樣。”
薑掌櫃捋著胡須,看著這對小夫妻露出讚許的目光。
“沈掌櫃,沈娘子,雲裳閣做生意不講規矩,擠兌同行,擾亂市價,我就是把家產全部豁出去,也要和他們鬥上一鬥,你們也生意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吧,有意一塊加入嗎?”
“姓雲的騎在我們頭上,若不反抗,會被吃的骨頭渣都不剩呐。”
安寧和沈澤秋對望一眼,沈澤秋問道,“薑掌櫃有何高見?”
“開新店,而且這家店要一炮打響,和雲裳閣打擂台,風頭壓過他。”薑掌櫃目光炯炯,眼睛裏都快噴出火來了,“你們沈家的寧秋坊,就是塊不錯的招牌。“
作者有話要誩: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