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二場的放榜牽動著無數考生的心, 有的人很清楚自己考完這場就該黯然歸家去了,卻還是不死心地在那黃紙寫成的榜單上一行行地找自己的名字。

三娘對自己的第二場結果自然也是關心的,隻是家裏人不讓她親自出去擠, 她隻能在家裏等著繞梁她們去禮部南院外候著。

結果天才剛蒙蒙亮,已有人急匆匆跑來報喜:“頭名!這次又是頭名!”

後麵還跟著還幾個跑得慢的,扼腕地看著那最先跑到郭家報喜的人拿了賞錢。

碰上這樣的大喜事, 郭家自然不會吝嗇,特意來報喜的人哪怕不是第一個到也依然給了賞。

以至於一聲聲的報喜把左鄰右裏都給驚動了,大多對這老郭家生了個出息閨女既羨又妒。參加貢舉能考過第二場詩賦試已是難得,何況還拿了頭名?

這隻是第二場的結果, 郭家也沒有大擺宴席, 隻自家人多添了幾個菜作為慶祝。

飯後,郭家祖父喊三娘到他身邊坐下, 放下手中的酒杯殷殷說道:“我知曉這第三場試策肯定難不倒你, 隻是最後到底給不給你進士出身還是看聖人他們的考量。不給你,你莫灰心;給了你, ”郭家祖父沉吟良久, 歎著氣說,“你也莫太歡喜。入仕之後為難的事多不勝數,你看你祖父我這厚實的臉皮,便是當初在外為官那些年錘煉出來的。”

三娘笑吟吟地說道:“我會多跟阿翁學的。”

郭家祖父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三娘道:“若是試過了還是不行,大不了我學阿泌他們隱居去,或者和蕭戡那家夥仗劍天涯也不錯。”

三娘隻是優先考慮實現自己的狀元夢想, 要是實現不了她也不是沒有別的想法。她本來就是覺得這樣很棒、那也很棒的人,有機會的話她還挺想體驗不同的人生來著!

比如她朋友們的人生規劃都很不錯。

像李騰空的目標就特別明確, 她壓根不打算嫁人,隻想隱遁世外潛心修行。她幾個姐姐在她這個年紀早就擇得良婿, 她依然老神在在地每日讀書、抄經和入定,真正做到了兩耳不聞窗外事(就是偶爾會被三娘攪擾清修)。

李泌更幹脆,二話不說直接躲山裏去了。

蕭戡時不時溜出京師去京畿諸縣晃**一圈,回來跟他們感慨沒碰上什麽行俠仗義的機會,總想找個機會悄悄遠行。

李俅依然孜孜不倦地想當大唐商賈背後的男人,甭管賺多賺少,隻要看到什麽感興趣的產業都要去摻一腳。

至於李儼,他卻是沒得選的,他生來就是皇長孫,沒意外的話以後會當太子乃至於登基為皇。

三娘覺得自己這次要是沒考上,大可以找蕭戡他們結伴出去遊曆,等到將來李儼繼承大寶再來試試。李儼怎麽都得看在老朋友的情分上給她個機會的吧!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都是李儼夢中那場動亂不再發生。

即使太子李瑛沒有遭遇李儼夢中的厄難,許多事還是一一應驗了,比如壽王妃楊氏還是出家為女冠了,父奪子妻之事不知會不會如夢中一般發生。

前些年也確實出了個安祿山。不過在安祿山犯錯被押送到京師之前,李儼仗著皇長孫的身份到李隆基上麵說自己夢見了“祿山之亂”,著實不知這祿山到底作何解釋,隻能詢問李隆基這位執掌天下的天子。

李隆基起初也不知這“祿山”何解。他讓李儼細說夢中諸事,得知亂從範陽起,亂兵先攻占洛陽、後直取長安,隻覺李儼年紀小什麽都不懂,他們大唐兩京哪有那麽容易被攻下來?

後來安祿山因為延誤戰事被押送到京師,張九齡力主依軍法處死此人,李隆基才想起早前祖孫倆說起過的“祿山之亂”。

李隆基起初懷疑是張九齡早前便和太子李瑛提起過安祿山,以至於太子李瑛讓皇孫假借解夢來他這邊敲邊鼓。

可仔細一琢磨又覺得不至於,這安祿山不過是個不起眼的裨將而已,哪裏值得張九齡和太子李瑛這般大費周章?

張九齡勸殺純粹是他那根深蒂固的儒家想法作祟,他本來就對胡人看不順眼,認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一直都極力阻撓朝廷重用胡人將領。

皇孫李儼這邊的話,大概隻有他真的做了那樣的夢可以解釋了。要不然他怎麽可能知道範陽那邊有這麽一個人?

李隆基年紀越大越相信神鬼之說,越想越覺得李儼的夢是先祖降下的啟示。

古人都說祭祀先祖的時候講究“抱孫不抱子”,意思是一般會用年紀小的孫子當做方便先祖附身顯靈的“屍”。所以李儼作為他的皇長孫,能獲得先祖的警示就很正常了,這是古來有之的慣例。

李隆基隻是想開始享樂,而不是想敗壞大唐基業。想要享受快樂人生,當然得是在大唐江山安穩無憂的前提下!要是被人像狗一樣攆出長安,哪還有什麽臉麵享樂?

他二話不說命人把安祿山給處置了,還喊李林甫來討論範陽這地方要怎麽安排才能盡在朝廷掌握之中。

李林甫並不清楚李隆基為啥突然關心範陽那邊的事,不過這不妨礙他逢迎李隆基。

所謂的範陽,其實就是古時的幽燕一帶。河北九州都歸範陽節度使管轄,這地方占地廣闊、胡漢雜居,有肥沃的土地以及還算廣闊的海岸線。

李林甫一開始的提議是“以胡製胡”,胡人最懂得怎麽壓製胡人,所以邊將任用胡人就不錯。

漢將的話要麽不好使,要麽想法太多,時間久了怕是會生出些不該有的心思來。胡人想法簡單,隻要給得足夠多,他們應該沒那個腦子造反!

李林甫邊說邊觀察李隆基的臉色,察覺李隆基對這個提議似乎不太滿意,他又麻溜地改了口,說是一味任用胡人當然也不保險,應該讓勤換節度使與節度副使,盡量讓他們相互製衡。

還真別說,要論玩心眼玩手段,著實沒多少人玩得過李林甫。

製衡辦法什麽的,對他來說那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嗎?

一番討論之下,算是把關於邊關節度使的安排敲定下來了。

三娘雖不至於對這些內情了解得一清二楚,卻也知曉了朝廷這些年來的種種安排。

既然安祿山已死、太子安然無恙,一切與夢中已經截然不同,她自然是放下心來全力應試。

隻要盡力爭取過了,便是不成功也不會有太大的遺憾。

翌日一早,三娘便在家人的目送下踏入考場,迎接今年科舉最後一場試策。

策問這種東西其實很考驗閱曆和辯才,按照三娘的年紀,這本來應該是她的短板才對。但凡事都有例外,她就是那個最大的例外。

首先辯才這東西,三娘從小就得到了充分的鍛煉,連李隆基這個皇帝都遭受過她的“十萬個為什麽”攻擊。

所以這種主要考驗理解能力和語言組織能力的主觀題,對三娘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

其次是閱曆這玩意,她雖稱不上把全天下的書都看了個遍,可秘書省那些藏書確實都被她翻了個底朝天,書上有的人事道理她都讀過。

至於書上那些沒寫的,她也見識了不少。

主要是李白、杜甫他們的遊曆經驗給了她極大的啟發。

他們出遊可謂是貫徹了“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都是先從家裏薅一波出遊路費,接著每到一個地方就奉行“哪裏有朋友,哪裏就有我的家”的原則,跑人家家裏連吃帶喝還兼免費住宿。

你看李白到嵩山找元丹丘玩耍,便是接連寫詩誇元丹丘牛逼,元丹丘待他情深義重,元丹丘讓他把嵩山北麵的潁陽別業當自己家。甭管元丹丘說的是不是客氣話,他反正是信了!

三娘與杜甫他們探討了幾回,徹底悟了。

隻要你臉皮厚還嘴甜,暢遊五湖四海都能擁有回家般的享受。

三娘不僅學會了,還積極付諸實踐。比如她說過要去虎牢關找王昌齡後來就真的去了,屁顛屁顛跟著王昌齡在汜縣玩耍了好些天,不僅見識了虎牢關這一著名戰略要地的別樣風光,還了解了縣尉的具體工作內容。

這次成功的“四海為家”實踐活動令三娘頗有成就感,每逢節假日便要找個親朋好友禍害——哦不,拜訪一下。

就像王維的弟弟王縉在洛陽一帶為官,她這個學生和小夥伴們去拜訪師叔不過分吧?

反正這些年她把能扯的關係都扯了個遍,成功把想去的地方都去了個遍,雖不能像李白他們那樣花個十年八年的功夫到處遠遊,卻也達成了環長安洛陽周邊遊的巨大成就。

要論眼界和見識,她還真不比許多常年閉門讀書的考生差。

眼前這些策問題對三娘來說簡直是閉起眼睛都能寫。

不過她還是認認真真把五道考題都抄了下來,並且按照前兩場的答題習慣先寫好草稿再謄抄到答卷上。

即使是這麽謹慎小心,她還是比大半考生完成得快。

她照例等到有人交卷才不動聲色地混入“提前批”裏麵離場。

這次她沒有去吃考場準備的廊下食了,因為她和蕭戡他們說好了考完第三場要聚一聚。

出考場時又碰上了呂諲,他這次也沒在考場裏吃飯,不過他……打包了一個餅子揣出考場。

勤儉節約這事兒,當真是刻進了他骨子裏。

瞧見三娘,呂諲還和她感慨說他妻子今天不許他吃飽再出來,說是一家人要一起好好慶祝他順利考完三場。他拗不過妻子,隻能遺憾地揣個餅子離場。要是他留下來吃的話,可以吃三個!

三娘:?

都說越摳越富,就你這股子摳勁,你們家不富誰富。

正說著,三娘也瞧見了候在場外的朋友們。

令她意外的是不僅蕭戡和李俅兩個活躍分子來了,連李泌、李騰空兩個沉迷修道、偏愛清靜的家夥都來了。

三娘本就喜歡熱鬧,瞧見人來得這麽齊自是高興不已。

她揮別自己的新朋友呂諲,開開心心地跑過去與她的老朋友們會合。

即使她這些年交的朋友多不勝數(主要是她碰上誰都想上去嘮兩句),心裏最親近的還是這批幼年時期最先交上的好友。

一行人浩浩****地前往預定好的酒樓準備大搓一頓。

等遠離了禮部南院,李俅才和三娘說道:“大哥也來了,不過他不好露麵,所以在妙香樓那邊等著我們。”

妙香樓開在崇仁坊,崇仁、平康兩坊都挨著東市,大多都是酒樓酒肆等娛樂場所,達官貴人時常流連其中通宵達旦地宴飲。

崇仁坊相對來說還是幹正經營生的,頂多隻是有人唱唱小曲兒,平康坊那邊則大多是些聲色場所。既然是朋友相聚,還有兩個女孩子在場,自然沒人會選平康坊。

三娘等人抵達妙香樓,果然見到了早早等在雅間中的李儼。

她們都是七八年的老朋友了,私底下沒那麽多講究,很快便圍坐在一起邊閑聊邊等著酒菜上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