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雄獅
雖然葬禮結束了, 但外公後事的處理還沒有結束,她順路和舅舅舅媽一起,回了一趟老宅, 整理一些外公的遺物。
昨晚這一覺睡得很好, 補足了她這段時間所有的精力, 氣色明顯比前幾天好多了,林叔見到她的時候也稍微放心了一點。
林落煙去外公臥房整理,看到抽屜裏的東西, 身形一頓, 拿出來的時候, 手不小心碰倒桌上一個擺件, 砸在地上, 發出不小的動靜。
林叔聞聲趕過來:“大小姐,怎麽了?”
“沒事。”林落煙下意識回應了一句, 垂眼掩蓋情緒, 將手裏的東西藏在身後, 她揚起笑看向對方,安撫似的。
等林叔走後, 她才拿出身後那個被包裹的鼓鼓的紅包。
紅包的封麵有一行字,筆走龍蛇,是外公的字跡。
黑色的碳素筆,寫著——“外公贈明珠”。
外公都已經給她準備好了新年紅包, 放在臥室的抽屜裏。
在外公走後的第五天, 過年之前, 她收到了這個紅包。
鼻頭一酸, 林落煙倏然垂下手,仰頭緩了緩。
不能再哭了。
整座老宅裏仿佛遍布著外公的痕跡, 她的所有感官都像是被夏季上漲的浪潮一樣迅速淹沒,有關外公的所有回憶接踵而來。
林落煙害怕過分陷入這種情緒中,情緒稍微緩和之後,她繼續整理臥室裏的東西,動作加快了不少。
“大小姐。”
臨走時,林落煙被林叔叫住,“逝者如斯,老爺子說的話您一定要記得。不要委屈自己,要永遠開心快樂。”
他注意到,她今天穿在裏麵的絲絨裙也是紅色的。
老爺子以往在她出席大大小小宴會的時候,需要禮服,都是他去打理的,老爺子總愛給她準備紅色禮服。
林落煙嗯了一聲,正要上車,又想起來,問林叔:“林叔,您之後什麽打算?”
外公在知道自己病重的時候,就已經把林家大大小小的員工打理好了,唯獨剩下林叔這個心腹。
林叔笑著搖搖頭:“我替老爺守這座宅子,大小姐有空回來看看就好。”
聞言,林落煙苦笑:“林叔,我不想再給什麽承諾了。”
當初在齊氏的私人醫院,她就隨口答應了多回去看看外公,卻僅僅是在外公生病住院的時候,後來……她沒有兌現承諾。
“但是。”她話鋒一轉,“您有任何事,打電話給我,給季淮頌也行。”
這段時間,難得聽到她主動提起季淮頌,林叔笑起來:“你們……和好了?”
林落煙搖頭:“我不知道。”
算吧,好像又不太算。
但他們之間撲朔迷離的關係一開始就是這樣,沒有別的正常情侶那樣充滿儀式感亦或是正式的戀愛邀請。因為起初隻是一時興起,所以更不可能從什麽盛大的表白和一束花開始。
挺奇怪,又很合理。
告別林叔,林落煙鑽進了路邊的車。
懶得打車,她現在的精力也沒辦法自己開車。來的時候是坐舅舅的車順路來的,回去的時候也照舊順路坐了舅舅的車。
林落煙和舅媽一起坐在後排,兩個人中間隔著老寬,都能再坐兩個她們。
舅媽不敢招她,單憑她外公這事兒,就讓舅媽有些良心不安,更別說以前被她小姨攛掇著幹的那些蠢事。真要計較起來,夠她死一萬次。
車窗緊閉,車內開了暖風,林落煙盯著手裏的紅包出神。
紅包封麵也沒什麽特別的,是新一年的生肖,印著“新春大吉”的字樣。隻是上麵留下了外公的字跡,所以一切變得不同了起來。
盡管現在信息時代,互聯網發達,不少人為了方便都直接在線上轉賬發紅包。但外公從來不這樣,從她有記憶以來,外公一直都會在新春的早上,親手給她新年紅包。二十年如一日,從沒有變過。
包在紅包裏的現金不僅僅是一串數字一樣的金錢而已,這是屬於外公的儀式感,是外公給她的愛。
外公贈明珠。
她是外公的明珠,永遠都是。
“煙煙。”
副駕的舅舅突然開口,林落煙聞聲抬眼。
她坐在司機的後麵,抬眼就能舅舅的側臉。
“不是舅舅落井下石,也不是舅舅哲明保身啊。”扭著腦袋費勁,舅舅幹脆整個身子轉過來,“這之前都是你小姨攛掇,我隻想保我們家,沒想傷害你。當然,傷害肯定已經造成了,說什麽都沒用,就……你有什麽要求你提,我和你舅媽一定盡量彌補你。”
林落煙完全聽不進去他後半句話,因為他好像為了表現得自己有那麽點文化,用了些成語。
她隨口糾正:“是明哲保身。”
舅舅懵了:“啊?”
林落煙抿唇:“沒什麽。”
舅舅哎呀一聲,討好似的:“你有什麽要求盡管提,真的。”
舅舅這人不是絕對的壞人,但也不是什麽好人,林落煙不想像什麽偶像劇大團圓一樣,非要跟他冰釋前嫌,得一個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結局,生硬的要命,她隻要自己好就行。
“我現在沒心情。”林落煙見他又要張嘴,立馬接著說,“舅舅,你再說我要下車了。”
舅舅往車窗外看了眼:“這繞城高速,沒法停車,你忍忍。”
林落煙無語,輕飄飄地翻了個白眼:“你別到這個時候還惡心我。”
“不是,舅舅這回是真想跟你好好聊聊。林家現在就剩咱們,保住林氏是不是要靠咱們舅甥齊心協力?再說了,我們本來就是血濃於水的關係,晚晚又那麽喜歡你這個姐姐,你們也算半個親姐妹對吧?現在晚晚和季琛有婚約,你和季淮頌又在談戀愛,這是什麽?這是命運啊!”舅舅滔滔不絕,一個勁兒往後探,都快把安全帶崩開了,舅媽還提醒他坐好,他才往回坐了點,自顧自地點頭認可,“誒!就是這個命運的指引。而且我前段時間去找大師算過了,咱們八字太合了,特別適合一起搞事業。重振林氏的重任不落在我們身上落在誰身上?林氏東山再起就靠我們了!強強聯手,再創輝煌啊!”
“……”有病吧。
林落煙偏頭看向窗外,幹脆利落地掏出耳機戴上,點開音樂軟件,隨機播放了一首歌單裏的歌,把音量開到聽不清舅舅在說什麽為止。
-
半路收到季淮頌的消息,林落煙和司機說了一聲,把她送到石景公園。
石景公園很大,有一片露天草地,有商家在這裏做一些露營項目,吃喝玩樂,什麽都有。
舅舅還在車上滔滔不絕,林落煙毅然決絕地下車,頭也沒回,反手“啪”的一聲把車門關上,瀟灑走遠。
“……誒,不是。”舅舅盯著緊閉的車門,“她聽進去了嗎?”
舅媽懶得理他,翻了個白眼:“人家擺明了不想聽你說話,耳機都戴著,能聽進去就有鬼了。”
即便不是周末,石景公園的人也不少。空氣清新,歡聲笑語。
林落煙摘掉耳機,揉了揉耳朵。
一個林聽晚,一個舅舅,真不讓人消停。
沿著蜿蜒的石板路,她剛走到露營草地的入口,就看到季淮頌坐在旁邊的長椅上等她了。
“叫我來這兒幹什麽?”
林落煙還沒走過去,他已經站起來了,她堪堪停在離他一步之遙的位置。
是真的好奇,也是真的疑惑。這幾天她的腦子全是外公,突然抽離出來回歸現實生活,環顧一圈,她好像也沒有說過想要來露天草地玩吧。
她現在這副清醒又冷靜自持的模樣,和昨晚倒是判若兩人。
仿佛在極致的親密之後拉開距離,像極了分手那天。
季淮頌將她這副樣子盡收眼底,看樣子就是忘了昨晚說了什麽話,做了什麽事。他雙手懶洋洋地插兜,轉身就走:“跟過來看看,你就知道了。”
他們進了露營草地上的帳篷,帳篷的三麵簾子被卷起來。帳篷裏一張木桌,兩張椅子,空間不算大,但也不小,桌上滿滿當當的食材,還有一鍋小火慢煮的鍋。
林落煙有些懵:“這……壽喜鍋?”
季淮頌單手撐著椅背等她過來坐下:“不是想吃?”
林落煙壓著裙擺坐下,聞言蹙眉,下意識要反駁:“我什麽時候……”
話沒說完,恍然想了起來,她昨晚是不知不覺睡著的,意識混沌朦朧之際,好像是說了很多亂七八糟的話。傷心過度,一覺起來什麽都不記得了,經他這麽一提醒,想起來了。
“你怎麽什麽都記。”林落煙說,“我就是餓極了,隨口說說。”
“嗯。”季淮頌在她對麵坐下,打開鍋蓋,悠悠然的,“但你說了。”
不管是不是隨口,她說了,他都會記著。
抬眸撞上他的眼睛,林落煙平緩地眨了眨眼。這段時間經曆了不少,比起以前,他們之間的磁場好像在潛移默化中有了變化。
一直以來,對她而言,最親密的事從來都不是□□之間的纏綿,反而是觸及靈魂的羈絆,是沒有任何防備,在對方麵前掉眼淚。
她很少哭,為數不多的幾次,都當著他的麵了。
然而事實上,在不知道哪個時間節點,她就已經忍不住了,他總是一眼就能抓住她的心。
於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渴望他靠近,也無法將他推開。
她麵對大多數人防禦的那一套,在他麵前是真的可以完全卸掉。可以在他這裏不管不顧地釋放所有情緒,他總會全盤接受。
鍋裏冒著咕嚕咕嚕的熱氣,周圍的寒意悉數被驅散。
林落煙盯著他看了很久,四平八穩的開口,卻仿佛較著最後的勁兒:“季淮頌,我不需要任何人拯救。”
“這詞兒太偉大了,我沒這麽偉大。”季淮頌往後一靠,平直地對上她的視線,勾唇笑著,眼底卷著即將來臨的春日的風,一如當時說要跟她換真心時虔誠,“我也沒打算拯救你,我隻打算愛你。”
空氣裏有呼出的白氣,壽喜鍋沸騰的霧氣往上飄,隔在他們之間像有一片毛玻璃,模糊不清。
枯枝樹幹上有凝固的霜,周圍挺鬧的,但他們這裏卻像是格格不入的另一方天地。
良久,林落煙放下筷子:“季淮頌,如果我麵前有一盤棋,你是坐在我的對麵和我博弈,還是坐在我的身邊,當我的狗頭軍師呢?”
“狗頭軍師。”呢喃一遍這個詞,季淮頌輕笑一聲,微揚眼尾看她,“能不能換個好聽的詞兒?”
林落煙歪頭,心想還能換什麽好聽的詞。
季淮頌把斟滿椰奶的杯子放在她手邊,“是常勝將軍。”
林落煙忍不住笑:“什麽將軍不將軍的,以後代表林氏上戰場的是我,又不是你。”
緩緩點了點頭,季淮頌彎唇,玩味卻又帶著幾分認真:“大小姐自然是本少爺心中的不敗戰神。”
他當然會選擇在她身邊,狗頭軍師也好,常勝將軍也罷,一個名頭而已,不重要。
在她身邊才是唯一重要的事。
“一個星期不算太長吧?”林落煙的話題跳的很快,但季淮頌很清楚她在說什麽。
他有點意外,他以為她會更久,至少在完全整理好放下的情緒之後。
沒想到是這個時候,他微微愣住。
林落煙把煮好的肉夾在他的碗裏,笑聲音放輕,略微溢出來的嬌俏意味恰好到處,“意思是,我想好了。”
他不是不能走完這一百步,剩下的最後這一步,是他留給她的餘地。
知道她那道難跨的坎,尊重她的一切,把主動權重新交到她手裏。
丟盔卸甲,站在這裏,坦然地、直截了當地告訴她,他認輸。
他都走了九十九步了,最後這一步,對她來說雖然不算輕鬆。但對麵是他,她可以跑過去。
季淮頌越過薄薄霧氣盯著她,眼尾有些熱。
小貓慵懶地晃著尾巴,向他發出信號,恩準他進入她的世界。 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