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音音一直把衡昭當做一個好妖怪。
而且早在她第一次和衡昭約晚上再見時,她就沒想過衡昭會害她。她把阿昭當做一個很厲害的妖獸朋友,卻沒幾分諂媚。
音音還記得,阿昭被她帶回住處時,還是罵罵咧咧的小蛟形態,帶著氣聲問詢了她是否能入。
她同意後,才一變,化為人形。
【我隻看看滄海宗弟子的宿舍】
【嗐,還是太好奇了,單人間,雙人間,四人間,還是六八人間,好奇一下,就看看……嗚嗚嗚,我想我下鋪的兄弟了~他欠我的遊戲賬號沒還……】
衡昭為人還算正派。
第一次進入音音的屋時,沒多看。
音音給他拉了椅子,椅子很寬還有後靠,他便身形微歪,一落坐就顯得困倦,單手撐著下頜,修長指節落在凝脂般的側邊麵頰,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臉。
他生得清雋明朗,模樣漫不經心,他隻靠著窗歪頭四處打量正屋的擺設,簡單幾個動作就奪走她所有視線。
看完,他才慢條斯理地抬手,整理不知何時壓到的頭發。
【媽的,這長頭發傻了吧唧的。】
【還好滄海宗不是幾個弟子住一個屋,如果有人和小傻批同住的話,小傻批這個身份,說不定會被看不起。
【被丟死耗子,冷水潑被褥欺負,被校園霸淩……】
【艸,操碎了心。明晚我就走了,小傻批該怎麽辦?】
衡昭的問題多且雜,轉眼間就幻想到那些不可能的事情上。
可他向來如此。
上一瞬還在想著她這屋子簡陋但勉強還算寬闊,下一瞬就開始罵罵咧咧。
時至今日,音音已經看到了衡昭的很多麵,對於他跳脫的思緒,音音雖不知道怎麽回應但已然有些習慣。畢竟孤身久了,身邊突然有了某個大妖怪陪伴,音音心裏還是溫暖多於訥語。
可今日,她看到了衡昭的另外一麵。
拿著書的衡昭很有迷惑性,原本逡巡不散的困頓驟然消弭,眼睛炯如星火,當下的他就像天生就是這些書的締造者,翻手間便可改了這書。
多加圖,多加字。
這也就算了,他居然這麽壞!
好端端的要撕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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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昭不用睡,他這兩日天天夜裏去禁地搜刮被失了智的妖獸藏起來的好東西。
等他走後,音音看了眼牆角支著的傘。
這是一把普通的素色油紙傘,傘柄粗壯,傘杆硬挺,無論外觀看起來,還是受傷摸起來,都很結實。她現在住的兀自就配了這一把傘,如果被阿昭撕了,以後下雨下雪她就要淋著了。
音音珍惜屋裏的所有東西。
音音嚐試著逐漸加大力道,撕扯一下。
卻很徒勞。
除了手會痛外,傘還是那把傘,絲毫未變。
可音音不敢托大。
大師兄長袖一擺,她娘就被埋在大坑裏,阿昭可是跟在龍神後頭做事的厲害大妖怪,全然不需要像她這樣親手撕。
是她蠢鈍了。
音音想著阿昭的隨性性子,默默歎了口氣。
最後還是選擇小心地把傘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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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音音去清丹峰的念書堂溫習書冊。
一百四十頁,她看了許久,雖然磕磕絆絆,但隨著她的全身心投入,開始漸入佳境。一連看了兩個時辰的書,等她默背完最新的內容,鼻尖已飄來飯香。
清丹峰的弟子大多是丹修,修為淺,不會辟穀。
但他們又勤奮,便選擇帶了膳食堂免費提供的吃食在院子裏吃。
音音摸摸肚子。
她餓了。
可這裏的人不算友好。
今日突然多了個陌生麵孔,誰不好奇,一群少年少女圍著一人背著音音討論,其中一個就是音音所熟悉的老麵孔。
音音沒看錯。
那不就是當初去村子接她的蘇青魚?
那時她被顧敘之禦劍帶回村長家,蘇青魚還臉發白,唇癲紫,一幅被蹉跎的苦難模樣。現在少年被養得很不錯,麵色紅潤,唇色正常,說話鏗鏘有力,走路都還帶起風。
不過幾日就已經被養得這麽好了?
音音對滄海宗的厲害之處再次豎起大拇指。
蘇青魚自然也早就看到了音音。
如果說當初那些接音音的弟子中誰對音音最沒有好感,那勢必就是蘇青魚。
他甚至難掩厭惡之心。
本來他們從秘境出來便能回宗門,但因為接音音的緣故,他們白白繞了半個崇虛境尋人。他本就有傷在身,又艱辛趕路到那等極寒之地,受了寒氣,還沒接到人就不出意外的染了病。
要不是這樣,他能錯過上次的丹比?
從排名前列到毫無名次。
蘇青魚恨極了。
可滄海宗最近風聲很緊。
各大宗門都忙著為龍神大人準備貢品,像他這般的弟子送不出什麽,便需要安分守己,不可在這樣的關鍵時刻招惹事端。
可蘇青魚想,他能招惹什麽事端。
隻是不願搭理新來的音音而已。
一個窮鄉僻壤出身的女子,哪怕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
假的就是假的。
隻有他的皎皎小師妹是滄海宗唯一的明珠。
音音有一瞬間的怔愣,她不解地看著遠處的蘇青魚憤憤地看著她,對方的筷箸都要戳破木碗了。
這樣的眼神不算溫和。
若仔細琢磨,裏麵多了許多如今的音音已然能明辨出來的惡意。
細長的筷箸鈍鈍地斜戳著她的掌心,但音音毫不在意,她低頭扒飯的速度很快。
既然不是所有人都如阿昭一般真心待她。
那她也不需要在意這些人。
音音吃完去送碗,沿路還聽到不少人的言談。
主角無一不是衡昭。
音音豎起耳朵聽,並沒有誇耀阿昭臉好看的言論傳來,反而都是說龍神使者氣盛脾氣差。
音音老神在在地搖搖頭。
果然,阿昭說得話時真時假,滄海宗這麽大,都沒一個女弟子說對他魂牽夢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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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音學了一天,天亮到天黑。
到了晚上,所有弟子都離開了,她才在監事的催促下暈頭轉向地收拾書冊紙筆,一出門,月色並不亮眼,甚至時隱時現,隨同星子一齊被遮掩在雲層之中。
俗語說“滿天亂飛雲,雨雪下不停”。
音音輕蹙眉,不敢停下步子,立刻收拾書冊往回趕。
但還是遲了,不等她穿過念書堂的長廊,外頭雨聲淅瀝,驚雷炸起,音音往後縮了縮,一滴雨落在她眉間,她將書揣在懷裏,本打算淋雨衝回去的打算煙消雲散。
音音又往後回落幾步。
心中難言的鬱氣隨著雨聲氤氳。
可阿昭馬上就要回天上了。
她,一個普通凡人,一輩子再多也不過幾十年。
此次一別,說不定等她老死,她都見不到阿昭……
雨聲還在細密的織著,從灰褐色的簷角溜過,滴落光滑且不滿綠苔的青石,凝成一個個形狀各異的水坑,從高往下,不放過絲縷分毫,似有將這大千世界織成一副春景圖。
水窪泛起小小漣漪。
不知不覺,音音已經低頭望呆了眼。隻在屋簷下站了一小會兒,濺落的雨滴就悄落衣袂,染濕她的鞋麵。
“怎麽在淋雨。”
音音渺茫地眨眨眼,尋著低幽的聲線,她看見衡昭撐傘而來。
音音仰首一愣。
此刻他單手持傘,頂著張輪廓分明的臉,黝黑瞳仁像是被雨絲點染過一樣,多了些昏暗和波折。手上握著的明明是把最普通的油紙傘,此刻卻為音音的腳尖籠出一片安全區,流俗驚焉。
“阿昭忙完了麽?”音音緩慢地抬頭。
如果忙完了,那阿昭馬上就要離開了。
“嗯,差不多了。”
“哦。”
音音低下頭,碎發遮住她濕潤的眼。
衡昭挑眉,一副無奈模樣:“沒借傘?”
音音搖搖頭,整張臉就和摻了顏料的硯台一樣。
沒人願意借給她。
但某個妖怪願意接她。
音音繃緊了的肩膀稍稍鬆垮了些。
衡昭沒多問,他將傘往音音那兒移了移:“走了。”
等回到音音的住處,衡昭體貼地在外麵守著,音音換好衣服出來,案幾上多了好些溫熱的吃食。甚至小爐上的一方銅鍋還在咕嚕嚕地滾著熱湯。
方才撐起的雨傘被衡昭放在木門邊,沒闔上,細緩的水流正從竹製傘撐上劃過,在石板地上團起數個灰色的水漬。
“坐下吃些。”
衡昭鬆懶地笑一聲,聲音有幾分啞。
音音餓極了,沒在意什麽臉麵。
從頭到尾沒看衡昭這張臉,但衡昭的心湖已經格外熱鬧。
早上去靈劍峰,中午靈獸宗,傍晚去禁地打妖獸,最後打妖獸取寶物的時候,還要兼顧著不能釋放太多的力量,不能讓這裏保護的結界破了,從而使別的大妖過來傷人。
【好煩,再不回去,結界就要破了。】
音音聽到這,拿筷子的手一頓。
衡昭沒注意。
整頓飯他一口沒動,隻單手轉著桌上的素瓷杯盞,眼皮子耷拉著,暈染出幾分難得的倦意。
音音收了碗。
二人終於到了分別的時候,衡昭起身拍拍拍衣袖。
“我要走了。”
“嗯。”
“你在這好好學煉丹,那本書七天背完不難,但要記得考完多看看。”
“好。”
“那把傘留給你,對了,你屋裏原來不是有把傘?”
“……找不到了。”
“……”
【小傻批今晚怎麽這麽沉默?】
衡昭的麵上裹挾著疲憊,但眼睛卻還很亮。
他挑眉:“今天有人欺負你了?”
音音依舊立一旁,悶聲道:“沒有。”
她隻是陷入分離的陷阱。
可她不能貪心。
阿昭的出現本就是一場奇遇,她會將這次相遇牢牢刻在腦海裏。
【那怎麽話這麽少?】
【才學一天就開始厭學了??】
【靠!小傻批可以做小傻批,但絕對不能當文盲。不行不行,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揀苦命人,再不好好學,以後一無是處被趕走宗門怎麽辦?難不成拿個小破碗去討飯?】
衡昭越想越嚴重,薄唇都緊抿著。
音音舔舔唇角,想解釋。
卻被衡昭打斷。
“伸手。”
“?”
在音音圓潤且閃著水色的瞳仁注視下,衡昭嚴肅地取出一根細長玉石之物,隨即他抬手將東西輕擱在音音掌心,語重心長。
“收好。”
“這是?”
“傳音器。”衡昭語意格外凝重。
【卷王出征,寸草不生。】
【勞資回去就開視頻,親自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