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季青珣,放肆!”

一聲斷喝在靜夜中分外清晰。

季青珣吻在她頸側的動作一頓,看到李持月臉上那絲真切的惱怒。

他舌尖輕抵了一下牙,鬆開了手,緩緩跪於李持月麵前,“仆無狀,冒犯了公主,還請公主降罪。”

字字若冰珠,打在李持月心上。

她忍住想擦脖子的衝動,胸中怒火未散,但視線一撞上季青珣那雙豺狼般的眼睛,身子僵住。

李持月瞬間就意識到自己做錯了。

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絕不能讓他有任何起疑。

這一整天裏,李持月不單在想正事,也在想往後怎麽拒絕季青珣的種種親密的舉止。

從前隻要兩個人獨自待在一起,多是這般親近,甚至李持月更喜歡賴在他身邊。

要是這些依戀忽然都消失了,季青珣會怎麽樣呢?

不如你往後隻做本宮的謀士。

她能這樣說嗎?

可昨晚才剛睡過,剛剛還在說什麽吃不吃醋的事,這話說出來太突兀奇怪。

眼前的季青珣,說著“降罪”,麵上無半點謙卑知罪的意思,他能接受自己的說法嗎?

索性就再另找一個可心的男寵,慢慢疏遠他,季青珣夠聰明,會知道該怎麽退回謀士的位置的。

但無論如何,翻臉絕不是在現在。

李持月咬了咬唇,眼下泛出一點眼淚,說道:“咱們的事說完了嗎,你就想這樣鬧過去。”

忽聽她說話帶著哭腔,季青珣仰起頭看,眼中情緒化作茫然。

李持月扭過身似在抽泣,恨恨道:“解意說得果然沒錯,你們男人都是一個樣子,得到了就不珍惜了,今日是放縱刁奴欺辱我,來日是不是就光明正大地往府裏帶人了?”

季青珣緩緩眨了眨眼睛,還在思索著公主今夜不同尋常的變化是何緣由。

他胸有大略,何嚐知道這種小女兒的婉轉心思。

不過鄭嬤嬤似乎在半個月前隱約提過,女兒家就是這樣,身子給了他,一顆心就全係在他身上了,對他雖言聽計從,但更會草木皆兵。

阿蘿驕傲得很,和自己敦倫本就不合規矩,這一個月最是敏感不安的時候。

阿蘿怕是被鄭嬤嬤無意地輕視刺激到了,心裏多想,才會發散到他身上。

說到底都是他的錯,如今白衣身份如此,才讓她憂心外人的口舌。

季青珣把自己說服,總算知道她今日這些小脾性是怎麽來的了。

他歎了口氣:“這府裏上下都是公主的,仆亦是,公主為何害怕?”

“你還叫我公主。”李持月似惱了,踹了他一腳。

這一腳不重,被季青珣抓住腳踝,順勢起身坐到她身畔:“阿蘿,好阿蘿,是我的錯,你有不開心的,拿我打罵出氣就是,別氣壞了自己。”

“本宮是公主,她自己辦事疏忽也就算了,連帶來的人都敢不敬本公主,要不是解意發現,本宮何時才能發覺身邊藏了豺狼?”這句話是李持月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見她顯然氣狠了,季青珣揉著她的手心,“不是懲治過鄭嬤嬤了,怎的還氣?”

“她是你的舊仆,你為她抱不平了?”李持月回頭瞭了一眼,微鼓著臉頰,眼睫上還沾著一顆淚珠。

季青珣指腹抹去她的眼淚,說道:“做錯了事自然要罰,何況府中出了探子這樣大的事,說不得是哪府派來的暗探,幸而沒鬧出什麽亂子,才十板子,你已是體恤我良多了。”

“你知道就好!”

李持月扭頭看向外邊,神色卻有幾分扭曲。

可惡!她手指摳著圍欄。

要是季青珣求情,她就能抓住機會指責他護著舊仆,鬧大脾氣把人趕出去,要是說這十板子打得輕了,她就敢直接把人打廢掉!

什麽叫體恤他良多!這讓自己怎麽痛打落水狗!

李持月閉上眼睛深呼吸。

那邊季青珣已經在說其他的事了,“今日去豐德寺帶的青梅釀,本想晚膳的時候與你喝,阿蘿都不等我。”

“現在喝!”李持月拿過酒壺對嘴灌了下去,幹脆把眼前的事混過去。

季青珣見她心中當真不快,心頭也無多少快活。

明都最尊貴的公主能有多少煩擾,歸根結底,不還是她的郎君沒有和其他公主的駙馬一樣,有一個顯赫的出身。

他抱緊了李持月,吻落在她額頭:“阿蘿,不用等太久,今年科舉我會下場,到咱們成親那日,絕不會讓你有任何委屈。”

李持月隻顧灌酒壓火。

知情提回了水桶,卻遲遲未去公主身邊,隻遠遠望著。

月輝與燈火,皆映照著亭中的一對相擁的璧人,公主和季青珣有話要說,他隻能立在此處。

月上中天之時,季青珣才抱著李持月走出了亭子,往主院走去。那壺青梅釀已經隻剩了個空壺,滾落在地上。

知情隔得遠都能嗅到了李持月身上的青梅酒香,微微皺起眉頭。

一路李持月裝醉使勁兒揮拳頭,都被他一一躲過了,反累得她撞痛了手肘。

回到主院,秋祝和一眾奴婢就扶著公主到湯池沐浴去了,季青珣也去沐浴換衣了。

等回來的時候,秋祝已經幫公主換過了寢衣,扶著人往床榻而去,季青珣聽見幾聲難受的嘟囔,有些自責,不該放任她將大半壺青梅釀都喝下去的。

他從架子上取下帕子,在水盆裏打濕了擰到半幹,坐到了床邊去。

秋祝見狀,想搶過這份活計:“還是我來吧。”季青珣擺手說不用。

看到他又過來了,李持月難受地嘟囔著:“昨夜之後還有些不適,你先回去吧。”

季青珣隻是淺笑,拿帕子擦她的臉:“知道了,我隻是留在這兒照顧你。”

那也不行,她裝到現在已經很累了,還要和這個人躺在一張**,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在季青珣解她衣帶的時候,李持月借著醉意往被子裏拱,就是不讓他上手,像是在和他捉迷藏一般。

掙動的時候,石榴紅的被子被白色的寢衣壓在身下,美人醉態如花。

季青珣見她癡態,本是在笑著,不知為何,眼前忽然晃現出一幅畫麵。

似乎……是阿蘿躺在皚皚雪地裏,身下全都是血,失血的臉蒼白脆弱,沒有了半分聲息……

那腹部隆起,顯然是懷裏孩子!

情景竟真切至極,好似眼前的阿蘿,真的會變成那樣……為什麽會這樣!

季青珣臉上的笑驟然消散去,深切的恐懼攫住了他的心髒。

不應當,怎麽會呢……

他唇瓣褪去血色,忍不住俯身緊緊抱住了公主。

溫暖的身體告訴他剛剛的一瞬隻是錯覺,季青珣不知為何會看到那樣的景象,那一瞬間的心痛和慌亂竟是這麽真切,讓他害怕。

李持月被季青珣忽然的舉動嚇到,不明白他此舉是什麽意思?

“別,我真的不能。”她推著他的肩膀。

季青珣將頭埋在她脖頸之中,“嗯,我就是想抱抱你……”

抱什麽抱,李持月望著帳頂,鬱氣更重,她說道:“我喝了酒難受,你壓著我胸口了。”

這話說出來季青珣果然放手了。

他理了理公主鬢邊的發,說道:“萬事我在,你不必有任何憂煩,阿蘿,科舉之後我便有了功名,你可名正言順地嫁與我。”

這話聽在李持月耳中不啻一道驚雷,嫁給他?

季青珣可真是敢做夢。

她期期艾艾地問:“你真的能考上嗎?”

季青珣被她的話逗笑了,捏了捏她可愛的下巴,“那為夫這就去徹夜苦讀,必不能讓娘子失望。”

說罷,他為李持月攏好被子,走出了出去。

季青珣的離開讓李持月鬆了一口氣,但他要參加科舉的事卻讓李持月怎麽也睡不著。

季青珣從前不參加科舉,是因為在暗處更加方便做事。

如今要下場,隻能是他在朝中的布置已經差不多了,再加上公主府的襄助,季青珣進入朝堂可以說是如魚得水。

前世,從狀元到翰林待詔,再到人人稱頌的季相,季青珣可以說是青雲直上,也確實,若他一直是個白衣駙馬,便不會有立刻登基為帝的可能了。

她會讓季青珣考上科舉,成功入仕嗎?

當然不能。

李持月指腹摩挲著被麵上的繡花,翻來覆去直想到了後半夜。

之後季青珣兩日都待在了書房裏。李持月則乘著輿車,帶著儀仗去往淮陽王府,赴王妃的生辰宴。

他說徹夜苦讀,當真就一晚上坐在了書房中,不見出來。

李持月讓人時不時送些吃食,回來的人稟報說郎君確實在讀書,這倒是讓她費解了。

其實以季青珣的學識根本無須再如此刻苦,他甚至可以拿著公主府的印信出入宮中的集賢殿書院甚至是弘文館,天下藏書都能盡覽。

前世能殿試奪魁,即便有公主府撐腰,但那滿腹的學識是做不得假的。

敏而好學,季青珣當真一以貫之。

見賢思齊,有這樣一個敵人,李持月也不禁開始思索,自己是不是過於懶散了,該尋個夫子才是,她自幼學於女帝跟前,請的可是當世大儒。

不過她上頭有兩個親兄長,女帝就放任她且玩且學,所學不過詩書禮義,如今也被大儒羞於提及自己有這樣一位學生。

於李持月而言,這些顯然不夠。

府中的屬官不少,公主傅雖被她裁撤了,但要找個大儒做老師並不難,隻是,她怎麽能肯定那不是季青珣的人呢?

持月公主府曆經三代帝王降恩,勢力一擴再擴,甚至今聖登位亦得了公主府的擁護,降恩更重,才有了今日食邑萬戶,府內儀製比肩親王,位逼東宮的局麵。

其實李持月並未不是沒有可用之人,隻是季青珣的勢力摻雜其中,局勢在她眼前才分外錯綜複雜。

不過隻要耐心些,她總會把一切都厘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