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兒村東頭的王漢田家在嫁女,嫁的是隔壁李家村的男兒。一大清早,天才蒙蒙亮,迎親的隊伍就抬著花轎,吹著嗩呐,一路敲敲打打的進了村。

鄉戶人家起的都早,基本各家都已經圍在王漢田家門口,等著瞧新娘子了。除了村口的沈澤秋一家。

沈澤秋的娘何慧芳今年四十歲,已經守了十五年的寡,她男人在沈澤秋五歲時去山上采石頭,被落石砸死了。要說他們孤兒寡母的在村裏活著,挺招人可憐的,但因為何慧芳潑辣不饒人的性子,在村裏不合群,也就沒啥人願意同她來往。

這不,迎親的隊伍經過她家院子門口,何慧芳愣是沒有什麽好臉,她拿出一捆豬草,握著菜刀,麻利地剁碎,然後混著糟糠加了井水,用木棍子攪合攪合,就準備上火煮。

“慧大娘,快看,新娘子出來了。”一個新嫁到村裏來的媳婦笑著對何慧芳喊,一邊嘖嘖的和身邊的婦女們聊著王漢田家的閨女嫁得好,李家村田地多,她婆家兄弟也旺,嫁過去了肯定有好日子,是個享福的命。

“呸。”何慧芳沒好臉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提著混好的豬食進了屋,還關上了門。

新媳婦有點尷尬,接著被身邊王漢田的二弟妹唐小荷拽了下袖子,唐小荷覷了何慧芳一眼,嘴一撇:“你撩她做什麽,她脾氣怪著呢。”

新媳婦一驚,好奇心被勾起:“是嗎?小荷姐你說說唄。”

“他家男人還在的時候,和漢田說過一嘴,想讓秋娟和他們家澤秋定個娃娃親。”唐小荷壓低了聲音,三角眼一瞥,嘖了聲:“後來嘛,他家就出了事,還好親沒定,要是定下了,不是害了我家秋娟?你說,是這個理不?”

古話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新媳婦對此也表示讚同,加上對何慧芳方才的態度不滿,也跟著撇了撇嘴:“他們家,現在可夠窮的。”

“哼,可不是,澤秋怕是要打一輩子光棍咯。”

聲音剛落,何慧芳就推開門,往院子裏澆了一盆髒水,正在院前嘀咕的新媳婦和唐小荷嚇了一跳,回頭一瞧,何慧芳黑著臉,又把門狠狠一關,好像她們欠了她八百貫似的。

“欸,何慧芳,你發哪門子邪火……”唐小荷也不是省油的燈,當下怒氣衝衝地擼起袖子,就要衝到沈澤秋家院子裏去,和何慧芳這個老婆子好好掰扯一通。

“算了。”這下輪到新媳婦打圓場了,她用胳膊肘撞撞唐小荷:“秋娟大喜的日子,咱不興發火,漢田嬸看著你呢。”

王漢田家三兄弟,王漢田是老大,媳婦劉春華又是個強勢厲害的,唐小荷還真有點怵她大嫂子,當即訕訕笑著圓場:“也是……”

屋裏頭,沈澤秋正在收拾東西,他準備好了兩個籮筐,左邊那個裏麵放了一些顏色花紋都不一樣的粗布、麻布、棉布,還有些白紗,和枕頭線腦啥的,另一個裏麵墊了幹草,還放了半框鋸屑,裏麵有些自家做的麥芽糖塊,他是個走鄉串戶的貨郎,把擔子裏的東西賣出去,收銅板也收雞蛋。

雖然每天要走很遠的山路,遇上個下雨刮風的天氣還會淋成落湯雞,但收益總比種田好些。

他家就他和娘親兩個人相依為命,勞動力不足,一到農忙時節根本忙不過來,所以,從沈澤秋十二三歲開始,他就說服了何慧芳,把家裏的幾畝薄田給了大伯二伯家種,每年收三五百斤的糧食做租糧也就是了。

不過,家裏還是留了半畝水田和一畝旱地,種點水稻玉米什麽的,加上收到的租糧,刨去向官府繳納的田稅,也勉強夠他們娘倆的口糧。

如今沈澤秋長到二十歲,生的眉目勻稱,高高壯壯,除了皮膚曬得有幾分黝黑外,何慧芳打心眼裏覺得,她這個好兒子,不僅比村裏那些後生要精神,就是比起鎮子裏的少爺們,也要好上幾分,模樣爽利不說,說話處事也在行,更重要的是,對她也很孝順。

唉,別看何慧芳剛才吹鼻子瞪眼的,強勢潑辣得很,但瞧著兒子時,那股子紮人的勁兒立刻沒有了,她給沈澤秋包了幾個玉米麵餅子,一壺涼開水和一捧門前棗樹上的棗子,一起放在了他的籮筐裏。

“澤秋,你心裏別多想,今年娘一定給你找個好媳婦。”

沈澤秋把東西收拾好了,直起腰倒了一碗水喝,眼睛又黑又亮。他喝著水,衝他娘笑了笑:“娘,不急。”

家裏的情況沈澤秋清楚的很,現在娶個媳婦可不容易,彩禮錢,新家具啥的一樣都不能少,少說也要十幾兩銀子,他們家這情況,存了這麽多年也才幾兩銀子積蓄,要娶媳婦,真是不可能。

沈澤秋挑著籮筐出去了,過了會子,娶親嫁女的熱鬧勁也過了。

何慧芳喂了豬和雞,把門窗鎖好,提著一個小竹筐也出去了。竹筐裏放著一筐子雞蛋,這都是沈澤秋走街串巷換回來的,沈澤秋會拿去賣給鎮裏頭的酒樓,這樣價格比較便宜,不劃算,何慧芳就會在自己不忙的時候,親自拿去集市上賣,這樣價錢好,她數著錢嘴都合不攏。

隨著天漸漸熱起來,何慧芳出了一身汗,到了集市上人也不多,她掃興的撇了撇嘴,找了個樹蔭墊了一團稻草,就坐了下來。

她現在滿腦子裏,想的還是給他們家澤秋娶媳婦兒的事情,等澤秋娶了媳婦兒,媳婦兒再生兩個大胖孫子,她想想就美的合不攏嘴,想著想著,她又一股子邪火衝上腦門,他們家窮啊,現在去哪兒說親去!村裏的媒婆一聽他家說親,門都不願上,私底下嚼舌根子,說這不是坑別人家閨女嗎?

何慧芳跳著腳和那個長舌婦吵了一架,他們家澤秋是個會疼人的,哪家閨女嫁給澤秋,那就是享福的命。

“聽說了嗎,西街王婆家裏來了個姑娘,說是她侄女兒。”

“侄女兒?親的啊,我看都快病死了,王婆都舍不得給人找郎中看病。”

“她嬸子,你還不知道那王婆是個什麽人嗎,鐵公雞啊,她現在不僅不給侄女兒瞧病,還四處張羅給她侄女說親呢。”

樹上的鳥兒嘰嘰喳喳,何慧芳想事兒出神,冷不丁聽見有人要給侄女說親,那耳朵一下就豎起來了。

“就這樣子了還說親呢?”

“可不是,她放出話來啦,不要彩禮頭麵錢,就幾斤酒肉一身衣裳,人就帶走吧,養到十六七的姑娘,什麽都不要了。”

何慧芳一聽,高興地簡直要跳起來,還有這種好事情,急忙掖了掖頭發,笑盈盈的問旁邊閑話的婦人:“這幾位嫂子,你們說得可真?”

其中一個年紀大滿臉麻子的繡著鞋墊,眼睛一瞪:“怎麽不真,不信你去看看,就往前走,巷子左邊拐,喊一聲王婆子,人就出來了。”

何慧芳連連點頭,笑得眼睛都瞧不見了,哪裏還有心思賣雞蛋,提起籃子就往前去了,還有娶媳婦不要彩禮的,她這次收獲可大了去。

“王家嬸子,王家嬸子哎。”何慧芳站在巷子口喊了幾聲,果然見一個四五十歲瘦的像根豆苗,滿臉苦相的婦人出來,瞅著她不冷不熱道:“做什麽的?”

何慧芳穿的灰頭土腦,衣裳上麵補丁加補丁,一看就是鄉下來的,他們這是鎮,比起這些鄉下泥腿子不知好過多少,自然有些輕視。

要換在平時,何慧芳不怕天不怕地,老早一堆撅給這王婆好看,不過眼下她一門心思惦記著不要彩禮錢的媳婦兒,笑的仍是和氣,把來意直接說了。

哦,原來是來相看安寧那丫頭的,王婆一張苦瓜臉登時灑了蜜一樣,露出一絲半冷半熱的笑:“那你進來吧。”

安寧是她大伯哥的閨女,原先是住在城裏的,她們生意原先也做的紅紅火火,沒成想今年受了災,一家老小都沒了,安寧拖著一身病被老夥計帶到了這裏,家裏平白多了一個人,就要多住一間房,多吃一口飯,王婆別提多煩了。

“咱們家姑娘養的可好了,樣樣都會,還會寫字扒拉算盤呢。”王婆一邊不走心的誇著,一邊往院子裏喊了一聲:“安寧,你沈家嬸子看你來了。”

何慧芳將一籃子雞蛋放下,搓了搓手,有些緊張的坐在凳子上,就等著那叫安寧的丫頭出來,還會認字算賬呢,雖然鄉戶人家知道這些個沒用,不過聽起來還挺好,以後在村裏也能吹牛,說出去多長臉啊。

過了一會子,旁邊的房門開了,從裏頭走出一個穿素色衣裳的姑娘,起初何慧芳以為自己沒看清楚,不禁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看之後,臉色倏然就變了。

這姑娘走路一步三喘不說,臉上還布滿了傷疤,傷疤還在滲血,瞧上去就滲人的很。他們家再窮,這種嫁過去沒幾天就要咽氣的媳婦兒,說什麽都不能要。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個治愈係的文,希望會有人喜歡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