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品花寶鑒
秋君藥是發現了,拿引鴛尋開心,其實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眼前這個世家小公子很明顯是被家裏人寵著長大的,雖有一身傲人的才華,但是性格驕矜,導致情緒都寫在臉上,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鮮活無比,在這個陌生、無趣又充滿爾虞我詐的皇宮,像是一朵盛開的牡丹花,盡態極妍,生機勃勃。
所以當他看見引鴛如所料的那般眉頭緊皺,一副十分為難的模樣時,忍不住笑出了聲。
秋君藥一展折扇,遮住自己臉上若有若無的笑意,蹲下來,和跪在地上的引鴛對視,眼睛彎彎的:
“怎麽,不願意?”
他故意問:“你看上去好像很為難的模樣?”
“......沒,沒有啊,”引鴛的臉都快憋紅了。
他好不容易從秋君藥的手底下撿回一條命,實在不敢在這個時候再自爆自己的男子身份,告訴秋君藥他根本不能生孩子——
這不是閻王桌上抓供果——找死嗎?
於是,引鴛不敢再看秋君藥的臉,垂下視線掩飾心中的緊張,盯著不遠處的落雪,支支吾吾道:
“為陛下綿延子嗣,是臣妾心中所願。”
“真的嗎?”秋君藥立刻道:“那不如我們今晚就圓房,怎麽樣?”
秋君藥興致勃勃道:“等你生下嫡子,朕就封為他為太子,好?”
引鴛:“今晚.........圓,圓房?”
引鴛差點驚得要跳起來。
如果兩人要圓房,自己是男兒身的這件事,不是會暴露?!
一想到自己的罪名上還要再加一個,而秋君藥不一定還會像之前這麽好心,引鴛心裏頓時七上八下的:
“這,這......臣妾還未做好準備.......”
“你要怎麽準備?”秋君藥靠近他,兩個人之間隻隔著一道折扇,離得這樣近,引鴛甚至還能聞到秋君藥之間的暖香和墨香,耳邊笑意低沉曖昧:
“朕的書房裏還有很多記載了閨房之樂的書籍,比如《品花寶鑒》《漢宮春色》《怡情陣》,皇後要不要拜讀一下?”
引鴛臉頰瞬間漲紅:“.......”
他看著秋君藥不似作偽的認真眼神,整個人懵了,驚了,炸了,絞著衣擺,哆哆嗦嗦道:
“陛下,您怎可在禦書房裏,藏那樣□□的禁書!”
“看看怎麽了。”秋君藥理直氣壯:
“朕可是昏君啊。”
引鴛那被這麽調戲過,整個人都暈頭轉向,話都說不利索了:“.....話是這樣說沒錯......”
話音剛落幾秒,引鴛似乎猛然間意識到了自己說了什麽大逆不道的話,趕緊俯身告罪:“臣妾失言!”
“哈哈哈........”看著引鴛被逗得慌不擇路,脖子上甚至蔓延出鮮豔欲滴的紅色的模樣,秋君藥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皇後,你真........”
他真了半天,也沒想到什麽形容詞來確切的形容引鴛,片刻後,隻伸出扇子,輕輕敲了敲引鴛的頭,笑意盈盈:
“要不是遇見朕,就你這張嘴,早就在這個宮裏死了幾百次了。”
“陛下說的對。”引鴛羞慚:
“多謝陛下寬宏大量。”
“好了,不逗你了,你還小,圓房和孩子的事情,過幾年再說吧。”
秋君藥直起身,對引鴛道:
“起來吧。”
他說:“雪地裏怪冷的,別把膝蓋跪出病了,老了有你受的。”
“是。”引鴛趕緊站起來,跟在秋君藥的身後,往前走。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著秋君藥的臉色,斟酌了片刻,決定來一招禍水東引:
“陛下若是這麽想要孩子,為什麽不和其他妃子再生一個呢?”
引鴛想:“陛下還值壯年,再培養一個繼承人,並不難。”
“.......”秋君藥看了一眼,沉吟片刻,忽然道:
“你提醒我了。”
他開口,直接說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語:“那些妃子,有沒有辦法把她們都送出宮去,恢複她們的自由身?”
“?”引鴛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陛下想要遣散後宮?”
“嗯。”秋君藥點了點頭,緩聲道:“朕不會碰她們,更不會和她們做名義上的夫妻。”
“為什麽?”引鴛百思不得其解:“自古以來,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對一個帝王來說再正常不過,陛下為何要遣散後宮?”
“雖然這話很扯,但朕還是想說,”秋君藥:“朕的生平,隻要有一個妻子便好。”
是妻,不是妾。
“........”即使秋君藥沒有說那唯一一個妻子是誰,即使秋君藥的話中所指也許是他那個曾經逝世的前皇後,引鴛的心髒,還是不可遏製的因為這一句話,瘋狂跳動起來。
同時,他的心裏不知為何,對於那個已經去世的前皇後,引鴛忽然又有些酸。
還沒等引鴛將心中複雜的心緒整理清楚,秋君藥又開口下了旨:
“遣散後宮這件事,便交由你來辦吧。”
秋君藥斟酌片刻,道:
“這件事比較難辦,朕會從旁幫助你。朕會先派人放出風聲,來試探朝中大臣和妃子們的反應,然後等他們接受之後,再執行。”
“可是後宮中有不少臣子的家屬,讓他們接受,恐怕沒有那麽容易。”
引鴛鬢邊的望蘭粟被雪沾滿,又被風慢慢吹開,麵上是真心實意的擔憂:
“而且女子謀生不易,若被遣回娘家,她們的後半生,怕是不太好過。”
秋君藥用扇子輕輕點了點太陽穴,思考了片刻,隨即慢聲道:“這樣吧。你先去找那幾個後妃,告訴她們,朕不日就要遣散後宮,如果她們想回娘家,那麽朕會給他們一筆這輩子都花不完的錢,以做安置;如果她們不願意走,也可留在宮中,一應開支還是從內侍府出,隻不過名頭不能再是朕的妃子。”
“.......”聽著秋君藥縝密的安排,引鴛愣了愣,片刻後慢聲道:“陛下是徹底下定決心了麽?”
“君無戲言。”秋君藥笑著點了點他的眉心:“莫要慌,朕回去便會擬旨,你盡管去辦。你父親那邊,我也會吩咐他助你。”
他說:“今後,朕有你一個妻子便好。”
秋君藥扇子的力道並不重,甚至沒有完全落在引鴛的眉心,隻是輕輕擦過,但卻像是燎原的野火,幾乎要將引鴛的心點燃。
偏偏,秋君藥對自己撩起的火還一無所知,保持著那樣淡淡的笑意,轉過身,道:
“再走一走吧。”秋君藥伸了一個懶腰,慵懶閑適,身形像是清瘦孤高的鶴,自帶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清冷氣質:
“朕的皇後。”
引鴛捂著被秋君藥敲過的眉心,眨了眨眼睛,慢半拍地跟上了秋君藥的步伐。
不得不說,秋君藥的心態還是很強的。
在這個陌生的王朝和環境裏,他沒有怨天尤人,反而積極地融入這個時代,盡力地用有限的生命去充實更廣闊的人生。
他本就喜歡曆史,對這些充滿曆史痕跡的建築十分喜歡,一路沿著青石板往裏走,兩人走走停停,一路走到了一處陌生的環境。
“這裏是.......冷宮?”
秋君藥抬起頭,看著這間有些破敗荒涼的地方,半天沒有反應過來,詫異道:“宮裏竟然還有這般去處。”
兩人剛才經過的沿路上,那一處不是富麗堂皇,花團錦簇的,這裏卻破的臉大門都關不上,“掖幽庭”三個字牌匾也鬆鬆垮垮地掛在頭頂,金漆也掉了,上麵掛滿了蛛網,好似風一吹就能掉下來。
“........”看著麵前如此具有衝擊力的畫麵,引鴛也愣住了。
他從來沒有來過此處。
當初毒害秋君藥的時候,他單純地想到如果秋君藥發現,除了刺死,就是把自己送入冷宮。
當時他還想,如果把自己送入冷宮,留住一條命,怕也是還不錯的。
但現在想想,如果當初秋君藥再狠心一點,直接將自己打入冷宮,自己恐怕來這裏不超過三天,就會受不了這樣的環境而崩潰自殺。
引鴛有自己的尊嚴和驕傲,絕對不允許自己在這樣殘破不堪的冷宮裏,度過殘生。
思及此,引鴛的指尖不由自主地刺入掌心,麵上明滅不定,許久,才轉過身,替秋君藥整了整身上的披風,溫聲細語勸到:
“陛下,此處關的都是曆代先皇的廢妃,還有不少人死在此處,怨氣和陰氣頗重。”
他說:“您身子弱,見不得這些,不如早些回去吧。”
“........”秋君藥沒想進去,但引鴛這麽一說,男人的好勝心蹭的一下就起來了。
他握緊引鴛給自己係披風的手,垂下視線,和仰頭的引鴛對視,挑眉道:
“朕偏要去。”
引鴛急了:“陛下,冷宮髒汙,您身子矜貴,萬萬不可......”
“去一下吧,”秋君藥反手握住引鴛的指尖,輕輕摩挲了片刻,對他眨了眨眼,笑裏帶著少年獨屬的意氣風流:
“你就不好奇,裏麵是什麽樣子嗎?”
話音剛落,那書寫著“掖幽庭”三個字的牌匾“哐唧”一下掉了下來,風猛地一吹,直接將半遮半掩的大門打開,露出黑洞洞的內裏。
然後,不堪重負的大門發出痛苦的一聲“吱呀”聲,隨即轟然倒塌,毫不留情地濺了兩人一身的雪。
引鴛:“.......”
他呆滯地看著被風吹翻的大門,又看了看同樣呆滯的秋君藥,痛苦扶額道:
“陛下,臣妾……真的不好奇。”
秋君藥:“........”
“皇後,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什麽?”
“當然是.......”秋君藥忽然拉起引鴛的手,笑著將滿臉寫著不情願的引鴛拉進了冷宮的門,慢悠悠的話語裏含笑,帶著淡淡的調侃: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咯。”
“陛下。”因為過於害怕,引鴛都沒注意到不知何時,秋君藥和自己的手已經牽在了一起:“臣妾真的......”
他話還沒有說完,不遠處的草叢裏忽然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緊接著,在兩人的身後,無人在意的地方,一雙帶著綠光的眼睛,如同地獄裏的鬼火,森寒陰冷,陡然間——
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