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緊接著, 宮裏的人也派了消息過來:
“韋玉寧今日去了天一閣,如今已經被帶出宮了。”
李持月和季青珣對視了一眼,她吩咐道:“將韋玉寧也帶到城外溫泉莊子上去。”
外頭的人領命離開了。
李持月坐正身子, 說道:“我今早才讓人送信,難道韋玉寧將信給了太子, 又把自己的身份都交代了?”
季青珣搖頭:“她應該不敢,也可能是被李牧瀾套出了話來, 如今誰都知道我住在那兒, 太子派人去查看也不稀奇。”
“可若是讓李牧瀾知道咱們手裏有韋家人,隻怕要鬧出事來。”
季青珣握住她的手:“萬事安心,他沒有確鑿證據,攀扯不到公主府。”
“可牽扯到你呢?”
“我就更不用擔心了,一個白身能和韋家有什麽圖謀, 最多不過是被蒙騙罷了。”季青珣口頭安慰她, 心中並未輕鬆。
沒有嗎?
李持月並不這麽樂觀。
“李牧瀾現在會不會知道了韋玉寧已經被帶走?”
季青珣問:“知道了又如何?”
不錯,不過是帶走一個宮女而已, 還是太子的貼身宮女,聽聞已經伺候枕席了。
李牧瀾要是將韋玉寧的身份捅出去, 真要論起來, 他自己也不是沒有嫌疑。
可她心裏總有一絲不安。
在去往莊子的一路上,李持月都繃緊的精神, 她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
若是李牧瀾今日就提早動手,她真的做好準備了嗎?
到了莊子上,見韋琅從和何氏沒有異樣,依舊各自關著, 但是韋玉寧還在送出城的路上,不知是否順利。
天已經漸漸黑了下來, 雪花還在紛紛揚揚地落下。
李持月坐在溫泉莊子的明堂裏,心情凝重,早已沒有了白日和季青珣調笑的輕鬆。
事發突然,她一直和季青珣在一塊兒,沒有找到空隙去安排人手。
然而知情早知公主心中所想,在她派人去探明韋玉寧情況的時候,也悄悄吩咐了下去,讓公主府所有的暗衛高手都穿著一色的夜行衣,悄悄集結隱匿在了溫泉山莊之外,甚至閔徊雲寒也混在其中。
若是李牧瀾果派了人來圍殺,他們就順勢幫一把手。
單一個方人或許敵不過季青珣,但如今萬事周全,任季青珣插翅也難逃。
做完了這一切,他尋隙點了點公主掌心。
而且二人約好的暗號。李持月知道人已經齊備了,就是李牧瀾來了也不須擔心,隨即定下神來,喝起了知情端上來的茶。
茶中摻了藥物,失去了一點茶香。
因她懼寒,四周已經點起了暖爐,堂上暖意熏得人筋酥骨軟。
季青珣開口問道:“待會兒韋玉寧送來,你待我立刻殺了她還是如何?”
李持月說道:“如今天已經黑了,李牧瀾很有可能要來搶人,如今我已不需你證明些什麽了,隻待料理了這樁事,就萬事無憂了。”
見她有此擔心,季青珣便說道:“阿蘿,不若你先回府,明日我將他們三人的頭顱帶回去。”
他怕再生變故。
李持月搖頭,拉緊了他的手,“今晚怕是會有危險,我還是在這兒陪著你吧!李牧瀾看到我在,也會忌憚。”
要是真有刺客,刀劍無眼,季青珣根本放心不下。
他握住她的手:“聽我的話,你先回去,到時夜色昏暗,弓矢亂飛,輕易就會丟了性命,這絕不是玩鬧。”
他越想越覺得危險,態度堅決地牽著李持月就出去乘馬車。
“你們都轉過去。”臨走前,公主發了話。
兩旁跟隨的人愣了一下,齊齊轉過了身,背對著二人。
季青珣還沒明白過來,唇就被輕輕碰了一下。
李持月踮腳親完了人就睜開眼,說道:“我知道你很厲害,但刀劍無眼,明天不要讓我看見你身上有一個口子。”
說話時眼裏全是擔心。
季青珣沉醉於這雙隻看他的眼睛,一遍遍撫摸她的眉眼,低聲保證:“明天阿蘿一睜眼,一定就能看到我,完好無損。”
見他俯首過來,李持月閉上了眼,兩唇貼近片刻,又分開,季青珣習慣性地在她唇角多吻了一下。
“好了,回去吧。”他催促聲微啞。
“萬事小心。”她說著,又在季青珣耳邊說了一句話。
季青珣猛地扶住她的腰肢,聲音隱隱帶著一絲激動:“你說的是真的?”
她的臉在火把的映照下通紅一片,小聲說道:“但是一切都得殿試之後,不然沒名沒分的,怎麽給你生……”
“嗯!”季青珣隻說了一個字,眼裏卻是無限的歡欣。
李持月坐上了馬車,掀開簾子往後看,季青珣就站在那裏,背後的火把勾勒出他的挺拔頎秀的輪廓。
李持月衝他揮了揮手,季青珣也揮了揮。
直到看不見了,李持月才坐回了馬車之中。
所有的表情都在那張臉上消失無蹤,她的神色甚至變是冰冷。
方才在正堂上她已經吃了解藥,希望季青珣待在裏麵的時間已經足夠。
就算不夠,到時候還會有人再補上。
中了藥,又被這麽多人圍剿,季青珣還能怎麽跑?
她忍辱負重了這麽久,明天可一定要見他的屍體才行。
李持月摸上平坦的肚子,“孩子,等太久了吧,阿娘就要把害我們的人全都殺掉了。”
—
韋玉寧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暴露的。
她分明從來沒有說過自己是韋家的人,隻是在太子和她閑聊時,含糊地說了一些幼時的事。
可惜李牧瀾有意套出她的身份,問的實則都不是隨便問問的事。
從她對明都風土人情的熟稔,特別是韋家所住的街坊更是了如指掌,說起祖上不凡時,也透露了幾件含糊的事。
他每天盤問出一點蛛絲馬跡,甚至連她隨身的幾樣東西都搜查仔細了。
李牧瀾逐漸拚湊出了她的身份。
當年韋家死了多少,跑了多少,其實沒人說得清,李牧瀾也沒想到,還有人還敢跑回明都來,甚至就躲在了宮裏。
原來眼前的女人,不叫馮玉寧,而是叫韋玉寧啊。
怪不得那良太妃會冒著被李持月冷落的危險也要留下這個人。
那李持月究竟知不知道,自己麵首的小情兒是韋家人這件事呢?
一定是不知道的吧,不然早就斬草除根了。
眼見也查得差不多了,一日,李牧瀾從韋玉寧手中接過茶盞的時候,說了一句:“自你來了東宮,孤從未過得如此舒心過。”
得這一句稱讚,也不枉韋玉寧挖空了心思的伺候了。
她笑意含蓄,“殿下公事繁忙,玉寧也隻能在這些小事上幫得上忙了。”
“還真是有勞韋家小姐伺候孤了。”
“這是玉寧的本……”
韋玉寧說到一半,才反應過來剛剛李牧瀾喊的是什麽,腦子逐漸空白,指尖微顫。
李牧瀾了然:“你果然姓韋。”
“不,不是,剛剛奴婢沒有聽清,奴婢姓馮,不知殿下喚的韋家小姐是何人。”
她嘴上辯解,卻下意識跪下了。
李牧瀾任她跪著,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才接著說:“孤查過韋家的族譜,是你娘姓馮吧?”
他真的都已經知道了。
韋玉寧無法再心存僥幸。
太子真的會像聞泠說的那樣,將她交出去嗎,還是關起來拷打出她家人的下落?
可自己現在都是他的女人了……
不過仔細一想,太子的女人這麽多,會留一個謀逆之後嗎?
韋玉寧頭一次沒有這麽天真,她怕自己是真的栽了。
李牧瀾並未想殺她。
他還沒有從中得到好處呢,也沒考慮好如何用這枚棋子。
他問道:“你為什麽會出現在明都,當年家中逃了幾個人,如今又在什麽地方?”
韋玉寧識趣,就不用吃苦,若是不好好答,等她的就真是刑罰了。
韋玉寧見狡辯不得了,更懼怕受刑,開口道:“韋家隻剩奴婢和阿爹兩個人了,他在關陵,奴婢不願嫁人跑來了明都,想投奔……”
“想投奔季青珣?”李牧瀾歎了一口氣,“看來你投奔錯人了,你那情郎根本護不了你。”話中似也為她惋惜。
韋玉寧不可辯駁,隻能低頭跪下:“還請殿下饒奴婢一命。”
“誰說孤要殺你,不過是問你兩句話罷了,說說你到明都之後的經過吧。”
韋玉寧隻能將事情前因後果說了出來。
如今李牧瀾才算明白了,當初她那封含糊不清的信是什麽意思。
羅時伝在關陵搜查了不少時日,韋琅從那頭眼看他插不上什麽手,那就得拿捏住眼前這個。
等韋玉寧說完,李牧瀾就讓她出去了,半句沒有提處置的事。
除了吩咐人盯緊了,他並沒有對韋玉寧的行動多做限製。
這人連受罰都怕得要命,隻顧求饒,李牧瀾篤定她不會也不敢尋死。
從殿中出來,韋玉寧驚魂未定。
她不知道李牧瀾說不會傷她的話是真是假,可除了相信又能怎麽辦呢。
李牧瀾能去套出她的身份、韋家族譜,韋玉寧後知後覺,或許一開始二人初次遇見,他的目的就不單純,那些事沒準是他故意吩咐令內侍做的……
韋玉寧走回房間的路上,越想越覺得絕望。
為什麽每次她覺得看到希望了的時候,現實又總是給她沉重的一擊呢?
到了明都,誰都可以戲耍玩弄她,而她根本無力抵抗,隻能一再被奪去重要的東西。
她擦著眼淚關上了房門,無力臥倒在**,蓋住被子誰也不想見,什麽事都不想做。
當宮人來稟報玉娘子生病了時,李牧瀾聽了也隻是哂笑一下,吩咐醫正去看,人別氣死了就行,仍舊和幕僚心腹們談著正事。
他最初的想法是把窩藏餘孽的鍋甩到李持月身上去,可悅春宮人人都知道,持月公主對這女子不喜,隻是礙於良太妃沒把人殺了而已。
要說窩藏,他東宮如今更像。
又或壓著韋玉寧指控季青珣,說他有謀逆之心,可是聖人若問起,那人打算如何謀逆,僅僅因季青珣和餘孽有往來?
李持月肯定會把這說辭打回來。
如今李牧瀾手上的證據還不夠,令狐楚也說該暫時蟄伏下來,靜觀其變。
韋玉寧倒頭睡了一夜,第二天額頭就有些滾燙。
一個小宮女進來傳話:“玉娘子,先前那個醫正署的醫女又來求見了。”
韋玉寧啞著嗓子說道:“請她進來吧。”
聞泠一進來就見韋玉寧大白天的躺在**,麵色也不太對,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又診了脈,才問道:“你怎麽突然得了熱病,可有請人去抓藥?”
韋玉寧胡亂點了點點頭,又因為聞泠的一句關心又忍不住落下淚來。
她現在隻得這麽一個真心對她的人了。
“我沒事,你怎麽來了?”
“哦!”聞泠這才想起來,將一封信塞到她手裏,“這是天一閣那個小尼姑送來了。”
韋玉寧呆呆看著手裏信,信封上是熟悉的落款,“她……不是不見了嗎?”
自己跑了多少回都沒有找到人。
“我也不知道,良太妃過世之後她就出現了,把信托我交給你,我不好總來東宮,本來想等你來悅春宮的時候給你的,但你總也不出現,我又要回醫署去了,就給你送過來了。”
“謝謝你……”韋玉寧真心感謝她,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手裏的信,到底是拆開了。
一看信中內容,更是哀戚不已。
季青珣在信中陳明了,自從他請良太妃出宮救她之後,他的人就被公主盯住了,便不敢再輕舉妄動。
如今良太妃過世,悅春宮不複存在,公主才放鬆了盯梢,那個遞信的小尼姑總算又能現身。
他還說太妃過世了無法庇護她,但他已經找到關係,要悄悄把她帶出宮去。韋玉寧到時隻要去天一閣找那小尼姑就行了。
信中還提及了已將她爹救出來的事,她爹甚至說了其實當年她娘在謂寧沒死,反而給她生了一個弟弟,如今一家已經到了明都,就等她一個人出來團聚了。
一樣的隱去了韋家的名姓,又知道謂寧發生的事,這無疑是從韋琅從口中得知的。
整封信立時找不出什麽疑點來了。
而且信中顯然對先前那一封斷情信絲毫不知,也就是說她的信從未送到季青珣手上,他也沒有寫過回信辜負自己!
可是她卻到了東宮,委身給了李牧瀾。
韋玉寧終於明白了,她是被李牧瀾耍了個徹底。
從她四處找人送信出宮起,她就被盯上,掉進別人的圈套裏麵去了。
韋玉寧無知覺地掐緊手中的信,心跟被挖空了一樣,已經感覺不到悲喜,隻剩茫然了。
聞泠見她這麽大反應,關心地問:“玉寧,你沒事吧?”
韋玉寧眼神黯淡下來,隻說自己沒事,讓她先回去,自己想靜一靜。
另一邊,宮人將韋玉寧從來探望的舊悅春宮醫女手中得了一封信的事告知了李牧瀾。
李牧瀾吩咐道:“去將信取來。”
很快信就交到了李牧瀾手中,他看完後遞給了令狐楚看,“你覺得如何?”
令狐楚看罷,沉吟了一會兒,說道:“殿下或可借此禍水東引。”
說罷,低聲說出了自己的計策。
李牧瀾聽了,麵龐忽地冷硬下來,道:“可行,沒想到季青珣本事如此難測,能從羅時伝手裏將韋琅從帶出關陵……”
令狐楚道:“城中不宜動手,若是韋玉寧出宮了,那位心存疑慮也一定會去看,不如派人查探季青珣的院子,將人趕至城外,順道探知那韋氏夫婦到底在不在。”
李牧瀾也在考慮,想到兩女的恩怨,就是李持月對韋玉寧出宮不知情,他也會設法讓她知道。
二人在殿內腦子轉得飛快,韋玉寧被搶走了信,心中愈發絕望,趴在被上忍不住哭了起來。
可才哭了一會兒,她就停住了。
那宮人搶完信就走了,現在好像沒有人看守她了。
是不是說,她可以趁現在跑去天一閣?
待越久越危險,她不能坐以待斃!
韋玉寧掙紮著起身,伸頭看外邊無人,迅速換了一身東宮尋常宮人的衣飾,低頭悄悄出了東宮。
李牧瀾早吩咐過的人也盯緊了她,第一時間就把消息送到了殿內。
“當真心急。”李牧瀾說著將一塊令牌拋出來:“令狐楚,去點人,這次……絕不能再失手了。”
令狐楚領命走了。
那廂韋玉寧出了東宮,一路往天一閣去,這一回在門口就看到了那個小尼姑。
一見到那個小尼姑,韋玉寧心中不免怨恨萬分。
要不是她突然消失,自己又怎麽會著了李牧瀾的道,還失身於人呢。
可現在,能救她的又隻剩這個小尼姑了。
她立刻上前鉗製住人,脫口問道:“你說能帶我出宮,今天馬上就能出去嗎?”
小尼姑見著她,說道:“你真的要出宮?”
“是!我要見……季青珣!”她有點不知道怎麽麵對,可是現在她徹底相信,隻有在他身邊自己才是安全的。
“好。”小尼姑說著帶著她快步走到了背人的地方,讓她吃下一顆丸藥。
韋玉寧起初有些怕,但是她實在沒什麽豁不出去的了,一顆藥算什麽,閉著眼就咽了下去。
這不是什麽毒藥,隻是李持月嫌棄她半路突然吵鬧,把人引來,想讓她安靜一點罷了。
小尼姑扶住暈倒的人,另一頭早在接應的人過來接手,把人安置在光祿寺良醞署進出宮門的大酒缸之中,帶出了宮門後又乘馬車,帶著令牌出了城去。
這期間,東宮一直在盯梢。
—
搖晃的馬車一路前行,防風燈籠隻能照見一截路,再遠些就是仿若無盡的黑夜。
李持月一直心神不寧。
溫泉山莊那頭還沒有動靜,難道李牧瀾要放季青珣一馬?
就在這時,一聲破空之聲襲來,“叮——”知情拔出長劍,將飛來的箭鏃砍飛。
“公主,有刺客!”
電光火石之間,李持月想明白了李牧瀾的心思。
李持月想殺了季青珣,推到李牧瀾身上;李牧瀾在對季青珣下手幾次均告失敗後,這一回想殺的是她,再利用韋家人這一線索,將罪責推到季青珣這個謀逆身上。
這還真是一箭雙雕!
如今她的人大多都在溫泉山莊,李牧瀾的人卻在這兒,她今夜才是真的危險重重。
刀劍聲在夜晚碰撞起了索命之聲,聽得人心驚膽寒。
既人數占不到優勢,李持月便不再硬碰,下令道:“熄滅所有火把!”
火把滅掉,隻有一彎寒月冷冷,照不清四野,看不清眼前敵人。
但是中間馬車那龐大的黑色輪廓還是顯眼,在刺客殺上來前,李持月迅速從暗格內摸出兩柄削鐵如泥的匕首,一把握在手上,一把藏在靴中。
剛藏好,鐵鏈聲響起,車頂被勾爪扯飛,翻飛的雪花落在臉上。
她抓住這個空隙,毫不猶豫地放出了煙花訊號。
知情沒有管的護衛,借著馬車的盲角遮擋就帶著李持月往別處遁逃,如今公主活著是最重要的事。
可這次派來刺殺的不是別人,而是對公主府了解頗深的令狐楚。
令狐楚帶來的人多,公主車駕附近的火把熄滅之後,又令外圍的人燃起了火把,立刻就發現了李持月被帶走了的事。
如今煙火信號已經燃起,援兵很快就會過來,他一麵派人去阻攔,一麵打馬進了山林,想要趕緊把人找到。
—
溫泉山莊裏,韋玉寧已經送到了,隻不過還昏迷著。
原以為今夜會有什麽變故,但如今看來,一切都平靜無恙。
季青珣讓人將韋玉寧喚醒,他有些東宮的事要問。
問完之後,他們一家就該上路了,為免夜長夢多,他也要殺了這幾個人。
可就在轉身的那一刻,天邊一束焰火劃破夜空。
他回身看去,微顫的瞳仁失了冷靜。
那是阿蘿回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