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成親

“珍珠三十斛, 玉如意五十對,綾羅綢緞七十匹, 瓷器九十件.......”

太陽毒辣辣地打在窗棱上, 灼熱的氣息在遇到殿內的冷氣時,又慢慢地變的溫柔起來,輕飄飄的好似水霧, 緩緩地落在了一個身著淺藍錦衣的男子身上。

這男子相貌長的極其優越,明明是看上去不到二十的年紀, 但周身卻落了一層穩重沉靜的氣質,明眸皓齒,脖頸頎長, 遠遠看去,臉頰好似霞映澄塘,連帶著眼角眉梢都掛著明朗幹淨的氣息。

他麵前攤著長長的一張紙, 筆走龍蛇, 骨節分明的指尖下麵,很快就密密麻麻地落滿了不少字跡。

“陛下在寫些什麽呢?”不遠處,一個長相有些雌雄莫辨的人走了過來,他提著衣擺走到正在拿著毛筆寫字的秋君藥身邊,左臂攀上秋君藥的手臂, 倚在他肩膀上看:

“這是什麽?”

“是給景和成親用的聘禮單。”

秋君藥側過臉,在引鴛的眉心上親了一下,換來引鴛抬頭一笑:

“這麽多啊。”

引鴛半真半假地埋怨道:“您娶臣妾的時候,都沒有給那麽多。”

“小沒良心的,哪裏少了你的了?”

秋君藥放下毛筆, 指尖拂過引鴛額頭的碎發,看著他笑:

“封後大典上朕可是把朕隨身的九龍紋玉佩都給你了, 這可是□□打天下時一直隨身攜帶的玉佩,隻有曆任帝王才能擁有佩戴.....就單這一個,不比那些珍珠寶器來的貴重?”

引鴛輕哼一聲,低下頭來,素白的指尖摩挲著腰間掛著的玉佩,難得的沒有出聲反駁。

他聰明,自然知道這九龍紋玉佩有多貴重——

它不僅僅是貴重在材料和做工等價值上,更是代表著秋君藥對他的信任。

獨屬於帝王的玉佩此刻正掛在他身上,就等於秋君藥在告訴所有人,這秋家的天下,有他引鴛的一半。

這對於他來說,是多高的殊榮?

思及此,引鴛抬起頭,看著秋君藥笑,神情像是討好主人的小動物,但清麗的臉龐如同藏在百合裏的珍珠,瑩潤姝麗,讓人即使是知道引鴛在撒嬌也忍不住由著他:

“多謝陛下。”

引鴛晃了晃秋君藥的手臂,額頭的鳳冠吊墜輕輕地晃動著:“臣妾很喜歡。”

“這下該不能說是朕偏心了吧。”秋君藥失笑,又忍不住摸了摸引鴛的臉,溫言道:“既已在天下人麵前用男子之身封後,便不必日日著女裝。”

他說:“朕允你穿男裝,日後,你想穿什麽就穿什麽,不必拘束自己。”

“.......”引鴛聞言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宮裝,又看了看秋君藥,搖了搖頭,然後將臉頰擱在秋君藥的肩膀處,小聲道:

“臣妾都已經習慣了。”

他說:“而且陛下不是喜歡臣妾穿女裝嗎,每次臣妾穿女裝,你都........”

“停。”秋君藥知道引鴛要說什麽帶點顏色的話,臉皮尚還有些薄的他不得不打住引鴛的話頭,果斷轉移話題:“你想穿就穿吧。”

看著秋君藥耳邊悄悄升起的紅,引鴛看在眼底,卻不點破,而是悄悄笑眯了眼睛,隨後又忍不住往秋君藥身上蹭,像是個活潑好動的小動物,非要秋君藥抱著他哄著他才罷休。

其實引鴛並不缺愛,在家裏也並非不受寵。

但他畢竟是長子,多少需要承擔起延續引氏在朝中勢力的重任,因此從會說話起就開始背誦詩文,加上引家家風又嚴,父母看的緊,引鴛更是一分一秒也不敢脫離正軌,小時候甚至稍微沒有坐端正,就要被父親板子伺候。

那些經曆雖然塑造了一個外表看起來端方安靜的引鴛,但他骨子裏其實是有些叛經離道的,生平最恨束縛,所以秋君藥的溫平性子很好地包容了引鴛的那些小性子和小任性,也讓引鴛越發依賴於他。

“好了好了,別鬧了。”

秋君藥由著引鴛鬧了他一會兒,隨即扶住引鴛的肩膀,替他穩住鬢邊的釵飾,

“等會兒景和和禮部的尚書就要來了,關於幾日後的婚禮,還有很多需要交代的,你也在旁邊聽著,以免大婚當天出現什麽差錯。”

引鴛正想搖頭說自己才不會出錯,下一秒,來福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陛下。”

就在引鴛轉過頭去望向門外的那一刻,景和與禮部尚書跟著來福一起進來了:

“陛下,四皇子和禮部尚書覲見。”

因為之前秋君藥吩咐過若是秋景和想見他,無須通傳就可以直接進來,所以來福也就沒有讓秋景和在門外候著,而是將他們帶到了秋君藥麵前。

“父皇!”

因為這幾日便要成婚了,秋景和的臉上一直洋溢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喜色,連帶著秋君藥也被他的笑容感染,不由道:

“這麽早就來了,有什麽事嗎?”

“關於婚禮的流程,孩兒還有些困惑需要詢問禮部尚書,正巧撞見他有事要稟告父皇,兒臣就跟著他一起進來了。”

秋景和說。

看著禮部尚書點頭表示讚同的模樣,秋君藥笑道:

“是朕讓他來的。關於你迎娶楚瑜的聘禮,和需要賞賜你的東西,朕還想再從添著些,就是不知道符不符合禮儀規製,索性讓禮部尚書再跑一趟。”

“父皇?”秋景和沒有想到秋君藥竟然對自己的婚禮這麽上心,微微愣了一下:

“您.........”

“你畢竟是朕第一個娶妻的皇子,聘禮和賞賜,自然要隆重些。”秋君藥一邊說著,一邊走下台階,來到秋景和的身邊,捏了捏他的肩膀,低聲道:

“京城中朕給你看好了一處地方,準備給你做新的府邸,如今已經動工,等你成親後,就和楚瑜一道搬過去住。”

“......多謝父皇。”

秋景和本來以為父皇讓自己娶男子,便不會大操大辦,沒想到秋君藥不僅命人連夜修改了典籍中有關婚嫁方麵的條紋,還重賞於他,這幾日送入府邸的賞賜如流水般,他家裏甚至都快放不下了。

他有些受寵若驚,於是道:“兒臣品行平庸,擔不得父皇如此厚愛,不如........”

“朕給你,自然是因為你承受的起,沒有什麽擔的起擔不起的。”

秋君藥摸摸他的頭發:“隻是日後你為人夫為人父,切不可再入之前那般浮躁,可曉得?”

“是。”秋景和眼睛一濕,額頭重重磕在地上:

“兒臣多謝父皇恩典。”

“好啦好啦,都是一家人,別老是跪著。”

秋君藥笑著把秋景和扶起來,看著他從前那般陰鬱低沉的眼睛已經變的有些明亮,心裏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有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奇怪滿足感。

其實秋君藥心裏知道,秋景和性格並不差,他隻是因為缺少管教和關愛,導致性格有些陰沉,隻要稍微有個人給他一點溫暖,他自己就能迅速成長起來。

.......秋景和本質上並不是壞孩子,他隻是極度缺愛罷了,別人對他的一點點真心,他都能受寵若驚,像是個撿到糖果的小孩那樣開心。

思及此,秋君藥不知道為什麽,越看秋景和越順眼,於是便出言想留他用中飯,但沒想到秋景和卻忸怩著說想要去見一見楚瑜,因為他因為準備婚禮的事宜,已經好幾天沒見到他了。

秋君藥:“........”

娶了媳婦忘了爹,不中用的東西。

在送秋景和走的時候,秋君藥越想越氣,還忍不住伸腿在秋景和的屁股上輕輕踢了一腳,秋景和被秋君藥這個動作驚得一愣,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秋君藥生氣了,於是笑道:

“父皇別動怒。”

他說:“等兒臣陪完阿瑜,就回來陪您吃晚飯。”

聞言,秋君藥這才舒坦了,揮了揮手,讓他趕緊滾蛋。

秋景和本想走,不知道想到什麽,又回過頭,猶豫了片刻,低聲問秋君藥:

“父皇........”

他語氣吞吞吐吐道:“四弟他......”

秋君藥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擔心什麽。

看樣子之前秋景月激烈反常的態度都給秋景和留下了心理陰影,秋君藥見此,不得不費心安撫他:

“你放心吧。”

他說:“他動手打了你,朕便關了他禁閉,不到你婚禮結束,不準他出來。他雖然想逃,但朕派了好幾個影衛輪番看守他,就憑他那個三腳貓功夫,不可能出來大鬧你的婚禮的。”

被秋君藥點出了心中所想,引鴛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瞼,漆黑的睫毛輕輕顫動著,竟然無端的透露出些許靦腆:

“兒臣倒不是怕四弟出來大鬧兒臣的婚禮。”

他說:“他打了兒臣不要緊,畢竟是兒臣有違承諾在先,兒臣隻是怕他看不慣阿瑜,故意要在婚禮當天找阿瑜的不痛快,讓阿瑜受了委屈。”

秋君藥:“......”

一口一個阿瑜,看來這個楚國師,還真是禦夫有方,短短不到幾月就讓秋景和一顆心吊死在他身上了。

思及此,秋君藥糟心地看了自己的倒黴孩子一眼,隨即轉過身,敷衍著道:

“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他說:“蘭竹殿的守衛保證一個蚊子也飛不出去,景月不可能對你的楚瑜怎麽樣的。朕一定給你一個圓圓滿滿的婚禮,行了吧。”

言罷,秋君藥故意瞪圓眼睛,威脅道:“快走快走,再不走就留下來陪朕吃飯了。”

“是。”眼見秋君藥金口玉言話都放這了,秋景和自然是信任他的,還不等秋君藥再踹他屁股,一溜煙就跑走了,恨不得馬上就去見他的心上人,留下秋君藥和引鴛站在原地,相視而笑。

日子就在秋景和一日又一日的等待中悄然流逝,很快就到了迎親的日子。

因為楚瑜無父無母,唯一比較親近的老國師都去世了,也就由引鴛充當他的娘家人,又讓一群命婦進宮,充了充出嫁的陣仗。

但不知道為什麽,秋景和一大早起來迎親的時候,就有些焦慮,心神不寧到連喜服都差點穿錯了。

他總覺得似乎有什麽事情要發生,尤其是擔心楚瑜出什麽意外,恨不得馬上飛奔到宮裏去和楚瑜見麵,但迎親成親的每一個流程都有嚴格的規定,提早了延誤了都不好,秋景和隻能耐下性子,一步一步地跟著流程走。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秋景和趕緊跨了馬進宮,大老遠就看見秋君藥站在宮門口等他。

“怎麽跑的一身汗?”

秋君藥今日也穿了一件紅色的衣服,不過是淺紅,和秋景和的深紅有明顯的差別,但父子倆站在一起時,氣質還是都如同皎皎明月,雪映流光。

“這麽心急?”秋君藥笑著捏了捏秋景和的臉頰:“第一次當新郎官,太激動了吧?”

秋景和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在秋君藥的示意下,做了幾個深呼吸,隨即一刻也不想等,忙問:

“父皇,阿瑜呢?”

“你母後到時辰就過去盯著禮儀規程了,命婦和宮女們正在給他上妝著衣,等時辰到了就出來了。”

秋君藥看了秋景和亮晶晶的眼珠子,笑:“很快就能娶到新娘子了,不急在這一時,我們慢慢進去,嗯?”

“是。”秋景和被秋君藥三言兩語打趣的有些臉紅。

他畢竟還未及冠,雖然心機深沉,但在心愛的人麵前,還是如同青澀的毛頭小子,因為想到馬上就要娶到自己喜歡的人,連腳步都是輕快的,惹得秋君藥挑眉直笑。

兩人緊趕慢趕,還是在約定好的時辰前趕到了國師殿前。

國師殿早就被鋪呈的一片喜紅,連地麵上都是成麵的爆竹,廊簷下紅燈籠搖曳起伏,風悄然吹過,落耳可聞。

本該是極其喜慶的氛圍,但不知道為什麽,此時國師殿裏殿外莫名有些安靜,秋君藥和秋景和走到國師殿前的時候,甚至還能看見迎親的鑼鼓都散落著放在地上,毫無要敲打的趨勢。

秋君藥忍不住皺了皺眉。

秋景和也有些疑惑,忍不住想要抬頭問秋君藥發生了什麽,但不一會兒,引鴛身邊的大宮女浣塵就走了出來,來到秋君藥身邊,附耳和秋君藥說了些什麽。

秋君藥一開始表情還算的上鎮定,但聽完浣塵說的話之後,整個人臉色瞬間一變,鐵青無比:

“怎麽會?!”

浣塵也有些為難:“娘娘他還在裏麵,讓眾命婦和各宮女太監們都去找了,但還是找不到........”

他們之間的對話並不小聲,也沒有刻意避開秋景和,聽的秋景和是一頭霧水,滿臉迷茫:

“父皇,到時辰了,母後為什麽還不帶著阿瑜出來?什麽又找不到?”

聞言,秋君藥抬眼看了秋景和一眼,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抬起腳步,直接進入了國師殿中。

國師殿安安靜靜的,所有人都跪在地上,隻有引鴛穿著鳳袍坐在上首,臉色十分不好看。

他見秋君藥進來,他站起身,緩緩朝秋君藥走去,緊蹙的眉頭卻沒有鬆開:

“陛下.........”

他搖頭說:“找不到了。”

“這麽大一個人,怎麽會找不到?!”

秋君藥本想發怒,忽然又想到站在自己麵前的人是引鴛,隻能控製好脾氣,麵色沉沉地轉過頭,問周遭伺候的宮女太監:

“昨夜是誰在此處值守的!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國師又究竟到哪去了!”

“為什麽前幾日都好好的,偏偏迎親當日,人就不見了?!你們到底是怎麽伺候的?!”

秋君藥的聲音不大,卻自帶著雷霆之威,猛地在眾人耳邊炸響。

瞬間,所有人都伏低了身子盡力縮小著自己的存在感,甚至沒有人敢說話,屏住呼吸,將額頭抵在地上,瑟瑟發抖。

見沒有一個人出來擔責,秋君藥的火氣忍不住蹭蹭蹭往上冒,正想發火,就聽見耳邊傳來顫顫巍巍的一聲響:

“........回陛下,昨夜是奴婢在此處值守。”

秋君藥循聲望去,發現說話的人正是當日楚瑜和秋景和定情的那一個雨夜,隨侍在旁給倆人打傘的道童。

他年紀不大,看上去也才十歲左右,穿著灰色的衣服,綁著個丸子頭,身軀小小的縮成一團,聲音低低的:

“昨夜家師不知為何,忽然離開了內殿。”

“奴以為他隻是出去觀測星象,但沒想到,他出去之後,就.........”

小道童攥緊拽著衣角的指尖,越說越磕巴,越說越緊張,最後,才在秋君藥緊鎖的眉頭裏,慢慢吐出兩個字:

“就.........再也沒有回來。”

“.........”話音剛落,秋君藥身邊的秋景和好似挨了一記重錘,鐺的一下,震得耳膜嗡嗡直響,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他的臉色頓時變的煞白煞白,最終一點血色也沒有,身軀搖晃了一下,好懸被人扶住才沒有倒下去。

許久,他才扶著額頭,聲音發啞發抖:

“是不是四弟他.........”

“不可能。”一旁的秋景明開了口:“父皇命我看著他,所以我一刻也不敢放鬆,昨晚一直和他在蘭竹殿,他.........沒有出去的機會。”

話音剛落,秋景和心中升起的唯一一個隱秘的希望和念頭也破滅了。

他的手開始不自覺地哆嗦起來,許久,才抬起頭,眼睛裏已經亮亮的浸了眼淚,像是個委屈到極致的小獸,茫然地看著秋君藥,惹得秋君藥忽然一陣心痛:

“.........所以,阿瑜是自己逃婚了嗎?”

“父皇........我的新娘子,是不是......是不是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