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關於身邊長輩們或多或少的操心, 三娘是不曉得的,二老搬過來了,她高興得很。
即便人一天天長大, 心裏頭總還是期望回到家能見到親近的家人,尤其是像三娘這種從小家中和睦的,離家久了難免生出諸多思念來。
不想翌日一早, 隔壁也陸續有仆從來來往往地往裏搬東西。
三娘本也沒在意,結果出門時撞見個熟悉的管事,訝道:“您怎麽在這裏?”
原來這管事竟是越國公府上的,三娘去尋鍾紹京的次數多, 一眼便認了出來。
管事沒想到能叫三娘撞上, 笑嗬嗬地說道:“國公爺沒與您說嗎?這宅院是國公爺年前盤下的,一直在修整, 如今總算差不多可以搬進來。”
三娘睜圓了眼。
她去拜年的時候鍾紹京都沒講過這事兒, 隻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兒聽她說舍不得賀知章也舍不得他。
沒想到隔壁居然是鍾紹京買下的!
這人居然!偷偷買她隔壁的宅子!
哪怕已經認識鍾紹京這麽多年,三娘還是覺得他老人家的性情著實叫人不知說什麽好!
管事清點完搬過來的東西, 趕回長安向鍾紹京複命。
順道說起被三娘撞見的事。
鍾紹京哼道:“知道了就知道了, 又沒打算瞞著。”
哪怕是搬去藍田縣,鍾紹京也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肯定得讓人把宅院收拾成自己喜歡的模樣才過去。
既然已經準備停妥,鍾紹京便讓人去跟賀知章這個老朋友講了一聲,說自己去藍田縣小住一段時間,往後喝酒不必喊他了。
事實上鍾紹京和賀知章那些朋友也不太處得來(主要是他說話愛帶刺), 這些年漸漸地已經不去赴宴了,如今也隻是跟賀知章道個別罷了。
這才得知鍾紹京早就把宅子買好了的賀知章:“……”
不是, 你不聲不響的,搬去藍田縣做什麽?
長安城已經沒有你在意的人了嗎!
賀知章也知道鍾紹京鮮少遇上聊得來的晚輩, 倒也沒有攔著,隻說等得了空要做過鍾紹京新宅作客。
鍾紹京其實也在東宮掛著個官職,不過他向來是不必上值的,想去哪便去哪。
去藍田縣的路修得不錯,一點都不顛簸,鍾紹京下午就到了。
郭家祖父知曉搬來的是鍾紹京,第一時間便過去拜訪。
鍾紹京說話雖然不好聽,可是待三娘是真的好,送的那些名家真跡他這個當祖父的都送不起。
郭家祖父不覺得鍾紹京是看在他的麵子上才這般優待他孫女。
這是三娘自己結下的緣分,
隻不過三娘自己事情多,他這個當祖父的當然得幫著走動走動。
鍾紹京見了郭家祖父,也沒說什麽帶刺的話。
聽郭家祖父說三娘去年冬至已經開始釀酒了,兩個好酒的老頭兒便一起去看三娘釀酒的地方。
米酒這東西看似簡單,實際上七八月就要開始準備,大雪那日開始攤曬米飯,到冬至天氣愈發冷了,便可以下缸釀酒。
三娘來的時候正是八月,被人贈了些好酒藥,這才生出親自釀酒的想法。她不是愛說大話的人,要是自己沒把握,去歲也不會與李白他們說今年要送他們酒。
三娘回到家,就知曉兩小老頭兒在釀酒那院子裏看東看西瞧了半天,現在都還沒出來呢。
她剛尋過去,就聽鍾紹京一點都不把自己當外人,開口就問:“你怎麽才弄這麽一點,開春怕是榨不出幾壇。”
三娘道:“我又不是要賣酒,能釀出來就不錯。酒不在多,好喝就行!”
鍾紹京道:“我看也未必好喝。”
三娘:“……”
好氣哦。
好端端的一位國公,為什麽長了嘴巴!
別聽鍾紹京說得挺嫌棄,末了他又來了句“榨出酒來先給我嚐嚐,不好喝就別給旁人送了”。
三娘能說什麽,三娘隻能隨他去了。
多了幾位長輩在身邊,三娘每日下衙都更開心了。她還把鄭瑩和兩個學生介紹給郭家二老認識,平時她們三個經常跟著三娘,到家裏來也是常有的事,還是得相互認識認識的。
郭家二老早就知曉她收了學生,見兩小孩隻比三娘小兩三歲,卻心悅誠服地綴在三娘後頭當小尾巴,自是很為自家孫女驕傲。
過了晦日,蕭戡才知曉新昌公主也在輞川那邊弄了個別業,還招呼他逢上假期便過去住上幾日。
蕭戡忍不住和三娘嘀咕:“她怎地跑輞川去了?難不成是聽你老師說輞川那邊風光好?”
三娘道:“你娘應該是想多見見你。”
蕭戡道:“我有什麽好見的,過去十幾年不是天天都見。”
三娘和他分辨起來:“就是因為以前天天都能見著,如今見不著了當然會想念你。你要是平時得空了便回家一趟,你娘也不至於琢磨著到藍田縣置產。”
蕭戡的情況和她不一樣,她有正經官職在身上,等閑不能離開自己任地。
蕭戡可是想去哪便去哪,他是能時常回長安走動的。
可惜蕭戡壓根沒有這麽細致的想法,一臉敬謝不敏地說:“回家又沒什麽意思。”
三娘不再勸他。
說蕭戡不體恤新昌公主,她自己又何嚐不是執意離家,走上這條許多人並不看好的路。
過去很多次母親拉著她的手欲言又止,她都知道母親想說什麽。
隻是母親偏愛她,不忍把她拘在家中,一直沒把“不如別考了”“不如別去吧”之類的話說出口,她便裝作不知母親心中的憂慮與不舍。
說到底,她們都是仗著母親的偏愛而已!
除了新昌公主的別業落成,李騰空也搬來了,三娘便擇了個休沐日過去見自己的好友。
李林甫為她修整了一個環境清幽的道觀,背山臨水,鬆竹繁茂,還是冬天景致便很不錯了,想來待到春暖花開時節應該更宜居。
觀中還有幾個原本就在的女冠,俱是品行端正、潛心向道之輩,斷沒有**祠野廟那些醃臢事。
李林甫當了這麽多年的宰相,又花錢把整個觀都翻修了一遍,李騰空搬過來自然沒人會為難她,住的院子也是單獨的,不管是清靜修行還是招待朋友都很相宜。
三娘與李騰空坐下論道半天,感覺整個人都空明了許多。
末了她還一點都不見外地撈過李騰空的琴給她彈了幾曲。
“要不你還是回去吧。”
李騰空素來都喜歡清靜,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個話多到永遠說不完的朋友。
話講夠了,她還能給你彈琴。
所謂的一個人堪比千軍萬馬,說的可能就是三娘這種人了。
三娘則覺得是自己讓李騰空來藍田縣的,怎麽都得多陪陪來投奔自己的好朋友。
聽到李騰空讓她走,她還很有些意猶未盡,堅持不懈地對李騰空說道:“你再給我指正指正,一會我準備去看老師在不在。最近我都沒空練琴,怕生疏了,得在你這抱抱佛腳。”
雖然彈琴作畫隻是聊以娛情,可人準備去見老師前總是覺得自己該做點準備的。
李騰空便又凝神聽她彈琴,不時點出她的幾處錯音。
倒也不是三娘不記得琴譜,隻是她有時興致來了可能會隨心地改那麽一兩處,改著改著就把自己改動的部分記進去了。
這就得讓能靜下心來分辨每個曲調的李騰空來幫她糾正了。
兩人隨意地消磨了半天,三娘才溜達去王維的別莊看看王維有沒有過來。
三娘一走,整個庭院便靜了下來。
李騰空在原處坐了許久,才漸漸習慣平時的清靜狀態。
最愛說話的人和最不愛說話的人當了這麽多年的朋友,仔細想想也挺有意思的。
另一邊,三娘去尋王維,得知王維沒過來,也沒糾結,準備回縣城去。
趕巧蕭戡也從新昌公主別業中出來了,兩人便又一起回。
“我娘剛還問起你,說你怎麽不一起過來。”蕭戡在三娘麵前向來是有什麽便講什麽的,從來不藏著掖著。
三娘道:“我與你往來也就罷了,再見你娘就不好了,禦史肯定會彈劾我。”
蕭戡便不提了。
說到了禦史,翌日三娘還真接待了個禦史,是要往南邊去巡察的王昌齡。
王昌齡已四十多歲了,許是因為如今仕途順遂,瞧著竟比從前精神氣更好些。
當初張九齡罷相,王昌齡心中是很有些憤懣的,與人書信往來時沒少抨擊此事。
張九齡之所以罷相,明麵上的禍首是李林甫,實際上做決定的人還是李隆基。哪怕王昌齡罵的是李林甫,李隆基也會覺得他是在罵自己。
若非太子李瑛從中轉圜,他怕是要被貶去嶺南吸瘴氣了。
這會兒王昌齡也是去嶺南,不過是當朝廷使者去的,走到那兒都會被盛情款待,與那些貶謫去嶺南的罪官待遇可截然不同。
三娘與王昌齡也算是許多年的朋友了,坐下一同喝了幾杯,便托王昌齡到了韶州以後也替自己去祭拜一下張九齡。
許是宦途幾次大起大落,張九齡年紀比賀知章他們小二十來歲,卻已經去世三年了。
可見勞心者未必就輕鬆,越是到了高位便越是熬心費血。
提及當初提攜過自己的張九齡,王昌齡也是慨然若失,別過三娘便啟程往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