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咱們都這樣了, 你還能心無掛礙地跟上官嶠好嗎?”
李持月一僵,唇瓣發白:“此事與你無幹!”
可心裏,她是覺得自己對不起上官嶠的。
這話戳中了她的痛處, 李持月知道上官嶠在意什麽,今夜做的這些事就算不是她的本意, 也有她一再忍讓的過錯。
上官嶠走的時候那麽相信她,還衝她揮手……
李持月越想越難過, 屈身抱住自己, 埋起了頭,洶湧的愧疚淹沒了她,眼淚怎麽也忍不住。
輕輕的抽泣聲響起。
季青珣也沒想到這句話效果這麽大,可見阿蘿有多把那個人放在心上。
還跟他在一張**呢,身上沾著全是他的痕跡, 就在這兒為了別的男人的在哭。
季青珣聽著, 心裏頭滋味難言,鬱氣怎麽都散不去。
可是眼前的人是阿蘿, 讓他甩臉就走,季青珣做不到。
他把李持月抱到腿上, 哄道:“上官嶠有什麽好, 不過一個還俗的和尚,武功、樣貌、本事樣樣不及我, 就是文采,我也絕不輸他,你怎麽看得上他呢?”
李持月根本不想對牛彈琴,此人就算本事再大, 德行低劣,和上官嶠根本沒半點可比之處。
季青珣見她跟沒聽見一樣, 又改利誘:“阿蘿,上官嶠不過是一個要你保護的孬貨,我就不同,我什麽都能給你,
那次你要殺我,不就是想要我手中的勢力嗎,現在他們都是你的,不管是明都還是邊關的,隻要你想用,盡在你手中。”
他現在就如為博美人一笑的周幽王,隻要她不哭,就什麽都願意掏出來。
李持月將這話聽入了耳,抽泣聲慢慢停了。
在她心中,上官嶠縱然重要,但第一重的就是權力,此刻真相就在眼前,
她無情無義,就有可能換得一個高枕無憂……
季青珣說什麽都能給她,現在就看看是不是當真如此。
“你究竟是什麽身份?”她抬頭問道。
人立刻就不哭了,季青珣縱是世麵見得多了,也被這突然的變臉唬得一愣。
不過眼淚還掛在臉上,看來剛剛的傷心也是真的。
季青珣早已無意帝位,皇帝也當膩了,如今告訴她也無妨。
他把李持月抱緊,大掌把她眼淚抹幹淨了,才將身世娓娓道來:“我本名宇文珣,就是祖上是當年和李家一同起義的宇文家……”
“宇文家?一同起義?本宮從未聽說過”李持月頭一句就沒聽明白,從沒聽過這樣的姓氏。
她當然沒聽說過,因為史書上已經沒有了宇文家的姓名。
季青珣不緊不慢道:“宇文家和李家兩家的家主在東郡落霞坡結拜為兄弟,宇文氏三年斬了三個皇帝,宇文家為李家鋪平了登基之路,可在距登基不過半月,本說好平分天下,李氏高祖卻反悔了。
他在宴上斬了自己的結拜兄弟,占盡了起義的功績,還燒盡涉及宇文家出現的文書,嚴令任何人不得提及此事,當夜祖父驚聞家主死在宴上,連夜帶著宇文家的軍隊西逃……”
高祖把宇文家從史書刪去了?
李持月沒想到自己和季青珣還是世仇,但她也未盡信:“既然半點記載也無,你怎麽能證明宇文家真的是和李家一同起義,又被李家給除去的?”
“那三個皇帝的墓石是兩兄弟一同刻的,兄弟名姓身份就刻在上麵,墓石當年差點被高祖毀了,不過被宇文家的人偷偷保存了下來,
而且當年的軍報文書,宇文家主和李家家主一直是並排的,這些證據都被帶到了西域。
這天下,原就有宇文家的一半。”
李持月恍然,高祖元年,突然要毀去親立三帝墓,這謎團至今眾說紛紜,原來是為了這個緣故嗎?
“阿蘿,你該清楚,高祖若不是對不住宇文一族,絕不會如此諱莫如深,這是當初你們李家欠宇文家的,我不過是想拿回去而已。”
李持月垂頭不說話。
她知道爭奪皇位這種事曆朝曆代都不少見,講不出對錯來,就算對不住宇文家又怎麽樣呢,皇位到了手裏,是絕不可能讓出去,或是一劈兩半的。
宇文氏要的公平隻能是妄想,隻怪他們太信任兄弟,在巨大的權位麵前,對身邊人失了防備。
不過若真是如此,季青珣騙她,竊取帝位,確實也隻能算她倒黴。
偏偏被挑中了,就像當年的宇文氏一樣倒黴。
所以,李持月可以理解,但不可原諒,也沒有讓步可言。
他們兩家隻能是世仇。
李持月不動聲色,繼續問:“那你們這麽多年,去了哪兒?”
“我祖父帶著軍隊到了國界未明的狼胥山上,後來我阿爹入贅龜茲,阿娘是龜茲的公主,換得宇文家一支軍隊安居隱匿,我是被祖父趕出來的,十二年前祖父老死,十年前龜茲叛亂,父母俱亡……”
他說這些的時候,尋常得像在說什麽無關緊要的事,卻收緊了胳膊,臉往她的頸窩裏埋緊了些。
李持月任他抱著,扭臉貼近他的額頭,竟然有一點親近的意思。
察覺到她的動搖,季青珣柔聲問道:“你還有什麽想知道的?”他自覺什麽藏著掖著的必要了。
李持月還是有些不相信,朝臣不是這麽好糊弄的,“光憑宇文家後人的身份,你沒那麽輕易坐上帝位。”
“光憑一個宇文家後人的身份當然不能坐上帝位,”季青珣又說出了石破天驚的一句,“還有一道先帝給韋家的傳位詔書,當年落入了韋琅從手中。”
李持月轉過了身,滿臉的不可置信:“你是說,大兄當年真的寫了傳位詔書?”
“韋皇後逼他寫了,但還沒來得頒布你們就殺進了皇城,那詔書被貼身侍女藏在發髻之中,帶出了宮,主枝的韋家正在被我圍剿,詔書才落入了偏房的韋琅從手中,而他們一家也就此逃到了關陵。”
“我當初說要給你的東西,也是那份傳位詔書,可是你卻要殺我……”他對此事可以說是耿耿於懷。
李持月握緊了手:“你拿到了傳位詔書,是想做什麽?”
“若是前世,當然是告訴天下人,韋家本也有即位的資格,韋琅從會承認我的韋氏血脈,我就是宇文家和韋家共同的後人。”
“當然,再有本該登基的鎮國公主的臨終囑托……”他快速說完這句。
最後說道:“當然不止這些,在任宰相的時候,朝中已經多了不少親信,不然我壓不住百官的微詞,也鎮不住邊關的武將,這幾樣東西,缺了哪一樣都不好。”
季青珣可以說是集了天時地利人和,才能進行如此奇特的改朝換代。
李持月不由歎息,他竟然背著自己做得如此周全。
因為想不到此人能篡位,才敢盲目相信他,李持月這一跤,摔得不冤枉。
所以,要是她讓季青珣把傳位詔書給她,季青珣僅憑那宇文家後人的身份,如今不是季相,也不是駙馬,那他就什麽狗屁都不是。
李持月想得極為清楚,她要拿到傳位詔書!
但這詔書總不能生搶……
李持月並非不惦念上官嶠,可眼前的事情太大,容不得她抽空去想了。
“所以……前世你奪了皇位,原本打算如何處置我?”她輕輕搭上季青珣的手背,偏頭看他時,唇瓣擦過他的額頭。
先前阿蘿根本不肯聽他解釋,現在突然計較起前世的事,讓季青珣心跳加快。
他說道:“我原是想等你好好生下孩子,再出宮換個身份進宮做皇後,我們仍是夫妻,一家人絕不分離。”
李持月鼓起腮:“你讓我做你的皇後,幫你管束滿宮的女人?”
“怎麽會呢,”他握緊她的手臂,“不會有別人的,後宮隻有你一個人。”
“那韋玉寧為什麽會在皇宮裏?”
“起初是為了讓韋琅從乖乖聽話,才讓韋玉寧住進後宮,後來因政事和不敢見你,我就沒有去過後宮,也忘了這個人還在宮裏……”
就因為一時的疏忽和想不到,就讓季青珣整整痛苦了二十年。
李持月不再說話,眼底浮現出掙紮,好像在要不要相信他之間拉扯。
季青珣如見希望,
“阿蘿,除了篡位之事,別的我都絕沒有傷你之意,你是我身心相與的妻子,我隻盼自己能安守住你。”他聲音輕柔得像怕驚動一隻停駐的蝴蝶。
李持月
她見沉默得差不多了,才委屈著問:“今生你當真不做皇帝了?”
然而不等季青珣回答,又說道:“算了,你已經不止騙了我一次,憑什麽又讓我再信你?話一句比一句好聽,騙得我嫁給你,懷了你的孩子,還失去了所有被你關了起來,我的四個人也死在了韋玉寧手裏……”
一想到知情他們跪在雪地上的樣子,李持月不用演,眼睛自動就紅了起來。
見她情緒又激動了起來,季青珣最要緊的是安撫住人,“賠給你,十一郎都賠給你。先前不是告訴你了嗎,我的人就是你的人,我會輔佐你的。”
李持月等的就是這一句,噙著眼淚問:“那你不為宇文家沉冤昭雪了?”
“該做的我前世都已經做了,不必再多搭進去一輩子,阿蘿你若登基,看在我鞍前馬後的份上,還宇文家一個真相,就夠了。”
他好像真的不想做皇帝了。
“那傳位詔書給我燒掉,不然我怎麽相信你。”她伸出了手來。
這倒不是什麽大事,但季青珣並未帶在身上,將她手牽住:“明日帶給你。”
李持月顯然對這空頭應諾不大滿意,將他抱著自己的手臂拉下去,從他懷裏離開,扯過被子就要睡覺。
季青珣貼了上來,把人攏回來,“鬧什麽脾氣,我當真沒帶。”
她不理。
“當真睡了?”
還是沒人應聲。
季青珣貼著她圓潤的肩頭幽幽開口:“你身上沾的還沒擦幹淨……”
李持月一下睜開了眼睛,氣得又打了他幾拳,季青珣扯住了她的手,把人鎮壓得死死的。
他借機又親住了人,高挺的鼻梁壓下,邊親邊咕噥一聲,“渾身上下的都是我的味兒。”
李持月渾身的血都炸開了,在她的要求下,季青珣又抱著她去了湯泉。
秋祝嗅了些香,睡得很沉,知情倒是看到了,但見公主是清醒的,也沒有掙紮喊人,也不能貿然去阻攔。
到了湯池,李持月不準季青珣下來,獨自走到湯池中央去,想要盡快洗完。
她確實不恥於在季青珣麵前沐浴。
二人曾是多年夫妻,如今的關係大概是……跟和離差不多,但男人偏偏糾纏不休罷了。
可溫暖的湯池氤氳,將公主的臉蒸得玉潤誘人,像一顆剛剝了殼的荔枝一樣,看得岸邊的季青珣怎麽也挪不開眼睛。
他尋常沒有三四回哪能盡興,何況方才也沒進去,將將平息的想法又起來了。
直勾勾看著霧氣籠罩下的絕色人影,溫暖的池水湧動起,他朝公主走過去。
李持月聽到動靜回頭,被眼前高大的人影嚇了一跳,說道:“本宮洗好了,你不用過來了!”
季青珣張著手臂:“我來抱你上去。”
“不用……”她說著往另一邊跑。
可是季青珣已經捉住了她,二人身形相差很大,李持月根本推不開,被輕鬆抱了起來。
他的衣裳都浸濕了,腰腹的肌肉若隱若現,能感受到彼此溫熱的肌膚。
季青珣說是抱她上去,可緊緊盯著人半晌,湊過來親了一口,耐不住又親了一口,把自己的氣息都親亂了,吻又流連去臉頰、鬢下、雪頸……
想……真想把自己不成器的埋到阿蘿那溫暖……裏去。
李持月被他越箍越緊,哪能不知道他翹立的船頭撞到了自己,抖著手捂住他的嘴:“夠了。”
季青珣喉結滾動了一下,啞聲說道:“剛剛我還沒進去……”
李持月不理會,反是將醜話說在了前頭:“季青珣,明日你將傳位詔書拿來,不然你今日說的,我一句話也不信。”
“還有,我跟你隔著的不隻是一個帝位,別真當我已經對前世之事釋懷了,季青珣,你現在這樣肆意妄為,我沒見到一點要反省的意思。”
季青珣躁動的情緒冷了下來,將她的訓斥都聽進了耳中,“你不願意,我當然不會做,明天就把詔書給你。”
他要那玩意兒也沒用。
幾次深沉的呼吸之後,季青珣把人抱回了寢殿去。
“睡吧,我守著你。”季青珣幫她掖好被子,正經下來的臉清澈如水,讓人沒法將他跟先前急性的人聯想到一塊兒去。
李持月“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實則在盤算明天的事,季青珣真的能把那傳位詔書交給自己嗎?
第二日,真看到那張傳位詔書的時候,李持月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黃色的布帛正是李氏一直用的特殊料子,大兄的筆跡,還有上頭蓋著的傳國玉璽……她翻來覆去地看,哪哪都說明了,這是一張真的傳位詔書。
當年她和李牧瀾若是遲了一步,韋皇後說不準就要登基了。
這對季青珣來說已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隻是見她如此反應,亦覺得可愛,“如此,你可信我的真心?”
“信了五分。”
李持月將詔書輕輕扔進了一旁推開了蓋子的暖爐中,眼睜睜看著那張差點左右國朝的詔書慢慢焚成了灰燼。
沒有阻止她,也沒人要去救那詔書。
這麽輕鬆,就絕了季青珣篡位的可能?李持月還有點不敢置信。
除非他有本事起兵,不然此生都與皇位無緣了。
失去了當皇帝的機會,季青珣連麵色都沒變,他走過來從背後抱住李持月,問道:“要如何才能信我十分?”
李持月燒了詔書,心情可說是好極了,被季青珣拉到腿上坐著也不生氣,敷衍他:“再看看吧。”
季青珣也不生氣,話又繞到了老生常談的那件事上,“阿蘿,你看,我在做到自己所說的,你忘了上官嶠吧,我會隨你去洛都。”
上官嶠的事,李持月自覺所作所為已經配不上那光風霽月的人,難以去懇求他的原諒。
她心中已有了動搖。
李持月的想法很自私,就算上官嶠肯不去計較,但她有愧,二人相愛的快樂便**然無存,不如就此放手,別讓自己顯得太自私卑劣。
可不要上官嶠,眼前季青珣,她也是實實在在地不想要。
她失落道:“上官嶠,我已經不念了。”
還未等季青珣欣喜,她又說了一句:“但你不能隨我去洛都,你要在明都準備會試,還有殿試,難道你忘了自己的承諾了嗎?”
她當然不會讓他過了會試,但也不能讓他跟著自己去洛都,隻能找這個借口拖延他。
這麽一說,季青珣才記起還有這麽一件事,節度使羅時伝和公主的婚約還在皇帝心裏盤算著呢。
見他猶豫,李持月勸道:“你在朝中,自然更能助我。”
可季青珣不想同阿蘿分開,而且是分別那麽久。
如此,倒是兩難了……
季青珣退了一步:“那我考完科舉,就立即去尋你。”之後吏部擢選考試暫且放一放。
一提起羅時伝此人,他便有了存在感。
過了除夕之後,邊關送來了年禮和貢品,其中就有羅時伝送給未來妻子的禮物。
這些禮物被送到了楓林行宮,在季青珣的眼皮底下,陸陸續續搬進了李持月的寢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