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傳音器會用嗎?你有問題,就按三次器頂。”

“對,就按這裏。”

“怎麽沒回應?嗯,因為我的那個傳音器在天上。”

衡昭還是那般散漫模樣,叮囑得很隨意,隻是到後來,音音能聽到的聲音逐漸模糊,她抬首觀望,肆意瀟灑之中,衡昭眉頭微蹙,指尖相互撚動著,似乎周身籠罩著某種難言的焦躁之感。

音音小心地收好傳音器:“阿昭,你……心情不好?”

衡昭明顯不虞,但他卻駁言:“沒有。”

“哦。”

阿昭說沒有就沒有吧,反正她不信。

但她忍不住胡思亂想。

想到衡昭來滄海宗的任務,音音秀眉擰巴著。

她盯著衡昭,語氣也愈發緊張:“是阿昭這次過來滄海宗的任務完成的不好?龍神大人會責備阿昭?!”

責備?

衡昭以一種莫名的眼神瞥了眼還在憂心的音音。

他道:“不是。”

【這麽擔心我?眉毛皺得和個小老太太似的。】

【罷了。】

【遲早要回去。】

他不輕不重地點了點音音起了皺的眉頭,道:“思傷脾,憂傷肺。”

【而且少皺眉,小孩子家家少擔心這些有的沒的。】

音音額首邊的微熱消散,衡昭退後半步。

“該走了。”

“記得複習今日所學。”

【一定要複習!不是所有人都有我這樣過目不忘的本領!也別想著偷懶!小傻批你要悄悄地努力,然後驚豔所有人!你要記住,多學一分鍾,老公會不同!啊哈,不行,小傻批還是小學雞不能他麽早戀。】

“嗯,我會記得的。”至於衡昭說的其他的東西,音音不由按了按鼓脹著的額角。

她頭痛了。

她開始聽不懂了。

“嗯。”

【記不住也沒關係,反正我能盯著你~】

【哎哎哎哎!該走了。】

【這破結界太脆了,艸!滄海宗上頭裂了個小縫!】

衡昭眸光收緊,他看向窗外:“捂住耳朵。”

音音:“?”

衡昭催促:“捂緊點。”

音音:“!”

雨後一陣穿堂風掠起,軒窗外的平地一首驚雷炸開,隨後四麵轟鳴,底麵劇烈得震顫著。音音靠著結實的案幾,雙手牢牢地捂著耳朵,她有所預感,睜大了眼。

衡昭的身形絲毫未動。

輕輕地朝她笑笑,單薄的唇瓣上下翕動著,音音茫然地看著他,男人又抬起小臂,做出了一個讓她倍感陌生的姿勢。

手臂抬起,輕輕前後晃動。

下一息。

男人驟然消失在音音的視線中。

徒留,大雨淅淅瀝瀝。

-

龍神使者離開的第一天,滄海宗響了一整天的驚雷,還續上了瓢潑大雨,音音不得不撐傘。

龍神使者離開的第二天,大雨轉小雨。

第三天,小雨轉毛毛細雨。

第四、五、六……三十天依舊如此。

一晃,三年過去。

這三年裏,音音每日的學習內容多,也越來越深。師傅反複給她書冊,每次都是那套說辭,看不完,整理不好藥材,那就滾蛋。就因孫鄲望的嚴苛教導,音音跌跌撞撞地入了丹修的門,還能引氣入體。

隻有在夢裏才得清閑。

但不知何故,她時常夢見蛟形的阿昭。

漆黑的爪,無情的眸。

時而凶惡對她,卷起狂風將她拍飛,時而親昵不已,纏繞在她的手腕撒嬌。回回都不同,但相同的是,每回夢見蛟龍後醒來,她都無比空虛。

這日。天空終於放晴。

滄海宗的弟子魚貫而出,成群結隊地出門活動,音音也開始由室內識認藥材,進入學丹方煉丹這一步。

此刻音音正蹲在地上翻曬藥材,抽空翻翻丹書。

累了就聽聽周圍人的言語。

今天是阿昭離開滄海宗的第三年。

雨勢小到近不可察,各大山峰恢複了以往的熱鬧,雖然之前也彼此交涉,但現在沒有巨大的壓力,弟子們說話都隨意了許多,收撿草藥時打我一下,我扯你一下,很快就沒了正形。

“昨晚你感覺到地顫了麽?”

“沒,驚雷沒了,今天雨就停了。”

“都三年多了才停,怎會如此,不過應該沒事了吧……我聽劍峰的守護弟子說,禁地沸騰了幾年的妖獸今兒都安靜了,完全沒有之前瘋了那樣,撞結界。而且你注意沒,咱們滄海宗飄了幾年的雨,山下還如常。”

“真稀奇,隻有咱滄海宗下雨,你說這和龍神使者有沒有關係?”

還真是……

音音闔上了書,她眯眼看向久違日光。

日光明燦,猶如某人赤金的眼眸,矜然不屈。

阿昭現在在做什麽?

她的指節第無數次伸手摸向熨涼的傳聲器,傳音器看上去平平無奇,一根指節粗,中指長度,像個普通的小玉棍,唯一特殊的,便是它入手通透潤滑的觸感,摸上去很舒服。

就像……小蛟時的阿昭一樣。

可音音早就觀察了無數個日夜。

光靠這個,真能傳言麽?

音音耳朵還縈繞著衡昭辭別前的神情。

能讓阿昭皺眉的事情,一定不簡單。

可她現在隻是個小小的人,連修士都算不上,她又能給阿昭什麽助力。

音音罕見地有些煩躁。

沒由來的躁,又無法紓解,她不喜歡這種無法掌控的感覺。

她絲毫未注意周圍寂然已久。

顧敘之信步而來。

特意尋音音。

三年他們隻見了廖廖幾次,還都是遠遠相望。

現在近了,少女的氣質幹淨清爽。

最明顯的便是音音的個兒抽了條。

眼前人腰肢纖細,雙腿筆直清瘦,皮膚白潤了些,頭發也被養的烏黑亮麗,陽光將她墨色的發絲染上了些明意,皮膚也被暖光襯得白裏透紅,青色的長袍在身,墨綠色的腰帶卻從中束起,將她的腰肢勾勒得格外纖細。

無論近看,還是遠處打量,都遠比初來時順眼。

短暫的出神,顧敘之闔眸側開了視線。

“大師兄!”迎上去的是蘇青魚,語帶欣喜,當即將人圍住,“你怎麽有空過來!”

“找人。”

“找人?大師兄又要去秘境尋藥材?這次誰去,方師兄霍師兄去麽?他們去我也去,我這次多帶著藥材!”

“你問方襲雲。”

“嗯嗯!我午間就去問方師兄。”

顧師兄……大師兄來了?

音音尋音抬眸。

不遠處的顧敘之還是那幅冰冷模樣,男人雙臂抱起,中間斜著把銀光閃閃的長劍,劍柄處的劍穗不複之前青綠,蒼白且稀疏。

但三年光景終究多了些許變化。

大師兄的修為更精進了。

其實音音並非完全埋頭隻讀書,在她為數不多的閑暇時候,音音總忍不住打探有關顧敘之的消息。

還悄悄給顧敘之送了幾回丹藥。

都是她親手煉成的,有治外傷的,有調內傷的,還有治療夢魘的,很是雜亂。

上旬,她剛從她師傅孫鄲望那裏得到大師兄的兩個消息。

一是大師兄這月內門比試又是第一。

二是大師兄給外出養身子的顧皎皎準備了一尊琉璃塔,晶瑩剔透,流雲漓彩。作為宗門小師妹十八歲生辰的賀禮,據說顧皎皎很喜歡,寫信回來和所有的師兄們都一一展示。

還特意派遣侍女將消息傳到她這兒。

顧皎皎還是這樣。

喜歡拿自己擁有的東西到她麵前炫耀,當初臥榻上大師兄送的珍寶如此,如今生辰禮亦如是。

音音胡思亂想間,不禁往後靠靠,企圖躲避顧敘之身上襲來的冰冷氣息。

但不等她想明白,顧敘之已經停在她麵前。

高挑的身形在音音麵前留下一道陰影,對方垂眼看她,漆黑眼瞳幽波驚起。

顧敘之壓下忽驚的心脈。

“這次秘境,你也去。”

-

音音第一次出任務,還是和滄海宗最出名的顧師兄一起。

清丹峰知曉這事的,萬一不表以羨慕。

和顧師兄出去不僅可以安全,還有大收獲。

想想他們清丹峰裏的蘇青魚,平時那麽傲然的少年,極少拿正眼瞧別人,遇到顧敘之出任務組隊時,哪次不衝在第一位。

可現在,顧敘之去秘境不僅隻要一個清丹峰弟子。

還多了個音音?

“怎麽是她啊?”

“論修為,她比咱們強些麽?”

“不知道,每次的丹比她都不參與,哎,你說是不是她學得太差了,所以孫師叔不想讓她出來丟人現眼啊……”

對啊,為什麽會有她。

音音自己也不知其故。

但她學得應該還可以,每次師傅出的卷子她都對,煉丹時除了丹丸醜了些,丹藥的藥效還是足的。

送行弟子的話順耳而過。

一路受著眾人的狐疑且妒然的視線,她踩上了顧敘之的劍。

上次禦劍還是三年前。

那時音音人矮膽子小,緊攥著衣袖立在劍上不敢往下看,隻能昂麵抬頭,牢牢盯著大師兄的腰骨,任由滿頭發絲糊臉。

當下音音再飛,額前的碎發已然不似先前淩亂,被她整齊分在耳側,其餘的頭發被一根淺藍色的發帶將高高梳起,這樣頭發不會亂飛。

她還是不敢看下麵。

長劍奔逸絕塵,迅疾的騰空喚起音音的恐懼感。

她眩暈、惡心,雙腿發虛。

她呼吸凝滯,抬起首,明眸對上的便是顧敘之隨年月成長的背脊,寬闊有力,格外有安全之感,音音緊緊繃著下頜線,一毫又一厘,不動聲色地往前傾靠。

“怕就閉眼。”

男人冷清的聲線隨風而來。

帶著某種警告。

音音短暫地愣怔了一瞬,當即收回微探而去的腳尖。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