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二嫂吳小娟晚上擺這桌席, 主要是為了感謝三房對沈澤平的照顧。

三家人加起來足足有二三十口子人,在院裏擺了有兩桌。十四的月亮雖然還缺一塊,但也皎潔無暇, 銀霜般的月光灑向大地,伴隨著幽涼的夜風, 有股子愜意。

小孩子們吃完了飯, 大的帶小的, 小的做跟屁蟲,一起在路邊草叢裏捉蛐蛐,玩的不亦樂乎。

大人們搬幾張長凳到院子裏, 搖著蒲扇乘涼聊天。

“澤平, 你在鎮上要聽你伯娘, 你哥還有你嫂子的話,曉得不?”二嫂吳小娟用蒲扇輕點了沈澤平一下, 吩咐著。

“曉得曉得。”沈澤平連連點頭,咧著嘴直笑。

吳小娟望著兒子心裏挺歡喜的, 不過這小兒子讓人最不省心, “慧芳, 澤平要是不聽話, 要打要罵, 你們盡管招呼, 俗話說得好哇,樹不修不成材, 兒不育不成人。”

“欸,澤平聽話著嘞,你放一萬個心吧。”何慧芳對沈澤平很滿意,這句誇讚一點客套的成分都沒有。

下午她私下和二嫂說好了, 澤平的工錢給六百文一個月,等熟悉了上手了,再往上提,其中五百文直接給二嫂,剩下一百文讓澤平自己規劃。

王桂香挨著何慧芳坐,把剛才的話聽在心裏。

沈澤平一個小孩都能幹的事,她自然也能做好哩,於是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開口了。

“小伯娘,你看我咋樣?”

何慧芳看了看滿臉期待的王桂香。“啥咋樣?”

“我能去鋪子裏幫忙不?”王桂香問。

“哈哈哈。”吳小娟在一邊聽著,隻當王桂香是開玩笑,笑得她直不起腰,“桂香,你娃兒還沒斷奶,你舍得?”

王桂香抿了抿唇,眨著眼睛說,“我可以抱著娃一塊去嘛。”

上次她去鋪子裏的時候,見夥計們都挺閑的,並沒有什麽事做,想來就站一站,來客人了搭幾句嘴,沒啥難的,她帶著孩子也能幹,再說,以後可以把澤石也弄上去嘛。

何慧芳嗬嗬笑了兩聲,二嫂吳小娟當做一個玩笑看,她卻覺得王桂香有點認真。開玩笑呢,讓桂香抱著孩子上鋪子裏做幫工,先不說大嫂同意不同意,王桂香一不懂裁剪,二不會挽發描妝,去了也不頂用。

“嗐,桂香,不說笑了,時間不早哩,早點睡吧。”

說完站起身,“我也回去睡覺咯。”

王桂香不甘心,也跟著出來了,小跑兩步追上何慧芳,“小伯娘,您別當我說笑呀,我認真著呢。”

何慧芳在心了歎了句,怕的就是你認真!

“桂香,既然你說的是真的,那我也同你認真講,俺家那鋪子人手夠啦,再說了,鋪子裏做活計也累得很,忙的時候腳不沾地,閑了把又怕收入少,你呀,安心把娃娃照顧好,啊。”

“我回去啦,你也回家吧。”

說完何慧芳頭也不回的走了。

王桂香心裏生氣,憑啥澤平能去,她就去不得,三房這是明著偏心眼嘛。

她一口氣跑回了家,砰的一聲甩上門,將臉埋在被子上大哭起來。

沈澤石忙推門進來看,關切的問,“桂香,你咋了?”

“澤石,你過來,我有話要和你說。”

王桂香用手背抹著眼淚,準備把剛才的委屈好好說說。

“剛才……”

……

八月十五的團圓飯在大房家裏吃。

一大早,女眷們就開始準備起飯菜席麵。沈澤平和毛毛帶著幾個小侄子侄女去摘柚子,留著晚上插柚香用。

等摘完了回來路過大榕樹,劉春華正領著幺兒在樹下一塊耍。

幺兒在文童生那讀了半年,現在已經會背《三字經》《百家姓》,還會念詩,劉春華可高興了,趁著私塾過節放假,拉著幺兒在人前顯擺。

“幺兒,那三字經咋背來著?”劉春華抱著手,神采奕奕的說。

幺兒站起來,背著手開始背,“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唐小荷看著侄子背書,忍不住有種與有榮焉的感覺,樂滋滋的直拍馬屁,“哎呦,咱們幺兒出息哩,背的真好。”

說完看見沈澤平和毛毛帶著一堆兒小孩走來,故意提高嗓門奚落道,“嘖嘖,不像有的孩子啊,啥都不懂,以後也是個沒出息的。”

沈澤平聽見了,朝她們走去,“春華嬸,小荷嬸,你們在聊啥呢?”

唐小荷下巴一抬,驕傲的說,“聽咱幺兒背書哩,三字經,你懂不?”

“喲,幺兒能背全不?“沈澤平沒理唐小荷的陰陽怪氣,問幺兒。

這麽多人看著,幺兒哪裏敢說不會,點了點頭,劉春華在邊上催促,“幺兒,背給他們聽。”

“人之初……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萬……萬……”幺兒背到一小半卡了殼,三字經全文有一千多字,他根本背不下來。

沈澤平嗬嗬一笑,“下句是,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

在貨棧做學徒那幾個月,什麽《三字經》《千字文》,沈澤平早背的滾瓜爛熟,不僅要會背,還要背得快,錢掌櫃要檢查的哩,幺兒才這點本事,她們就敢這麽炫耀?

沈澤平拍了拍幺兒的肩膀,“幺兒學的不精,還要努力呀。”

說完帶著毛毛和一堆小孩子捧著柚子回家了,剛才大家還直誇幺兒長本事了,有沈澤平鬧了這麽一出,大家在心裏覺得,這也算不上啥嘛,澤平去外頭呆了半年,就能背得比幺兒還好。

劉春華臉上兜不住了,滿臉怒氣的拉著幺兒回家。

“澤平哥,我看幺兒考不上功名。”路上毛毛仰頭對沈澤平道。

沈澤平心裏也這麽覺得,順口問了句,“為啥?”

“他膽子太小了。”毛毛認真說。

沈澤平想到了在鋪子裏見到的李遊,像李大人那樣的才能做官哩。

“你說得對,走,咱回家!”

到了晚上吃完了飯,大人們端出月餅、蘋果、棗子等,在院子裏燒香祭拜月神娘娘,之後把白天摘的柚子拿出來,用削尖了的小竹竿把柚子穿起來,在柚子上一根一根插上香,把香點燃以後斜靠在房前屋後。

插柚香是清源縣這邊特有的風俗,據說可以保佑家裏的孩子身體健康,平安長大。

圓如玉盤的明月高懸,也把山間小路照的明晃晃,此時正是闔家團圓日,加上夜已經深了,山路小道上空****的,隻有秋娟一個人背著小包袱在路上徘徊。

她在婆家待不住,想回娘家又怕劉春華埋怨她空著手回家,左右不是人,哪頭都不得安寧,眼看著月上中空,秋娟歎了口氣,還是回了李家村。

隻盼李元喝多了酒已經睡下,不要打人。

八月十六日一早,沈澤秋一家就回了城,王桂香躲在屋裏不肯出去送,二嫂吳小娟還納悶呢,昨日笑盈盈的忙前跟後,今天咋回事?

“咦,桂香咋沒來?”她隨口問了一嘴。

唐菊萍笑笑圓場道,“在屋裏照顧孩子呢。”

沈家大房二媳婦周冬蘭才不管那麽多,冷哼一聲後小聲的嘀咕,“猴子撈月亮,撈不著炸毛了唄。”

“嘖。”唐菊萍瞪了周冬蘭一眼,扯了扯這不讓人省心的二兒媳婦一下。

望著馬車走遠,一家子各回各家。今日回鎮上的人多,車也密,等到了桃花鎮,已經到了晌午飯時間。

坐了一早上都車,大家都挺累。

何慧芳準備煮一大鍋麵條,一人煎一個雞蛋吃頓簡單的晌午飯,然後去房裏歇晌,下午再開門做生意。

“娘,我先送毛毛去清口水坐船。“沈澤秋說道。

“欸,等會兒。”何慧芳把從家裏帶的一些吃食分了一半給毛毛帶著,“毛毛,這是給錢掌櫃的,一些農貨不值錢,是咱們的心意。”

說完了又到內院,包了一包糖餅出來,“這是給你的。”

等何慧芳把麵下好,剛盛出來,沈澤秋也送完毛毛回來了。一家人端著碗各自坐在堂屋、灶房、院裏把麵給吃完了,沈澤平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吃完了還要了一碗。

“走吧,咱們上樓歇歇。”何慧芳說道。

雖然到了秋日,秋老虎還是挺厲害的,尤其是白天的太陽,白燦燦,熱騰騰,知了在樹幹上沒完沒了的叫著。

屋裏就算開窗開門,也還是有股子熱氣。

沈澤秋用棉帕沁了水,將涼席擦了兩遍,才叫安寧躺上去。

“涼快了不?”沈澤秋把門掩上,開了窗,脫了外衣打著赤膊躺在邊上。

安寧躺在裏側,一邊搖扇子一邊點頭,“好多了。”

沈澤秋拿著一把大蒲扇也在扇風,但有一半風都落在了安寧那頭,為了不熱著安寧,沈澤秋特意貼著床沿躺,給安寧讓出了一大半的空間,就這樣還生怕不夠,“要不我把羅漢床搬出來吧?“

“別麻煩了,就歇半個時辰,你躺在這吧,我不擠。”安寧柔柔一笑,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接著道。”參加雲裳閣比賽的衣裳已經裁剪好了,隻有一件事兒,繡娘還沒找到好的。“

沈澤秋摸了摸安寧的手寬慰道,“別想了,先睡吧,明兒我再出去打聽打聽,鎮上什麽好的繡娘。“

“嗯。”安寧是真累了,不一會便睡熟了。

……

“去去去,你怎麽又來了,上午不給你吃的了嗎?”

蓮荷揮著手趕站在門口的兩個叫花子,又煩又嫌棄,最近不知道怎麽了,總有些叫花子組隊上門討錢,不給就不走,躺在門口撒潑打滾,身上臭烘烘的,虱子到處跳,把客人惡心的不想上門。

一開始安寧和何慧芳還可憐他們,給一兩文錢讓他麽買饅頭吃,或者給家裏的剩菜剩飯。

但次數多了,安寧瞧出了不對勁,這些叫花子來的蹊蹺,別人家的鋪子從來不去,光往自家門前來。

“恐怕又是哪個王八蛋在背後搗鬼哩。”何慧芳罵了句,等以後叫花子再來討錢,她絕不再給一文錢一粒米。

何慧芳的嘴巴毒,有她在叫花子們不敢來,今天她不在,這些人又來賣慘了。

“上午吃了,一泡屎屙出去,就又餓哩。”

“小娘子行行好,菩薩保佑你大富大貴,賞俺們一口吃的。”

蓮荷氣的臉都紅了,拿起門邊的掃帚要趕他們走,可這些人欺軟怕硬,根本不怕,反而把蓮荷的掃帚給抱在懷裏,提高嗓門怒道,“小娘子你不能這麽冷心硬腸啊。”

“行了,給。”蓮香出來了,拿了幾個粗麵饅頭給叫花子,“快走吧。”

打發走了這堆蝗蟲似的叫花子,蓮荷鬆了口氣,蹙眉說,“沈老太太講了,這夥人不懷好意,不能慣著。”

蓮香捏了捏姐姐的肩膀,“可咱們沒老太太那張利嘴啊。”

沈澤平踮腳看著那些叫花子往街口走了,攥拳想了想,“我跟過去瞧瞧。”

他今天非得看看是誰在背後指使。

“欸,那你小心點。”蓮香道。

……

今日沈澤秋和安寧都不在鋪子裏,沈澤秋聽說鎮子外頭有一位從青州大布坊回來的繡娘,手藝特別好,繡出來的東西栩栩如生,隻是性子古怪,寧願在家吃糠咽菜,繡些東西自己玩,也不肯出來幫別人幹活。

安寧太想找一位好的繡娘了,想親自登門去瞧瞧。

這位繡娘大家都叫她徐阿嬤,就住在鎮子外那片竹林子後頭。

“徐阿嬤,你在家嗎?”

沈澤秋扶著安寧的胳膊,一塊踩著厚厚的竹葉,往竹林裏頭走了幾十步,不一會就看到了徐阿嬤住的房子,一間破破爛爛的小竹屋,屋子台階上臥著一隻雪白的胖貓,見了人也不怕,懶洋洋的抬頭瞧了沈澤秋和安寧一眼,就繼續安逸的睡覺了。

“徐阿嬤,我們是花街上沈家布坊的,今日來拜訪你。”沈澤秋沒有聽見回應,和安寧又往前走了幾步,手裏拎著一個大食盒,是飯菜酒水,送給徐阿嬤吃的。

安寧也喚了幾聲,不知徐阿嬤今日是不是有事情出去了,沒有看見她的人,不過,安寧卻被晾曬在枯竹堆上的幾塊手帕吸引了目光,走近一瞧。

雪白的帕子上繡著一簇簇盛開的梅花,紅得妖嬈,仿佛能嗅見寒梅的香味。

還有一塊帕子繡著睡臥的美人,也別有一番味道。

安寧都快挪不開目光了,這位徐阿嬤的手藝也太好了。

“你們是做什麽的!”這時一個五十來歲,穿著一身藍布衣裳的老婦從竹林後頭出來,蹙著眉看沈澤秋和安寧,這就是徐阿嬤了。

安寧忙說明了來意,話才講到一半,徐阿嬤就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你們走吧,我才不給俗人幹活兒,回去吧,東西也拿走。”

徐阿嬤把睡在台階上的貓抱起來往屋子裏走,直接下了逐客令。

安寧一見那兩塊帕子就知道徐阿嬤是有真本事的人,還想再爭取一下,“徐阿嬤,我把花樣子都帶來了,你瞧上一眼吧。“

“——好吧。”徐阿嬤看安寧堅持,鬆了口,其他她也不想浪費了自己的好手藝,隻是來請她的人品味都太差了,不是叫她繡什麽花開富貴就是姹紫嫣紅,俗到家了。

走入徐阿嬤的小竹屋,外麵瞧著破爛,裏頭是極整潔幹淨的。

安寧拿出圖紙給徐阿嬤看,有衣裳做完以後的樣子,也有裙擺上曇花的細節,衣裳裙擺曳地,紗絹飄逸,極其的有意境。

徐阿嬤把圖細細看了很久,安寧還真怕她不喜歡,仍要趕走他們。

“把食盒留下吧。”良久,徐阿嬤把圖還給安寧,淡淡說。

安寧和沈澤秋都驚喜不已,徐阿嬤願意收下飯菜,是不是就表示答應幫她了?

“這裙子,倒是好看,值得我出手。”徐阿嬤摸著膝上臥著的白貓,驕傲的說道。

安寧懸著的心終於定了下來。

等她和沈澤秋回到鋪子裏,何慧芳立刻樂滋滋的說。

“過來,最近總指使叫花子上咱家搗亂的人,被揪出來啦。”

作者有話要說:麽麽噠 ~晚點有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