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陰陽眼

“你有沒有覺得, 最近景和和景月之間,好像有些不對勁?”

今日天氣晴朗, 瀟瀟的冬雨雪也總算停了, 耳邊清淨了不少,秋君藥一夜好眠,醒來也覺得久居沉屙的身體如同病樹逢春, 靈魂和□□久違的察覺到些許輕盈,便被引鴛扶著下床, 到庭院裏走走。

引鴛攙著秋君藥的肩膀,正在認真替他看著腳下的路,聞言下意識抬起頭, 迷惑地看著秋君藥:“......有嗎?”

秋君藥點頭。

引鴛說:“......臣妾無能,沒有注意到。”

秋君藥聞言失笑,停下腳步, 掌心揉了揉引鴛的臉蛋, 歎道:

“我病重這幾日,全靠你撐著前朝後宮,你又怎麽會無能呢?”

秋君藥半真半假地打趣道:“你應該是整個大端開國以來最能幹的皇後了。”

“這都是臣妾應該做的。”

引鴛溫順地將臉蛋靠在秋君藥的胸膛上,將臉埋了進去,聲音悶悶的:

“臣妾隻希望陛下的病早點好起來。”

“.......我盡量。”秋君藥拍了拍引鴛的背, 以示安撫:

“好啦好啦,別撒嬌了。”

“臣妾不。”引鴛伸出手,環抱住秋君藥的腰,像個倔強的小動物,緊緊抓著秋君藥不放:“臣妾就要這樣。”

引鴛用力抱著秋君藥的腰, 好似要將自己和秋君藥融為一體般,死死不肯放手。

他像是一株隻能依靠秋君藥才能生長的藤蔓, 事實上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秋君藥病重昏迷的幾個月裏,他究竟是怎麽撐過來的。

他真的很怕自己一個不注意,從夢裏醒來,身邊睡著的秋君藥就會離他而去,再也不回來。

他怕極了。

看著引鴛這幅黏人的模樣,秋君藥心中一動,垂下眉眼,掌心在引鴛的發頂輕輕摩挲著,片刻後用力抱住引鴛,手臂在環過他的肩膀,在他後背輕輕拍著:

“不要怕。”

他說:“若你我情深如許,定不會隻有一世緣分。”

“也許,我們還有兩世,三世,甚至是十世。”

“.......”引鴛聞言,仰起頭,眼睛裏已經藏了淚光,看著秋君藥,道:

“那如果能有第二世的話,陛下還會娶臣妾嗎?”

秋君藥笑:“當然了。”

引鴛不依不饒:“那我要是變成了小貓、小狗,或者成了孤魂野鬼,你還會要臣妾嗎?”

“你要是變成了小貓小狗,我就養你一輩子;要是成了孤魂野鬼,我也不會害怕,你要吸多少陽氣,就盡管吸去好了。”

秋君藥勾起唇角,笑意盈盈,好一派光風霽月正人君子的模樣,但說出的話卻讓引鴛頃刻間紅了臉。

“........不正經。”引鴛攬著秋君藥的脖子,湊過去在秋君藥的唇角親了一口,隨即又分開,兩人對視一眼,都看清了彼此眼底的纏綿繾綣,複又忍不住親在了一起。

在場所有的太監宮女們都低下了頭,沒有人敢去看帝後旁若無人親熱的場景。

因為顧忌著秋君藥的身體,所以引鴛很注意不讓秋君藥縱欲,把秋君藥的火惹起來了,自己又開始三推四阻,把秋君藥弄得是一點脾氣也沒有。

這麽明豔溫軟的大美人天天在自己麵前晃來晃去,能抱能親能摸但不能吃,擱誰誰能受得了。

但引鴛不想他縱欲,秋君藥也不可能強迫他把事辦了,隻能自己暗自忍耐著,比在內心發誓一定要早點好起來,連每日的飯都忍不住多吃了一些。

除了引鴛之外,顯然還有一個人同樣十分關心秋君藥的身體。

在聽說秋君藥這幾天進食比往日更多了些,秋景和便有些激動,連自己的午飯都沒來得及吃,就急匆匆地進了宮。

不過他去的不巧,等到宮裏的時候秋君藥已經睡下了,他不欲打擾,隻能現在披香殿殿外的院子裏坐著。

他的身體比秋君藥好不到哪裏去,屬於大哥別笑二哥的水平,在庭院裏坐了一會兒,就有些受不了,忍不住低聲咳嗽起來。

林玉一直站在他身邊注意他的一舉一動,聽見秋景和咳嗽,便走上前,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披風,給秋景和穿上。

秋景和到了一聲多謝,下意識想要給自己係上,指尖卻不慎碰到林玉給他係披風的手,溫熱的觸感讓他忍不住一頓,停住了動作。

而林玉的身體也僵住了,兩個人一個低頭一個抬頭,互相對視一眼,不知是默契還是無意,竟然同時放開手,任由披風掉落在地。

許久之後,還是林玉先反應過來,從地上撿起披風,跪下告罪:

“奴笨手笨腳的,請殿下恕罪。”

“......沒事。”秋景和看著林玉跪下時柔軟塌下的腰,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放在膝蓋上的指尖微微蜷縮,許久才像被燙了一樣迅速移開眼睛:

“起來吧。”

“是。”

尷尬僵硬的氣氛又再度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秋景和和林玉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當日在醉仙樓,秋景和抱著林玉時那頗為緊張的神情,一時間心潮起伏,各懷心思,兩個人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所以,當引鴛推開披香殿的殿門時,看到的就是麵前這樣一副極其詭異的畫麵。

“.......你們倆在那裏幹什麽呢?”

引鴛束著手,寬大的袖擺垂下,遮住了他的指尖:

“怎麽像鬧別扭的小夫妻似的。”

引鴛這話是無心話,卻讓秋景和和林玉同時僵住了身體,都不敢再看對方,下意識垂下頭。

“好了,別站著了。”

引鴛沒有注意到他們之間的互動,抬起手,像是在招秋景和過來:

“和兒,你父皇醒了,知道你在外麵等著,便讓你過去。”

“是,母後。”秋景和拱手接旨,在引鴛不以為意地轉過身去時,又忍不住掀起眼皮,用餘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林玉,隨即移開視線,漆黑的眼珠裏藏著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許久之後,他才抬起腳,跟著引鴛走進了披香殿。

秋君藥這幾日確實是感覺身體好了不少,但引鴛很擔心秋君藥是回光返照,所以依舊不敢掉以輕心,隻叮囑秋景和前往不要讓父皇累著,隨後又離開,繼續去批那些秋君藥批不了的奏折。

“來了啊,景和。”秋君藥靠在床頭,身上蓋著軟被,衝秋景和溫柔笑道:

“朕你母後說,你下了朝總是往宮裏跑,有時候見朕睡了也不肯離開,一定要呆一會兒才走。”

“兒臣擔心父皇。”秋景和坐在秋君藥不遠處的椅子上,低下頭看著秋君藥放在被子上的指尖,敏感地注意到了那指甲上淡淡的紫色,很明顯就是中毒的征兆:

“父皇這幾日,感覺好些了嗎?”

“好不好就那樣吧。”秋君藥淡聲道:“這天底下的所有事物,皆是從生到死,誰能逃得過。道法自然,便是此理。”

“和兒,”他說:“你要記住,人生在世,應當不妄為,不強求,尤其是生老病死,此是物之自然,不需要過分悲傷苛求。”

“......”秋景和知道秋君藥這番話是勸他放下心中的愧疚和執念,但他仍舊搖了搖頭,指尖抓緊大腿上的衣服布料,揉出一片痕跡:

“可是孩兒不想讓父皇死。”

他有些惶惶然,像是個找不到家的孩子,“如果父皇死了,孩兒又是一個人了。”

秋君藥聞言,笑著衝他招了招手:“和兒坐過來,到朕身邊來”

秋景和聞言坐了過去,像是個孩子,依賴地撲進了秋君藥的懷裏。

秋君藥像是在哄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指尖勾著秋景和的發帶,低聲道:

“和兒,今日的頭發是誰給你梳的?”

“........林玉。”秋景和悶悶地開了口,“怎麽了父皇,不好看嗎?”

“朕的和兒怎麽會有不好看的時候,”秋君藥笑:“你看,這不是還有人在你身邊替朕照顧你嗎?”

“.......他和父皇不一樣。”秋君藥敏銳地察覺到了秋君藥話裏的破綻:

“父皇是父皇,林玉是林玉,是不一樣的。”

“你這孩子,就是太聰明,不好騙。”

秋君藥勾起唇:“要是像景月那樣就好了,好騙,又好玩。”

聽到“秋景月”三個字,秋景和麵上閃過一絲不自然,好久都沒有壓下。

“怎麽了?”秋君藥勾起他的下巴,仔細打量:“和弟弟吵架了?”

秋景和看著秋君藥,本想否認,片刻後又想到什麽都逃不過父皇的眼睛,隻能緩緩點了點頭,頗有些不好意思道:

“父皇是怎麽看出來的?”

秋君藥摸了摸他的頭發,彎著眼睛不緊不慢道:

“朕的幾個皇子裏麵,也就屬你和景月感情最好。但這幾次進宮請安,景月都沒有和你一起來,而是恰好錯開了你進宮的時間,兩個人剛好到連麵也碰不到,若不是兩方都有意不見彼此,怎麽可能這麽恰好?”

秋景和垂下頭,被秋君藥說的啞口無言,隻能抱緊秋君藥的脖頸,抿唇默然不語。

“好啦好啦,怎麽像你母後那樣愛撒嬌。”

秋君藥被他抱的快呼吸不上來了,笑道:

“若你信父皇,就和父皇說說,你們為什麽吵架?”

秋景和不想讓秋君藥生病了還替自己擔心,於是搖頭:

“沒什麽大事。”

他避重就輕道:“左不過就是一些尋常拌嘴這類的。”

“尋常拌嘴也不是這個模樣。”秋君藥說:“景月心大,說好聽點就是不內耗,說難聽點就是缺心眼,他能這麽千方百計躲著你,一定是發生了什麽很嚴重的事情。”

秋景和還想說什麽來打哈哈掩飾過去,就聽秋君藥接著道:

“不過你既然不想說,朕也不會繼續問。”

他道:“和兒啊,這天地下每天每時每刻都會出現層出不窮的事情,但躲是躲不過去的,麵對事情,要學會麵對和接受,知道嗎?”

秋景和一怔,聽著秋君藥意有所指的話語,片刻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見秋景和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秋君藥很滿意。

他喜歡秋景和,因為秋景和聰明,一點即通,但他又不願意過分雕琢這塊璞玉,總覺得居高臨下的說教並非他所願,索性順其自然,讓秋景和自己去悟。

因為不想妨礙秋君藥休息,秋景和在秋君藥處坐了一會兒就告辭離開了,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中。

他一路上都在想秋君藥對自己的說的話,琢磨著秋君藥話裏的意思,一時間竟然忘了傳膳,拿著書坐在小石桌前一動不動,看似在看書,實則一夜也沒有翻過。

林玉看不下去,走上前,故意拿走了秋景和頭發上的樹葉,來引起他的注意:

“嗯?”

秋景和回過神來,仰頭看向林玉:“怎麽了?”

“二公子,時辰已經到了,該傳膳了。”

林玉從善如流地接下了話:“廚房已經備好飯菜,就等二公子傳膳了。”

秋景和煩躁地將書丟在桌麵上,麵上是肉眼可見的不開心:

“父皇病的這樣重,我卻束手無策,我,我實在是........”

“這不是二公子的錯。”林玉勸道:“陛下體內的丹毒日積月累,已經根深蒂固,輕易難以拔除。”

“再難也要試一試。”秋景和豁然站起,“難道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父皇病逝嗎?!”

林玉跪下:“二公子息怒。”

“..........”秋景和看著齊刷刷跪在地上的奴仆,愣了一下,緩緩收了臉上的厲色,輕“嘖”了一聲,將林玉從地上拉起來:

“我沒有怪罪你的意思。”

“是。”林玉順勢站起身,抬起頭,看著依舊愁容滿麵的秋景和,試探著道:

“那.......二公子想怎麽做呢?”

“我想,這神醫雖然難找,但隻要他身在紅塵,就肯定不會找不到。”

秋景和在院子裏走來走去,想著計策:

“我派幾個人出去,找到那個老神醫,是綁也好威逼利誘也好,一定要把他帶到京城,事後他不管想要多少賞賜或者是賠償,我都可以給他——前提是他把父皇治好。”

林玉站在一旁聽著秋景和的碎碎念,片刻後搖了搖頭,似乎是不讚成秋景和的說法:

“二公子你想的太簡單了。”

迎著秋景和疑惑的視線,林玉慢聲細語:

“神醫能在百姓間廣富盛名,那便是有真正的能者,能者自有能者的風骨和傲氣,金銀財寶,美人權勢,絕對不是那個老者的格局,不可能動搖他的。”

林玉道:“如今他年事已高,往日三兩好友皆逝,他心灰意冷,遊離紅塵之外,若是二公子你強行將他接進宮來,以他的脾氣,一個不開心,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也是有可能的。”

“.......那怎麽辦?”

秋景和氣惱:“總不能明知有辦法,卻不去執行吧?”

“........也不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林玉道:“隻是奴不明白.......二公子為何要為陛下奔走。”

他道:“若陛下病逝,您如今又在監國,自然可以名正言順地即位,何必再.......”

“若是兩年前,你這麽問我,我大概也會覺得不可思議,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放棄這麽好的機會,去做出一個在從前完全不會做出的選擇。”

秋景和打斷林玉的話,坦誠道:

“但事到如今,父皇於我而言是不同的。”

他說:“撇開他其他不說,若是沒有他,我就不會遇見我的妻子......就隻憑這一點,我也始終感激於他,不願他受病痛折磨。”

“.......”林玉萬萬沒有想到秋景和會說出這句話,愣了一下,眼睛倏然有些濕。

瞳仁處似乎有什麽鬆動了,隱隱露出紫色的光芒,秋景和看著林玉,忍不住愣了一下,指著林玉的眼睛,下意識道:

“你的眼睛........”

林玉聞言瞬間反應過來,眨了眨眼睛,瞳仁處的異色頓時消失,恢複了深黑,快的像是秋景和的錯覺:

“奴的眼睛怎麽了?”

秋景和卻不再聽他的話,一把抓住林玉,用力將他推到牆上。

林玉下意識掙紮了幾下,卻抵不住秋景和強硬壓下來的身軀,隻能任由秋景和湊過來,用指尖撥動著自己的眼睫,將自己弄出生理性的眼淚之後,瞳仁不其然掉出一塊薄薄的具有人的瞳孔紋理的薄片,露出了底下淡紫色如同寶石般晶瑩剔透的眼睛。

.........那正是隻有當朝國師才會擁有的,紫色陰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