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深夜報社

◎深夜報社◎

踉蹌著走出門,被寒風吹得直哆嗦,希思感覺全身的關節都變得刺癢疼痛,他的身體正在緩慢恢複知覺。

血液開始在血管中汩汩流動,肌肉也變得柔軟起來,他似乎正在從僵直的屍體狀態中走出,一呼一吸,心髒跳動間,都開始迸發生命的痕跡。

不去管自己怎麽突然有了呼吸和心跳,歇息片刻,在強烈的逃離的欲望驅使下,希思拖著沉重的身體朝莊園大門處走去。

今晚的月光是紅色的、稠滯的,頗為瘮人。整個厄舍府邸都安靜極了。月光透過樹冠,在院子裏的地上形成了奇形怪狀的圖案,花叢蜷伏著穠豔的影子,寒風刺骨,呼號中傳來鬼祟悚然的低語。

哢嚓——

希思耳邊聽見一絲細微的聲響,似乎是什麽東西破碎的聲音。

他轉過身子,身後那棟陰沉而華麗的巨大建築在月光中幽明幽暗,竟然緩緩滲出紅色的血水,整座府邸在他眼睛開始坍塌、潰散,像水中的倒影被漣漪打破,像一麵鏡子被石子擊碎。

希思瞪大眼睛,看著麵前這一幕,後退了幾步,隨後開始狼狽地朝大門狂奔。

身後的建築物緩緩崩塌,路燈、花叢、樹木、大理石路、噴泉、雕塑也接連破碎,一股神秘而強大的氣息席卷了這裏,像孩童推倒玩具屋一樣摧毀這裏的一切。

心髒猛烈跳動,快要跳出胸腔;喉嚨刺痛,喘不過氣來。身體像壞掉的木偶、破敗的洋娃娃,金絲極力修補著每個關節,為他爭取逃出這裏的寶貴時間。

就在希思踏出莊園大門的那一刻,刹那間,身後刻滿精致花紋的鐵門碎裂崩壞,碎片無聲無息地遁入草叢的影子裏,消失得無影無蹤。

整個厄舍府邸又恢複了寂靜。

現在這座華美的建築籠罩在一片紅色的迷霧當中,隱隱約約,陰森荒誕得像一個噩夢。

“咳!咳咳咳!”希思趴在地上,又劇烈咳嗽起來,胸口疼痛,滲出濕熱的鮮血,他的傷口裂開了。

躺在地上歇了一會兒,回複了一些力氣。他掙紮著站起身,蹣跚向前走。

身體沉重,潮水般的睡意席卷而來,朝前走了幾步,他又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

真想就這麽睡下去……希思眯著眼睛,疲乏和疼痛感使他渾身沒有力氣,腦子沉重暈眩,他現在累極了……

突然,他聽見遠方有什麽聲音,努力睜大眼睛,他發現路的盡頭——黑暗中有一點亮光,正急速朝自己靠近。

搖搖晃晃站起身子,燈光更接近了,一輛馬車的輪廓在黑暗中逐漸浮現。亮光應該是馬車上掛著的燈籠,有人在朝這裏趕來。

希思靠在路邊的一棵樹上,大口喘著氣,他想起來之前那兩個人的對話,馬車上的應該就是他們口中“處理後事”的人。

車輪碾過土地,平穩地停在希思麵前。在車燈的映襯下,整輛馬車泛著朦朧的光暈,看上去有些詭秘陰森。

黑馬拉著車廂,仿佛死魂靈拖著沉重的靈柩,車夫從頭到腳都裹在長長的黑色鬥篷裏,希思感覺在燈籠下車夫的身影有些透明,虛幻、怪誕、令人毛骨悚然。

車廂門打開,裏麵的人走了出來。希思伸長脖子,發現車上走下來三個穿著鬥篷的年輕人。

為首的那個男人一頭閃耀的金發,在月光下格外耀眼。他麵容英俊,深藍色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希思,目光銳利如刀,透露出沉穩威嚴的氣質。

這人應該是這波人中的老大……希思打量著他,得出結論。

另外兩個是一男一女。男的一頭紅發,也非常俊美,臉上掛著輕佻不羈的笑容;另一個女人棕發褐眼,身材高挑,鬥篷下穿著綠色的裙子,美貌動人。

“瞧瞧——這個可憐鬼竟然還活著——”紅發男人吹了個口哨,發出一聲嗤笑,眼神肆意地打量著希思。

“艾凡!”金發男人喊出紅發男人的名字,示意他安靜下來。

“你叫什麽名字?為什麽會在這裏?”金發男人看著狼狽糟糕的希思,皺起眉毛,聲音帶著寒氣。

“咳咳!希思·多蘭,是個偵探,我剛從那座府邸逃出來。”

希思扶著樹,回答著,聲音嘶啞虛弱,身子微微顫抖。

金發男人的眼神一下子變得複雜,他注視著希思,看見希思身上沾滿血跡還不停咳嗽著,似乎傷得很重。

“維麗娜,給他一瓶聖水,他被汙染了。”金發男人衝他身邊的女人說。

“好的老大!”女人從鬥篷下拿出一個銀色的小瓶子,走到希思麵前,將他的下巴托起來,把瓶子裏的**給灌進嘴裏。

做完這一番動作,她又丟下希思走了回去。動作稱不上溫柔,也不能算是粗暴。

希思捂住胸口,又咳嗽起來,但他感覺疼痛感減輕了一些,應該是那瓶裏的**發揮了作用。

身體恢複些許,腦子也不再暈眩,疲乏困倦的感覺漸漸消失。希思扶著樹緩慢直起身子,臉色也不再是如死人般蒼白。

金發男人看見他氣色好了許多,微微點了點頭,又扭頭看向道路盡頭那籠罩在紅色血霧中的、崩塌的厄舍府。

“把他帶上馬車,我們先離開這裏。這片區域已經徹底被汙染了,回去通知教會的人封鎖歸檔。”

丟下這句話,金發男人就走上馬車,維麗娜也跟著他走了上去。

叫艾凡的紅發男人看見兩人都鑽進車廂,擺了擺手,露出一副無奈的表情。抬腿走到希思身邊,他粗暴地架起人就往車那邊走去。

“原來你不是個可憐蟲,竟然是個死裏逃生的幸運兒——”艾凡嬉笑著說,調子拉得長長的,誇張極了,似乎是他說話特有的腔調。

艾凡粗暴的動作和手臂勒得希思生疼,他緊緊抿住嘴唇,抑製住咳嗽聲,安靜地任由艾凡把他甩進馬車車廂。

坐在車廂裏,艾凡擠在希思身邊,對麵是並排坐著的金發男人和維麗娜。

“我叫羅恩·奧利弗,是深夜報社的記者,現在把你知道的關於那座府邸的事情都告訴我。”金發男人對希思說。

這個世界的記者都是這樣的嗎……希思臉上掠過一絲古怪而謹慎的表情。

挺直後背,深吸一口氣,他努力使自己保持鎮定,開始緩緩講述關於自己所了解的事情。

“我是受請來這裏參加宴會的,今天晚上人很多,我和十幾個人一起呆在塔樓的房間裏……我喝了很多酒,然後就失去了意識,等我醒過來,我發現自己渾身疼痛,房子裏的所有人都倒在血泊當中……”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希思停了下來,又捂住嘴小聲地咳嗽了幾下。

對麵的羅恩和維麗娜沉默地看著他,身邊的艾凡倒是皺起眉,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緩了口氣,希思接著說:

“我害怕極了,那種環境中,我嚇得腿都軟了,我掙紮著想要逃出那個房間,逃出那棟房子。等我準備打開房門,就聽見了門外傳來腳步聲,還有人說話的聲音……”

希思把事實改變了一些,讓事情變成是他在房間裏偷聽到了那兩個人的談話。他知道這個情報很有價值,或許能讓麵前這些人把注意力轉移到那一男一女身上。

“等他們離開,我又拖著身子拚命往外跑……終於跑出了莊園,我倒在地上,然後就聽見了馬車的聲音……”

故事到這裏就結束,希思把自己在厄舍府看到的東西告訴了他們,其中隱去了一些關於他自己的事情,放大了另外兩個人的存在感。

聽完希思的話,羅恩緊鎖眉頭。他知道厄舍家族隱藏著秘密,但現在主人和賓客都死光了,厄舍府也變成了汙染區域,反而是那個“白貓先生”和貴族女人頗為可疑……

宴會是厄舍家族的陰謀,是為了獻祭,但他們想要的東西現在卻不知蹤影……整個事情都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嗬!為什麽其他人都死了,就你一個人活了下來?”艾凡翹著腿,漫不經心地問。

希思喉嚨幹燥,他咽了口唾沫:“我也不知道。但是,也不能說隻有我一個人活了下來,或許還有其他人,隻不過先離開了……”

艾凡笑出聲來,懶散地靠在靠背上,沒有說話。

羅恩抬起深藍色的眼眸,望著希思:“接下來你要跟我們去報社一趟,我們需要對你的陳述進行記錄。厄舍府晚宴的事情非同小可,等警局介入調查後,我會把你的陳述轉交給他們。”

好奇、恐懼與疑惑的心情混雜在一起,希思眨了眨眼睛,默默點了點頭。

馬車從郊外往城區駛去,穿過彎曲的街道,很快就在一棟建築物麵前停了下來。

“到了。”羅恩打開車廂門率先走下去,維麗娜和艾凡緊跟其後。

希思慢慢起身,現在他全身酸痛,雖然暈眩的感覺已經消失,但全身的精力都已消耗殆盡。

他扶著車廂門一步步挪下去,最後站在馬路邊上。

麵前是一棟高大的三層建築物,外表古樸厚重,很有年代感。門口的牌子上寫著“皇後路105號”,下麵還有一行小字——“塞羅都深夜報社”。

羅恩推開鐵質大門,走進庭院,朝建築物走去,維麗娜和艾凡跟在他身後。希思沉默著跟在他們後麵,也緩慢踱進屋子。

這棟建築物大廳非常寬廣,放著沙發、椅子和幾條長長的木桌,桌子上放著各種雜亂的文件。

羅恩和艾凡坐在沙發上,希思坐在他們對麵。過了一會兒,維麗娜端著幾杯咖啡走了過來,將其中一杯放在希思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