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老廣場

上了車, 林落煙從手套箱裏拿出新毛巾,拆開後展開,抬手按在季淮頌的頭上。

季淮頌吊著眼尾看她:“良心不安?”

她和他一樣, 並不是一個會在這些大大小小的事兒上給予的人, 也沒那麽好心。

抓著毛巾揉了揉他微濕的頭發, 動作算不上溫柔,林落煙語氣隨意:“是啊。”

沒有濕得很過分,她揉了幾下就把毛巾收了起來。

合上手套箱, 鼻尖忽而一酸, 車內響起一聲清脆短促的噴嚏。

林落煙吸了吸氣, 揉揉鼻尖。

季淮頌瞥她一眼, 聲音含笑, 很是故意:“這下真要感冒了?”

“……”

這話明裏暗裏好像都在說,上次騙他感冒, 結果出現在club的事。

林落煙咬了咬唇, 沒有說話。

季淮頌反手把後座的外套拎過來, 扔她腿上:“宿舍有藥嗎?”

林落煙:“沒有。”

打著方向盤,季淮頌勾唇, 笑意更甚。

挺好笑,上次騙他感冒,還說吃過藥,結果在這個兒敗露得跟寫作文一樣, 前後呼應。

醫院附近就有藥店, 驅車拐角就到了。

藥是季淮頌去買的, 林落煙是不可能下車踩水窪的。

買了藥, 讓藥店的店員幫忙衝了一杯,季淮頌端著紙杯回到車上, 遞給她。

林落煙放下手機,雙手捧著紙杯,習慣性地問了句:“苦嗎?”

她初中和高中那會兒感冒,齊霏也給她衝過感冒藥來著,每次她都會下意識的問這麽一句。

她是真的很不喜歡苦苦的味道。

季淮頌收了傘,關上駕駛座車門,單手搭在方向盤上。伸手拿走她手裏的紙杯,放在唇邊抿了一小口,再次遞給她:“不苦。”

林落煙沒動,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季淮頌驟然失笑:“林落煙,你這戀愛談的就沒意思了,給你男朋友一點兒信任行不行?”

“哦。”林落煙應了一聲,捧著紙杯小口小口地喝著。

真的不苦,藥香濃鬱,有淡淡的甜味。

她這副安靜喝藥的樣子,有點乖。像是放空了大腦,沒有任何防備。

這個時候要是叫她一聲,她看過來的眼神一定像是被驚擾的小鹿,茫然又純粹。

季淮頌伸手,手背貼著她的額頭,試了試溫度。

林落煙緩緩抬眼:“我發燒了嗎?”

撞上她的眼睛,季淮頌頓了下,沉聲:“沒有。”

還真跟他預料的一樣,懵懵懂懂像小鹿。

和她大多數時候的眼神不一樣。

她平日裏的眼神嬌媚更多,會讓他產生征服欲。而此時此刻的眼神,萌生出他更多欺負的念頭。

不想保護,想欺負。

等她喝完感冒藥,季淮頌隨手捏扁紙杯,丟在中控台上。

林落煙:“你就扔這兒?”

好好一輛大G,怎麽被他當成垃圾場似的。

“懶得下去。”外麵的雨下得轟轟烈烈,比依萍找她爸要錢那天還要大。

季淮頌重新啟動車子,“餓不餓?”

都已經過了飯點,天色漸晚,遙遠的天際處在半明半暗的色調之內。但因為下雨,灰蒙蒙的,並不能看的很清晰。

林落煙單手撐著下巴:“本來不是很餓,你一說我就餓了。”

季淮頌低聲笑了下,聲音沉沉悶悶的:“怎麽什麽都賴我?嗯?”

林落煙:“我這個人,可不講道理。”

“誰跟女朋友講道理啊。”

季淮頌微微歪頭看著路邊臨時停車區的空隙,打轉方向盤把車開出去,“想吃什麽?”

“粵菜。”

“行。”

城南有一家名氣很大的粵菜餐館,每天就接待那麽二十桌,很難約到,基本上是提前半個月預約。

但這家館子和季氏集團的下屬酒店有合作,季淮頌帶人去,不需要預約。

等經理把包廂的門關上,林落煙扯了一張紙巾,隨手擦擦身前的桌麵。

“早知道早點跟你談戀愛了。”她說,“我很喜歡這家粵菜。”

季淮頌拿菜單的手頓了下,嗤笑道:“跟我談戀愛就為了吃?”

林落煙:“不然呢?”

季淮頌把點開菜單的手機放在她的手邊,側身看著她,眼底興味:“這些附屬的金錢地位,比我這個人重要?”

聞言,林落煙歪頭,好似真的認真想了會兒,才輕聲說道:“那倒也不是,我又不缺錢。但是吧,我想吃這家粵菜,我都必須預約。”

她停頓兩秒,“所以,金錢地位還是挺重要的。”

就像此前在外公壽宴,和以往的每一次名利場,麵對那些曲意逢迎和趨炎附勢,她雖然唾棄,但運籌帷幄。她隻需要理性地判斷、思考,又或者每一分寸的言行舉止,都宛如九曲十八彎一樣同別人打太極。

對於金錢地位,她是主動的,隻要她想要,她就能有。

可人不一樣。

人最善變了,人心是最難測。稍不留神,就會變得被動。

她在林氏這個貌合神離背信棄義的家族裏長大,實在是不信人心。

小的時候,因為她的臥室沒有門鎖,她就連睡覺都不敢睡得太沉,時刻擔心自己生存的方寸天地會不會被入侵。也正是因為這樣,她的睡眠一直不好。

就連齊霏、屈煬和蘇淺,都是在大浪裏淘沙,淘過無數遍才被堅定地留下的。

“看來我對你的價值,不隻是你的婚事。”

季淮頌給她倒了一杯甜棗茶,“我這麽好用,不多給我點兒報酬嗎?”

林落煙偏頭,滿臉認真地看著他:“我對橡膠過敏。”

驀地,季淮頌低頭悶笑兩聲,難得有些無奈地捏了捏眼角。

他說的不是這事兒,她還挺百無禁忌。

看他低頭笑著,肩膀都在顫,林落煙抿了下唇。

“雖然聽起來很離譜,但是我真的對橡膠過敏。”

恰巧包廂門被敲響,季淮頌抬手捂住她的嘴,輕聲道:“好,我知道了。”

而後才讓人進來。

等經理帶著服務員推著小餐車離開,林落煙喝了一口暖乎乎的甜棗茶,說道:“我還是高一做物理實驗的時候,撿到一個橡膠圈,才知道我橡膠過敏。”

季淮頌說:“我沒有不信。”

“我是在和你分享。”林落煙抬眸,不知道是包廂裏的燈太亮,還是她眼睛本就這樣,仿若從眼底升起一顆璀璨的星辰,“你不想了解我嗎?”

其實在圖書館的時候,向硯南模仿他說話,她還挺驚訝的。他竟然能夠猜到她處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的態度,要麽不在乎,要麽重拳出擊,而不是慌亂無助。

季淮頌不置可否,將話題拋回給她:“你不像是會和我好好聊聊的人。”

“不可以嗎?”林落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作為你的女朋友。”

同樣的反問,和之前完全不一樣的語氣和態度。

他記得,在林家老宅那晚,他撞見她抽煙,她那句反問傲然又嬌氣。而現在,更多的是委屈和撒嬌,甚至帶了點可憐巴巴。

她在給自己切換人設這件事上,好像格外自如。

季淮頌沉沉的嗯了一聲,拿走手邊她空了的杯子,順手又給她倒了一杯甜棗茶。

他垂眼,語氣微揚,很隨意,聽起來並不認真:“我女朋友想做什麽都可以。”

-

雨珠順著落地玻璃窗往下滑,留下一串淺淺的痕跡。雨勢不僅沒有變小,反而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林落煙不僅有點感冒,甚至還開始輕聲咳嗽了。

得趕緊回去換件厚點的衣服穿,她隻穿了一條裙子。

慶嶺每年春秋的溫度都很過山車似的,根本不管市民的死活,一鍵入冬、一鍵入夏的事兒也經曆過。

吃過飯,上了車,季淮頌順手把車內溫度調高。

林落煙敲著手機鍵盤,問他:“你是不是不住學校?”

“嗯,不住。”

“那你把我就近放在哪家酒店吧。”

話落,她明顯感覺旁邊偏過來一道直勾勾的視線,她立馬解釋,“別誤會,是我自己一個人住。”

這塊兒離學校太遠了,完全是南轅北轍,她家離這兒不比學校近。加上暴雨,路不好走,還堵車。

她想著幹脆去酒店,也能開空調暖和暖和。

聞言,季淮頌收回視線:“帶身份證了?”

指尖頓了下,林落煙抬頭,看著遠處的信號燈。

“哦。”她語氣平平,“沒有。”

的確不是出門隨身帶身份證的人。

信號燈變換,前麵的車流緩緩動起來,林落煙又低下頭看手機:“那你還是送我回學校吧。”

這個點,也不知道門禁之前能不能趕回去。

季淮頌沒有吭聲,驅車上了高架橋。

車內安靜了好一陣,直到車子停在路邊。

林落煙以為到了,還疑惑怎麽這麽快就到了,抬頭看了眼,怔住。

車窗外的建築一看就不是學校,是市區的一個別墅院。

別墅院的大門雕梁畫棟,古色古香,院名是匾額的樣式,旁邊還有一些石雕和花草。地麵廣場打上來的燈光微弱,營造出一股幽靜的氛圍。

她扭頭看向季淮頌:“你家?”

不難猜,除了是他家也不能是別的地方了。

季淮頌挑眉:“怕了?”

“為什麽要怕?”林落煙說,“你不是我男朋友嗎?”

這會兒把這個身份搬出來,說得一本正經,就好像在敲打他的良知和道德——是她的男朋友,要對她好,不能傷害她,也不能做過分的事。

但問題是,他本來就什麽良知啊,道德水平也不高。

別墅院裏麵很靜,道路寬闊,淅淅瀝瀝的雨聲聽得格外清晰。

進了院子,就好像一瞬間和外麵的世界隔離開,隻剩下一眼能夠遠望的天際、寬闊平坦的道路、晦暗不明的路燈。

雨滴在路燈的光暈裏化成線。

好靜。

林落煙莫名有點被治愈的感覺,甚至無端湧上來一陣困意。

季淮頌淋過雨,一進家門就被林落煙提醒去洗澡。

隨手給蘇淺發消息,讓她幫忙把自己放在書房的東西收一下,門窗關好,免得受潮。林落煙抬頭就見季淮頌杵在原地沒動,歪頭看著她。

“你不去洗澡,看著我笑什麽?”她蹙眉疑惑。

季淮頌勾唇:“你給別人當女朋友的時候,也這麽體貼?”

當然沒有。

腹誹一句,林落煙沒說真話,隻是推了下他的肩膀:“快去,我已經有點感冒了,你要是再感冒,誰照顧我啊?”

看她這副振振有詞的模樣,季淮頌舌尖抵了抵腮,低頭輕笑:“我看起來像會照顧人?”

“不像。”林落煙沉吟兩秒,語氣柔柔的,好似誘哄,“可是你有天賦啊。幫我買藥,還幫我試味道。”

季淮頌嘴角噙著笑,散漫地往後退著走了幾步:“精神控製是吧?”

雙手插兜轉身,給她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爺不吃這套。”

啊偶,被他看穿了。

這種拙劣的手段果然不行。

林落煙放下手機,這才開始打量他的家。

天花板很高,一樓客廳有一整麵落地玻璃門窗,裝潢簡約,歐式風格。

坐在沙發上,她在心裏喃喃。

一個人住樓高這麽高的房子,晚上真的不害怕嗎?

她就是因為一個人住這麽大、還分上下樓的房子有點害怕,所以在市區的房子是一層一戶的大平層。

透過落地玻璃門窗,能看到外麵燈光下的雨。

林落煙看得出神。

一件毛衣從天而降,落在她的腿上。她低頭看了眼,又抬頭。

季淮頌已經洗完澡了,濕發隨意地被抓到後麵,微微淩亂,緩慢地滴著水珠。露出他的眉眼,整張臉更加立體,也顯得更加淩厲。

林落煙眼睜睜地看著兩滴水珠從他的側頸和下巴滑下來,順著他頎長的脖頸往下,到鎖骨,再沒入衣領。

“去洗澡。”他抬了抬下巴,“你要是覺得水溫低,往右邊掰。”

林落煙抱著衣服起身:“那你把頭發吹幹。”

說著她越過他就要往樓上走,被他抬手握住手腕。林落煙停下,回頭看他。

“要不等會兒再洗?”他眉眼低垂,輕挑一瞬。

林落煙:“嗯?”

溫熱的指腹滑過她的手腕內側,玩笑又故意的語氣。

“幫我吹頭發?” 收心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