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是我做的。”
“你們, 要帶二哥去哪?!”
秋景月怎麽也沒想到,他剛剛還在照顧中毒生病的二哥哥, 一群穿著甲胄的禁軍就跟著秋君藥身邊的大太監來福走了進來。
掀開帷賬走進來的禁軍什麽話也沒說, 一進來就直接粗暴地將躺在**的秋景和拽了起來。
秋景月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們的動作嚇了一跳,手一抖, 手中的藥碗不消片刻便摔在地上。
然而,他手中的軟鞭卻比藥碗落地的時間更快。
在禁軍想要將虛弱的秋景和拽起來的時候, 秋景月下意識就想要反抗,他剛抽出軟鞭,卻被幾個察覺到他動機的禁軍副首領死死地按到在**, 動彈不得。
“你們要幹什麽,想幹什麽!”
秋景月此時才真正悔恨起自己平日習武隻知道偷懶,他用力地掙紮著被捆住的手腕, 聲嘶力竭道:
“我可是四皇子, 當朝皇帝的兒子!你們竟然敢對我動手?!”
“得罪了。”禁軍的副首領一拱手,語氣冷硬:
“在下就是奉陛下之名前來請二皇子前去麵見聖上的。”
他頓了頓,又挺直腰杆,接著道:
“陛下有令,傳喚二皇子秋景和, 若有反抗者,當即格殺勿論。”
“.........”秋景月聞言,狠狠閉上眼,將臉埋進了被子裏,從禁軍副首領這個角度, 他甚至還能看到秋景月因為咬緊後槽牙而顫抖的麵部肌肉。
禁軍副首領見此,垂下晦暗不明的眼, 麵上卻沒有什麽反應,隻是輕輕鬆開了掙紮的秋景月,聲音低沉冷硬:“.......帶走。”
“.........”
秋景和在走出帷賬之前,回頭看了一眼趴在**一動不動宛如死屍的秋景月,不知道為什麽,竟然笑了一下。
他這一笑似乎有些怪異,又攙著許多不知道的情緒,引得走在他一旁的副首領微微撇過頭,看了秋景和一眼。
秋景和他像是早知一切都會來似的,麵色很白,又很平靜,即使嘴唇泛著不正常的紫色,也無損他的風姿俊秀。
他是長的最像秋君藥的那一刻,但性格卻是與他的君父截然的相反。
即使身中毒,他走路的腳步還是很穩,並不虛浮,即使因為中毒而骨頭發疼,無法站直,他也盡力挺起腰,絕對不讓任何人從他臉上看出一絲落魄和狼狽。
他和秋景明不同,秋景明會因為疼痛鬼哭狼嚎,會因為悔恨而大徹大悟,但他不會。
並且是永遠不會。
他秋景和就是要一條路走到黑,但他也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麽,一旦做了,就沒有回頭的時候。
抱著這樣的想法,秋景和鎮定地走進了王帳之中。
秋君藥早就在裏麵等他了。
他們一個坐著,一個跪著,窗外淡淡的陽光凝成一束,從兩人之間僅存的空間中穿過,割出兩段不同的風景。
秋君藥在明,秋景和在暗。
明暗的光線在兩者臉上交錯閃過,恍惚間,父子倆在明在暗的臉各自分開,又完整地重合,在記憶的腦海畫麵中,竟然神奇地合並成一張完全不違和的一張臉。
一模一樣。
他是他的親生兒子,是他的血脈,再沒有人比他更像他。
那樣像的兩張臉,卻一個陰沉著,一個在笑,笑的那個甚至還抬起手對秋君藥抬起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挑不出任何錯的禮:
“兒臣問父皇安。”
“.........”秋君藥沒吭聲。
他就這樣居高臨下地看著跪伏在地上的秋景和,並沒有開口叫秋景和起來。
秋景和就一直保持著跪著的姿勢,也不喊累,也不抬頭,姿勢顫抖的脊背,能隱隱透露出他的辛苦。
許久,秋君藥才聽見自己說:
“景和,你是我的孩子。”
“是。”秋景和道:“按照長幼順序,兒臣是除了大公主和大皇子之外的,父皇的第三個孩子。”
“那景秀呢?”
秋君藥問:“他是你的誰?”
秋景和聞言,指尖一抖,微微彎曲,在地麵的沙土上挖出一個小小的坑:
“他是兒臣的七弟。”
“你還知道他是你的弟弟。”
秋君藥勃然大怒。
他將手邊的茶盞掃落在地,滾燙的水潑到地麵上,差點沾濕了秋景和的衣袖:
“景和,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當初是誰給景明出的主意。”
“你比我更了解老大,若無你在旁邊出謀劃策,他怎麽會知道要給景秀下接骨木花毒?!”
秋景和伏在地上的頭輕輕顫了一下。
從他的角度,他隻能看見秋君藥的衣角。那時一身玄色的外袍,上麵繡著團簇的銀月花刺繡圖案。在他的記憶裏,似乎有人和他說過,那銀月花圖案有個傳說,是孝子吳福順為了治好父親的病,遍尋神藥,隨後在蓬萊仙島上,由藥神賜下的。
從此以後,銀月花就成了代表父子之親的象征,而此刻,秋君藥正穿著銀月花玄色袍,在審判他,審問他。
而他無可辯駁。
他隻能說:“是。”
“是我慫恿大哥,也是我找到了凝梵,然後將接骨木花毒交給了她,讓她幫我下藥。”
秋景和道:“這一切,確實是兒臣做的。”
“隻有下接骨木花毒一項嗎?”
秋君藥問:“我問你,狼群,是不是你招來的?”
“........”這回,即使秋君藥仍舊沒有叫秋景和起來,但秋景和已然直起了身,直直地看著秋君藥。他這回仍在笑,隻是這笑意不知道怎麽的,總是讓人覺得有些詭異,帶著大徹大悟後平靜:
“若我說是呢?”
“事不過三。”秋君藥抬起手,比出三根手指:
“你慫恿嫁禍兄長,謀害胞弟,這是罪一;引來狼群,企圖傷害景秀,這是罪二;參與黨爭,覬覦皇位,這是罪三。”
秋君藥說:“這樁樁件件加起來,哪一個不要你的命?”
“那父皇會殺了我嗎?”
秋景和頓了頓,像是想要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道:“會嗎?”
“你隻需要告訴我,是不是你引來的狼群。”
秋君藥緊緊盯著秋景和,緩聲道:
“隻要你說不是,朕就相信。”
“真的嗎?”秋景和反問,擺明了不信:“隻要我說不是,父皇就不會懷疑我,再查了,對嗎?”
“是。”秋君藥卻給了他一個與秋景和的猜測截然相反的答案:“隻要你說不是你,朕就不會再懷疑你,也不會再往你身上查。”
“隻要你說不是,朕就不會、不準讓任何人查你;隻要你說不是你,朕從你完好無損走出這個營帳的那一刻,百分之百信任你。”
秋君藥眸子很深,眼底全然倒映出秋景和震驚的麵孔,聲音沉穩:
“你敢說,我就敢信。”
“因為你是我的孩子。”
“........”秋景和著實是愣了一下。他的手指不受控製地**起來,唇色的紫更深,似乎在極力壓製著因為心緒翻滾而沸騰的血液和毒發的激烈程度。
他捂著胸口,吐出一口血,用力喘了一口氣,隨即頭越垂越低,低到秋君藥幾乎要看不清他的神情。
很久很久之後,久到地麵上的那攤血跡逐漸變成紫色,秋君藥才聽見秋景和緩緩道:
“父皇,是我。”
他重複地說:“都是我做的,都是我。”
“我能訓馬,自然也能訓狼為我所用,讓那群畜生在秋景秀春獵的時候攻擊他,並不是難事。在做著這些事情之前,我又為了擺脫嫌疑,所以故意給自己下毒,偽裝不在場的證明。事實就是這樣,兒臣無可辯駁。”
“........”秋君藥動了動眉尾,聽著秋景和的話,沉默下去,久久沒說話。
幾乎半刻鍾之後,他才站起身來,走到秋景和身邊,將掌心按在了他頭頂。
秋景和沒動,秋君藥也沒動。
看著窗外刺眼的光芒,秋君藥緩緩開了口:“景和,那些大臣都說,你是最像朕的。”
他說:“如果你是朕,麵對現在這個情形,你會怎麽做。”
秋景和毫不遲疑:“殺了。”
秋景和說:“如果我是父皇,我把秋景和殺了。”
“做臣子,他不忠;做兄弟,他不義;做兒子,他不孝。”
“如此不忠不孝大奸大惡的人,合該殺了完事。”
“..........”秋君藥轉過身,看著背對著他的秋景和,片刻後,方出了聲:
“朕不殺你。”
“.........”
秋景和沒回頭。
“從即日起,朕會撤去你在皇家玉牒上的名姓,革去黃帶子,將你貶為庶人,再無繼承帝位的可能。”
“.......景和,我再問你一遍,凶手,究竟是不是你?”
秋景和沒再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轉過身,再度對著恭敬行了一禮,笑道:
“兒臣,謝父皇寬赦。”
說完,他朝秋君藥重重磕了一個頭,直到額角的鮮血淌了出來,一片血紅。隨後,他拖著跪的酸疼的腳,一瘸一拐地站了起來,還不等秋君藥再說什麽,就緩緩走出了帷賬。
秋君藥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麽,又忽然想起了夢裏秋景秀登上皇位時,腳底下淌出的血,和周圍成片的白骨。
那血是誰的,白骨又是誰的?
秋君藥腦海裏不合時宜的冒出夢裏的那個畫麵,然而,還沒等他繼續思索下去,王帳外忽然傳來喧鬧的聲音。
.......似乎是秋景月知道了秋景和要被帶走的消息,在外麵和帶離秋景和的軍官吵了起來。
秋君藥再怎麽樣也是擔心兒子的,他快步掀開帷賬走出去,就看見秋景月站在秋景和身邊,周圍七零八落的躺著幾個士兵,而他像個小狼崽子似的護在秋景和身邊,一邊哭一邊甩著軟鞭,將想要上前將秋景和帶走的人通通趕走。
“......景月?”
秋君藥第一反應不是懷疑秋景月要造反,而是快步走過去問:
“你不好好躺在**養傷,跑出來幹什麽?”
“.......父皇,父皇!”
秋景月一看到秋君藥,好不容易繃住的眼淚頓時嘩啦啦地往下淌。他丟掉鞭子,跪在地上,膝行幾步爬到秋君藥的身邊,抓住了秋君藥的衣擺,垂頭抽泣道:
“父皇,父皇......不要趕走二哥,二哥他是無辜的.......”
“.......景月,你先起來說話。”秋君藥道:“你二哥哥他.....”
“不,不要,我不起來,父皇我求你。”秋景月哆哆嗦嗦,話都說不利索了,本能地慌忙搖頭,抓住秋君藥的衣擺,力道大的指尖都泛白,甚至還能看見凸出的關節:“父皇別趕二哥走,別趕他........”
秋景月說完這句話,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忽然抬起頭,看著秋君藥的一雙圓潤的杏眼裏浸著晶瑩的眼淚,一眨眼便落了下來,懇切道:
“是兒臣做的,都是兒臣做的,和二哥沒關係,你要趕走就趕走我,好不好!好不好父皇?”
秋君藥聞言,看了秋景和一眼,見此刻的秋景和卻沒在笑了。他隻是這樣,麵無表情地站在不遠處,像是在看著地上的秋景月,又像是沒有。許久,秋君藥才收回目光,閉了閉眼,似乎並不意外,而是低聲道:“你再說一遍。”
“........”秋景月見事情瞞不住,隻能低下頭,跪伏在地上,抓著秋君藥的衣擺,痛哭流涕:
“是我......父皇,是我.......”
他一字一句,每吐出一段話,都讓秋君藥原本就沉重的心重重墜入深淵:
“是我想殺了七弟,是我給二哥哥下的毒.....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和二哥哥——真的,一點關係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