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何慧芳伸直脖子往村口看了好幾次,月光朗朗把鄉間小路照的清清楚楚,一眼可以望見很遠,但就是沒有沈澤秋的身影。
屋裏安寧也坐立難安,她放下縫到一半的衣裳,提著一盞燈走出去:“嬸子,咱去村口接下澤秋哥吧。”
“行。”何慧芳心裏忐忑這也坐不住了。二人虛掩好院門,便一起往村口去。
沈家村是個大村落,有好幾百口子人,附近還有幾個村寨,一起坐落在桃花江支流的低緩河畔附近,這水源充沛,土地也很肥沃,連綿起伏的小山丘裏隻有野兔和黃鼠狼出沒,好多年都沒出現過大型野獸。
可今兒不知道為什麽,何慧芳就是很不安,她想起剛成親時澤秋他爹說起過的一個故事,據說沈家村很多年前,有個賣柴禾的男人晚歸,被兩隻足足五百斤重的大野豬給咬死了,村民找到那個男人的時候,他一隻腿半邊臉都沒了,野豬愛吃人的內髒,還在那男人肚子上掏了好大一個洞,老遠就能聞到血腥味。
何慧芳越想越怵得慌,領著安寧出了村,前麵就是黑黢黢的柏樹林,月光照不下去,林子裏死氣沉沉。
“澤秋啊?”
“澤秋哥。”
一陣山風吹過,吧嗒,斷了一截枯木,驚飛一片烏鴉。這種鳥在莊戶人心中喪氣的很,粗糲的叫聲聽得何慧芳和安寧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要是澤秋再不回,何慧芳都準備回村叫人搜山了。
“嬸子,是澤秋哥,您聽見了嗎?他在回應咱呢。”安寧驚喜的往林間看了看,欣喜地揮了揮手:“澤秋哥,我和嬸子接你來了。”
何慧芳豎起耳朵聽,愣是一點動靜都沒聽見,身邊安寧又喊了聲,過了會子,果真見一個身影從林子裏出來了。
沈澤秋穿著短褂,挑著貨擔,一邊用毛巾擦汗一邊走近了,他臉上有一小塊傷口,咽了下口水對她倆道:“路上遇見了一隻大野豬,還好我跑得快。”
臉上的傷就是跑的時候摔了一跤,蹭的。
何慧芳拍著胸脯默念了好幾聲菩薩保佑。沈澤秋今天回來晚,是因為他白天去了兩個村子,在第一個村遇見了一個和他一樣賣東西的貨郎,人家也賣布,而且賣的還比他的便宜。沈澤秋後來才打聽到,這是石角村的兄弟倆,兩個人都做貨郎,每天都出攤,一個往東一個往西,估計是進貨量大,鎮上布坊給他們的進貨價比自己便宜一些。
沈澤秋沒辦法,隻好又挑著貨擔去了個偏僻的村寨,忙碌了一天,才賣出去三米最便宜的棉布,換回來的五個雞蛋也碎了倆。
如今這生意可越來越難了,沈澤秋抓了抓頭發,有些苦惱,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但具體該怎麽應對,他還沒有想好。
何慧芳去灶房給沈澤秋熱飯了,安寧站在水井邊給洗了把臉的沈澤秋遞過去一條棉帕,她晚上沒有戴麵巾,臉上的傷口結痂成了一條條猙獰的血痂,可在沈澤秋看來,卻一點都不恐怖,他隻是心疼她,從山坡往下滾的時候,她肯定害怕極了。
“澤秋哥,我有個想法。”安寧又長又黑的頭發編成一條粗粗的辮子垂在腦後,她很認真的對沈澤秋說:“以後我可以像鎮上的裁縫一樣,幫大家裁衣裳嗎?”
安寧聽說鎮上的裁縫隻會幾個款式,一套衣裳隻包裁剪不包縫製收十五文一套的工錢,她會很多種款式,可以隻收十文錢一套,如果是在澤秋哥這裏買的布,她還可以更便宜些哩。
這確實是個好辦法,前提是安寧裁剪的衣裳能像鎮上裁縫裁剪的一樣好。
沈澤秋看著安寧水汪汪的大眼睛,一點都沒有懷疑安寧的手藝:“這樣你會很累。”
安寧笑了起來,沈澤秋這才發現她臉上還有酒窩,可好看了。
“沒事的,澤秋哥,都是為了這個家。”
按照安寧的思路,沈澤秋又合計了一下,他在外麵賣布,安寧在家開裁剪鋪子,確實是個好主意,到時候娘可以幫忙打下手和做家事兒,如果生意好,那半畝水田和兩畝旱地也可以不種了。
“行,以後你也教我裁剪衣裳吧。”沈澤秋臉頰有些微紅,篤定道。
“澤秋哥,你學這幹啥?”
“技多不壓身,再說,我會裁衣裳了,以後和客人介紹料子,去進貨啥的,心裏能有個底。”
“好……”
晚上的星星很好看,在漆黑的夜空中一閃一閃,就像一粒粒的珍珠鑲嵌在上麵。
安寧和沈澤秋打了水澆地,走到那株半死不活的絲瓜旁邊時,沈澤秋的眼睛亮了亮:“安寧,它好像長出新葉子了?”
“真的嗎?”安寧蹲下來,很快找到了新抽出的那片嫩葉,她彎起唇角笑的開心,一邊幫絲瓜苗澆水一邊喃喃自語:“好好活下去吧。”
沈澤秋說話做事是一句話一個坑,隻要是認定和說好的事情他是輕易不會變的,所以,吃過了晚飯,趁著月色,他去找了大堂兄沈澤玉,他是家族裏唯一上過兩年私塾的文化人,家裏或許有紙和筆。
沈澤玉還沒睡,舉著燈出來見是澤秋,還有些驚訝:“啥事?”
“大哥,有紙和筆墨不,我拿雞蛋和你換!”沈澤秋喜上眉梢的,從懷裏摸出一個雞蛋來。
沈澤玉鬆了口氣,其實孤兒寡母在村裏生活並不容易,沈澤秋小的時候經常被村裏的皮孩子欺負,總是被揍的鼻青臉腫,到了晚上他就會來找哥哥們,三房兄弟加起來七個人就一起找人算賬去,如今一晃眼,就連二房最小的沈澤平都十五了,沈澤玉前幾年已經成親,大概有五六年沒被沈澤秋半夜叫門了。
“應該有,我去找找。”沈澤玉回屋翻找了一會,找出一遝麻黃紙,一根有些禿的毛筆,和半塊墨。
“雞蛋拿回去。”沈澤玉不願意收,沈澤秋卻執意把雞蛋塞到了他大哥手裏,親兄弟明算賬,不是因為疏遠,而是為了長久和睦的做兄弟。
人情往來,講究的就是個有來有往嘛,沈澤秋明白。
回到家裏,剛開院門,何慧芳就走了過來,她埋怨了沈澤秋一句:“幹啥去了?半夜了不知道要睡覺呀。”
沈澤秋便把晚間和安寧說好的計劃告訴了何慧芳。
她抱臂聽著兒子繪聲繪色的說,表情始終很淡漠,喲,這小兩口計劃的還挺好,可比她這老婆子強多了。
“娘,你心裏不舒坦?”
何慧芳心裏當然不舒坦了,養了二十年的兒子終於長大成人,如今還沒成親,就已經和準媳婦兒一條心了,她一下子覺得自己就是個外人,兒孫有了兒孫福,自己成了最沒用的。
何慧芳眼眶一熱,撇過頭:“沒,娘高興還來不及。回屋睡覺去吧。”
沈澤秋應了一聲,回屋熄了燈。
那一晚上何慧芳翻來覆去沒有睡好,她從沈澤秋呱呱墜地,一直想到他蹣跚學步,再到長大成人,一幕幕都近在昨日,何慧芳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澤秋他爹,你放心,孩子長大了,就快成親了。”
“孩子成家,是好事,家和萬事興,你放心吧,我不會做那種挑三揀四的惡婆婆,夫妻同心好啊……”
第二天一早,沈澤秋吃了早飯又要出去賣貨了,臨走前他把昨晚借來的紙筆給了安寧,這也是昨晚說好了的,安寧可以把自己會的款式都畫在上麵。
安寧收好了紙筆,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澤秋直笑,她今天要回鎮上了。
“澤秋哥,路上小心。”
沈澤秋點點頭,這次娘送安寧回鎮上伯娘家,是要和大人一起商量個婚期,下次見麵,應該就是在婚禮上了。辦了婚禮,安寧就是自己的人。沈澤秋黑漆漆的眼睛像寶石一樣有光彩:“安寧,你也一路順風。”
趁著日頭還沒起,何慧芳和安寧也出發了。桃花鎮離沈家村有三十多裏路,走下來也費不少功夫,不過走出柏樹林後就有個小渡口,這兒常能遇見去桃花鎮的馬車,車錢是一個人兩文錢,何慧芳平時從來不坐。
“安寧,在樹下歇會,嬸子我上前麵看看,有不有順路的馬車。”
“嬸子,咱慢慢走著去吧,我身子好多了,可以走得動。”
何慧芳笑了笑,拍了拍安寧白嫩的手:“咱坐車,嬸子舍不得你累著。”
安寧抿了抿唇,眼睛裏蒙上一層霧氣。如果不是因為害羞,她真想現在就喊何慧芳一聲娘。
*
去到桃花鎮已經是半晌午了,何慧芳先帶著安寧去點心鋪子買了幾塊糕餅,這才提著家裏種的花生、南瓜、番薯和小青菜敲響了王婆家的門。
王婆拉開大門,看見是她們心裏還一陣緊張,生怕何慧芳是來找她算賬的,畢竟安寧走的時候,走一步喘兩口氣,臉上傷口又滲血又紅腫的,一瞧就是個來日無多的命。
咦,這倒是奇了怪了,怎麽三四天沒見換了個人一般。
“她二嬸,今兒我來是想來問問,安寧身子也好多了,你看看,是不是該給孩子們看個好日子,幹脆把婚事辦了吧?”
何慧芳笑眯眯的:“上次你不是說要給安寧準備喜服嗎?備好了不曾,拿出來給我瞧瞧。”
瞧喜服?什麽喜服?王婆一拍大腿,她就沒想到安寧真有造化挨到辦婚事這一日,所以啊,何慧芳給的做喜服備被麵的錢,全都給自己男人拿去喝茶看戲花沒了。
這咋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