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沈香許久沒見謝青了, 初初看到的第一眼,還有點陌生與疏離。
謝青穿織金雲紋圓領袍, 外罩一件暗鶴紋雲杉綠底寬袖秋衫。烏黑長發沒有包布巾, 用一支竹骨玉簪束發,清秀俊逸。隻風起時,衣袍飄逸, 細帶勒住郎君緊實有力的窄腰, 背影看著削瘦了不少。
這兩個月,謝青過得不是很好。
沈香還幻想過,謝青會不會如俗人那般,沒了妻子在旁邊督查便成日裏花天酒地。如今一打照麵,她發現是自己多心了。夫君憔悴,都要被公差榨幹了。
能者多勞, 膏火自煎嘛。
沈香促狹一笑:“您近日很累吧?看著人都清瘦了。”
“接連兩月沒怎麽合眼,專程為了忙地方州縣的公差。”謝青看到小妻子笑, 自個兒也沒藏住笑意, “好在一應事務都打點妥當了, 如今空出一個多月的空閑,可陪小香過年關。”
他還是沒忘在小妻子麵前邀功請賞。
言畢,謝青含笑打量小妻子,她穿一件白狐毛鑲邊鵝血石紅對襟長褙子, 襦裙烏亮的鬢發簪一朵時興牡丹絨花。纖腰雪峰, 肌骨豐腴, 哪處都富麗堂皇。可見這些時日,她吃好睡好, 無不順心之處。
沈香心疼地揉了揉謝青冰冷的指骨:“您受累啦。”
“身上累倒好,隻心累藥石無醫。”
謝青還是藏了火氣, 話鋒幾番周轉,繞了回來,嗓音清冷。
沈香麵上訕訕:“心累?是誰這樣大膽,開罪我夫君了?”
“小香明知故問。”謝青無奈歎氣,“原以為你會知錯,居府上反思二月。怎料小香瞧著精神頭倒很好,一絲憔悴都無。家書裏也寫滿了金垌縣遊記,生怕為夫不知你遊山玩水多愜意。”
說到最後,還帶點若有似無的酸勁兒。
離了他,她也過得很好啊。謝青一麵歡喜,一麵又悵然,他無足輕重。
沈香眨眨眼,意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那日我知夫君定會及時趕來庇護我,心裏一點都不慌。我這膽子,分明是夫君養的。”
說話時,沈香聲音嬌嬌的,全是歡喜與柔情。
謝青想給足小妻子懲戒,一見她明眸善睞開腔,又不忍心了。
他隻能莽撞地摟住了沈香,將她兜頭罩入自己懷中。
沈香小心翼翼回抱謝青,指尖順著他的後腰,一寸寸尋上去,能摸到骨珠嶙峋的脊,好在腰腹肌理健碩如常,隻清減了些軟肉。是瘦了,沒她督促,謝青肯定忘記一日三餐。
沒事兒,她幫他補回來,好好看著他用食。
郎君的胸膛寬闊,靠在衣襟處,泊泊的體溫沾染耳廓,蓬勃的心跳如火峰噴薄,轟隆震耳。她能知曉謝青是活生生的人,他圈著她不放,囚著她,很有安全感。
馥鬱的花香鑽入肺腑,謝青袖囊裏摻的香粉真雜,可不止一味。
沈香想到了什麽,挑起眉頭,陰惻惻問:“夫君……殺生了?”
謝青勾唇:“幾個奸-**-女子的賊人,抓到官署裏也不肯認罪,非要小娘子拿出罪證,事情鬧得有些大。”
“這種事,姑娘家不顧名聲敢報官都是鼓足勇氣,又怎可能留證,供官人驗身。所以,夫君殺了他們?”
“嗯。”
“嘿嘿,夫君幹得好。”
沈香抱謝青更緊了,她覺得今日的謝青多添了幾分人情味。
知小妻子歡喜,謝青嘴角輕輕揚起。
他的確殺了他們。
但事實是,他嫌這些惡人鬧得聒噪,吵到他奮筆疾書寫律令箋注,這才動手,嗯……自力更生,討了個清靜。
他要見沈香,不能讓繁忙的公差耽擱他的行程。
小兩口在孫府門外歪纏半天,遲遲不肯入院。孫晉和孫嬸娘急得團團轉。他們不敢叨擾上峰與妻子團聚,可把貴客幹晾在門口也不是個法子。
思來想去,還是孫晉這個當家做主的男人開了口:“咳咳,謝提刑舟車勞頓,還不曾用飯吧?快請進,先喝杯茶湯,歇歇腳,下官立時差人廚娘備飯。”
孫嬸娘也笑:“就是就是!小兩口別杵在門外啊,回房慢慢侃,被褥都是新曬過的,鬆軟得很。天涼了麽,小香搬到炕床的屋裏了,燒了炕,正暖和,謝小郎君坐車累了就先靠靠。”
孫嬸娘這話其實沒有旁的意思,偏生聽到沈香耳朵裏,鬧了個臉紅。
她和謝青許久不曾見麵,小別勝新婚,正是熱切。入了屋裏頭,又是香軟的被子,又是蓬蓬的炕床熱氣兒,難保謝青不會起什麽壞心思。
如果可以,沈香不想這麽懂謝青,流淚。
她要推諉一番嗎?雖然沈香也很想念謝青。
思來想去,沈香還是顧念郎君身體,不讓他繼續留外頭吹風了。
她拉他來了另一個黑瓦白牆的院子,石牆上砌了木雕壽桃形夾樘什錦窗,透過薄貝窗板,可瞧見淡紫色的木槿花,影影綽綽開著,景致極好。
一推屋門,炭火的熱氣撲麵而來,沈香忙開了一道窗戶小縫隙,透透風。
她近日喜歡調香,寢房內全是各類香料,味道很重,不知謝青住不住得習慣。
咳咳,有種幹壞事被抓包的窘迫,偏偏她沒有理由把丈夫趕出門去。
“我給您提水沐浴吧?”沈香朝外喊了一聲,“石榴!郎主回來啦,你去幫忙打幾桶水來。”
“噯,好!夫人等我,不要一刻鍾就給您辦妥當啦。”
石榴那日見了上官府的血腥事兒,原本要被阿景滅口的。然而在沈香力保之下,她撿回了小命,成功活了下來。沈香想給她錢,反正秦家不能留了,她可以拿著錢自謀出路,但石榴不要,她就是想跟著沈香過活。
石榴想得挺好,她本就是沒爹娘的孩子,拿著錢也沒旁的去處,倒不如跟著沈香,她這條命是夫人救的,她合該報恩。
小娘子心眼子可太死了,沈香哭笑不得,卻也沒趕她走。
後來小舟奉謝青的命,把石榴帶走了一遭。不過半日,又放回沈香身邊,說石榴往後可以供女主子差遣。
回了金垌縣後,沈香倒是私底下和石榴打聽過:“小舟帶你幹什麽去了?”
“就給我吃了一顆糖丸子,說我乖乖聽話,一心保護您,也不亂說府上事的話,每個月都會給我解藥續命;要是我不聽話,一個月後定毒發喪命。”石榴捧著孫嬸娘炊的棗泥赤豆饅頭吃得正香,嘟囔了句。
沈香聽得心裏“咯噔”一聲響,憐憫地摸了摸小娘子的頭:“委屈你了。”
“沒事啊!反正奴婢不跑,一個月吃一回藥的事。況且謝家多好啊,每月發月俸,頓頓還有炙雞腿吃,這樣好的東家,奴婢提燈籠都找不來,哪裏還想跑啊!”石榴狡詐地笑,“而且奴婢聽說啦,您原來是謝家的正頭娘子啊!跟著您,那奴婢前程似錦,往後吃香喝辣。”
“……”沈香沉默了一下,想想倒也是。
隻要石榴夠乖巧,那謝家對下人的待遇,必是京城裏最好的一戶。畢竟勳臣世家,家底子殷實極了。
她沒自苦,沈香也就放下心了。日後京中官夫人圈子裏交際,她身邊定要有個可心意的婢女隨侍,免得旁人取笑謝家內宅。要知根知底的孩子,又得聽話……石榴就很合適。
一刻鍾後,家廝和奴婢很快給謝青打好了水,屋裏就剩下沈香和謝青二人。
沈香拉過遮光的山水屏風,供謝青在後頭沐浴更衣。
郎君顯然是疲乏了,沒有推辭,徑直步入竹骨屏風後。
室內光線很暗,唯有地燈傾瀉幾道黃芒。謝青的身影落於畫屏之上,能清晰看到他修長的指骨伸向衣襟,寬衣解帶。
沈香往炕床靠了靠,透過內室縫隙,看到謝青緩慢解開盤扣與係帶,褪下了裏外幾層衣。
衣袍底下的剛健腹肌,塊壘分明,線條極其流暢。沒入熱氣繚繞的水中,浸濕了肌理,盈盈透亮,很是惑人。
特別是烏黑的長發不曾修剪,披下肩後,落入水中。於木桶的熱水裏團成一蓬蓬懸浮的黑水藻,如同湖泊鮫人,滿身邪性。
本不想做宵小行徑,觀摩郎君梳洗。
但謝青濃密眼睫濕濡、剔透露珠黏在睫羽要下不下的樣子實在勾人,沈香忍不住多瞧了幾眼,背地裏,吃吃兩聲笑。
不管謝青啦!沈香端過一食盒蜜桔與果脯,窩在炕上吃喝。她特地取一個黃橘煨到褥子底下烘炕,待果皮微熱以後,她細細剝開,取出一瓣橘子,下地,奔到謝青麵前,遞於他唇邊:“夫君。”
謝青閉目養神,幾欲睡去。聽得沈香溫聲軟語一句喚,震顫鴉青色的睫羽,睜開眼,柔聲問:“給我嗎?”
睡眼惺忪的郎君,總帶點恍惚與鈍感,很好戲弄。沈香起了壞心,呶呶嘴:“不給,隻是讓夫君眼饞一回。”
說完,她拋高橘子,用嘴去接。嚼吧嚼吧,咽下。
看呀,吃不著啦!
沈香挑眉,一股子壞小子的紈絝勁兒,惹得謝青無奈搖頭,也無端端升起一團燥。
“小香在做壞事。”他下了定論,“我也要效仿。”
“嗯?!”
什麽?
正所謂——“樂極生悲”。
還沒等沈香高興多久,她的眼前,忽然橫生出一隻雄勁有力的臂膀,掐住了腰肢,將她撲通帶入水中。
兜頭一瓢水,沈香濕了滿衣,整個人都發懵。
“您……”
謝青攬小娘子坐於他胯骨,勾唇笑道:“方才小香溫聲軟語一陣哄,倒教為夫險些忘記正事。”
一邊說,一邊撕裂了小娘子僅剩的衣裙。
沈香新裁的衣裳破了,哀嚎一聲:“我才穿一次呢!”
“比起衣飾,眼下小香還是想想……如何給為夫降一降火氣。上一次,小香很壞。”
一語雙關,一個是說她兩月前不顧自身安危對上上官府管事;另一個是郎君積鬱了兩月的邪火。
“我們要不要遲些再……啊呀!”謝青容不得她多話,趁她小心翼翼開口時,指尖已然覆上了她的後頸。
溫熱、濕潤的指腹,在耳後與發間遊離。
沈香厚厚的發髻忽然被穿插濡濕了的指骨,緊貼頭發根兒,莫名引發一重重戰栗。
她被死死扣在謝青懷中,上下俱是動彈不得。
這一回換郎君來吻她了,沈香被迫上仰下顎,柔軟的舌尖自咽喉往上,攀附膚臂,滑入她的唇齒。
平白封住言語,沈香坐立難安,偏偏謝青乖戾,他一寸寸搜刮、碾磨,絲絲入扣。
舌根都酸澀不堪,再躲開,又被抓牢,死死不放。
俱是侵占性,狂風驟雨一般襲來,摧折她的神魂。
她不該招惹他的,分明知道謝青不會抑製本心。
特別是他“有緣有故”,更能欺負人了。
沈香想抵抗,又沒了氣力。似乎要遭不住了,低腹一陣陣酥麻,勾得她神魂顛倒,心猿意馬。
……
再度醒來,已是暮夜沉沉。
沈香渾身酸痛,但好歹她衣著很得體,謝青抱著她,閉目養神,睡得正香。
她小心挪動身子骨,沒一會兒又僵直四肢。
唉,沈香發覺渾身上下被重錘了一回似的,酸痛連連。
回顧之前的事,沈香隻記得,她被謝青束縛住手腳於背後,全無防備……衣冠禽獸!
沈香恨得牙癢癢,正要咬上謝青一口。
漂亮郎君便於夢中睜開了眼。
一雙鳳眸淩冽,看似滿滿戾氣,卻略帶笑意。
謝青抬手,如玉指尖抵在她唇瓣上,低喃:“怎麽?夫人又有所求?”
呸!沈香不敢這麽回話。
她幹幹一笑:“沒有沒有,盡夠了。”
“那就好。”壞心眼的郎君,單手支額,笑眯眯地道,“我還當小香胃口極大,一兩個時辰都不夠饜足呢。”
“……”沈香一陣神思恍惚,等等,竟折騰了這麽久嗎?夫君果真不是什麽善類!
天色昏黑,屋舍黛瓦與山巒相接,仿佛丹青墨卷。窗縫漏出一線光,飄入一陣飯菜香。
沈香累極了,正是饑腸轆轆。
恰巧石榴在屋外催促:“郎主,夫人!孫明府喊奴婢催你們起來吃飯!”
沈香不願自己的窘迫模樣被人瞧見,她做賊心虛似的爬起身,迅速挑了一件雪青色白蓮紋襦裙,似是怕受風,她還添了一件丁香色兔毛長褙子禦寒。
慌忙間,沈香於層層疊疊的衣物裏碰落一樣事物——原是她給謝青親手繡的荷包呀!
沈香撿起荷包,親自幫下炕穿衣的謝青係上。一麵打結,一麵腹誹:夫君果然很喜歡她送的東西呀,竟隨身佩戴,還掛了兩三個月,也不挑衣色搭不搭配飾,好孩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