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劉府。
劉雲今日好雅興, 特地稱了幾兩東川小團茶來吃。
紅泥小爐子烹著滿載雪水的茶爐,小口噗噗冒著熱氣兒, 沒點茶藝, 再好的茶葉品相,也隻懂粗吃。
劉雲奸詐一笑:“粗人嘛,還要什麽細吃法!”
剛斟好了茶, 謝安平便不請自來, 徑直闖入府中。
待見到劉雲,他假模假式地賠罪:“來得匆忙,忘記讓府上門房通稟一聲,還望劉大監恕罪。”
劉雲翻他一記眼白,心道:黃鼠狼給雞拜年,能安什麽好心。
他給謝安平看茶:“來者是客, 節帥吃茶呀!”
謝安平瞥了一眼團鶴白瓷茶盞,沒有伸手, 唯恐有詐。劉家的東西, 他可不敢入口, 以免教劉雲算計。
見他遲疑不決,劉雲發笑,歎息了一聲:“這茶可是好東西,節帥不吃, 可惜了。”
謝安平沒心情同他打官腔, 隻冷聲問了句:“我府上丟了個人, 劉大監可知她去了何處?”
“您府上的人,我怎會知曉?”
“也行。若他日查出來, 這事兒同大監有關,謝某記仇, 絕不會善罷甘休。”謝安平微微眯眸,“一年後胡族再起異動,我等定然會再回藩鎮共事。哦,有句俗話不知大監聽過沒有——‘天高皇帝遠’,官家無瑕顧及邊境,自又是請大監來藩鎮分憂。”
這話明麵上聽著是哥倆往後兩相融洽,還要一塊兒處事,何必鬧得烏眉灶眼;私底下卻還有另外一重意思——若是真惹惱火了謝安平,他一不做二不休,把劉雲辦了,屍體處置好一些,恐怕皇帝也沒法子為劉雲做主,連收屍都不能夠。
劉雲臉色一下子陰沉,他切齒,好半晌說了句:“近日不是為了慶賀節帥旗開得勝麽?西市辦了燈會,熱鬧得緊。想來您府上的那位嬌客,應當是前往西市觀燈了。”
他特地點眼,說的是“嬌客”而不是“貴客”,劉雲分明知道丟的人是“塔娜”!
謝安平握劍鞘的手一緊,抿唇,心道:“很好,仇結下了,來日方長,咱們慢慢報。”
謝安平離開劉府,踏上簷角,翻身上了枝椏。他沿著四通八達的屋牆,一路衝殺至西市。
明知是鴻門宴,他也要去。
塔娜是大寧國的功臣,該禮待她,而不是教她受苦。
他給自己尋了個救人的由頭——大寧國是禮儀之邦,他會對她客氣一點的。那麽,倘若今日順利救回塔娜,他便允她上京城,看看大寧國的繁榮昌盛。
可謝安平不知的是,劉雲在他走後,熄了一爐香煙。
他歎息地道了句:“燃情香得有藥茶作為解藥,方能自救。我勸你吃茶,你又不吃,平白辜負我好意,那便怨不得我了。咱家是不敢傷你,可臨走前惡心惡心您,又有何妨?西市可是個好地方,咱家特地綁了個民女,給您這位常勝將軍助助興呀!”
要是謝安平藥效起來了,難敵燃情香藥的功效,奸.**了民女,那百姓那邊,便有說頭了。再厲害的家將,也不該欺負自己人。
至少得損那麽一星半點兒的民心吧!皇帝大抵不會辦他,至多勸他將人納為妾室。畢竟江山社稷為重,一個女子無足輕重。
他倒要看看,這回受百姓愛戴的謝安平,又該如何收場。
……
暮色沉沉,花燈如火龍,蜿蜒山勢,次第燃起。
謝安平在西市尋到了塔娜的其他隨身之物,是她的衣料,被剪成了一條條,綁在樹枝附近。這一身衣裙是謝安平委托謝賀置辦的,他自然識得。
這些人將塔娜怎麽了?
謝安平頭一次對僚臣起了殺心,即便趁一時意氣殺了劉雲很難收場,他也想試試看。
隻是這樣會冒犯天子,會葬送謝家的前程,甚至牽涉到謝家安危……畢竟謝老夫人還被留在京城之中,此舉也是皇帝有意為之——母親是人質。
正因有這條狗鏈子束縛謝安平,才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再忍一忍……雖然不知這樣苦難的日子該忍到何時。
終於,謝安平在山腰處,尋到了一間破敗屋舍。
就在他想要入屋一探究竟時,忽然嗅到了一股子脂粉香。四肢百骸的血脈湧動,似在沸騰,翻攪不止。渾身上下燒灼著,仿佛浸在烙鐵的火池子裏,觀眼前的景象都有了虛影。
不同尋常的熱,是中藥了。
為何?他在劉雲府上分明什麽都沒入口。
謝安平恍然大悟,是那香煙!他該喝劉雲手上遞來的茶,劉雲料準了他不喝,這才中了奸計。
可惡的閹人,他想受死!
謝安平猛然抽出刀刃,劃開了臂膀上的皮肉,血液噴湧而出,痛感召回了他的理智。
原以為這般就能清醒過來,怎料這藥效太大,摧折心智,因失血過多而虛弱的身子骨,此時更無法憑借本心控製了。
糟了。
就在謝安平要倒下時,柴門被人推開。
粼粼月色下,鳳眸入目的人,是塔娜。
謝安平皺眉,後退一步,困惑問:“你沒事?”
塔娜笑了聲,上前攙住了他:“烏蘭姑娘哪裏那麽好降服?我被劫到這裏,又看到地上有個昏迷的大寧小娘子,心裏也就明白了。你放心,那個姑娘我已經放走了。”
“既如此,你怎麽不逃跑?”
“我在這裏等你呀!”塔娜笑得張揚恣意,“我辨出她身上灑了草原催.情的花粉,料定了你會出事,所以我在此,呃……守株待兔?或是,趁虛而入?”
她忽然用大寧語說出這個詞,一副高高在上的獵人姿態。
謝安平的耳廓更燒了,他不滿地問:“誰教你的大寧語?”
“阿賀呀!”
“很好,待本帥回去,自要罰他。”謝安平用力推開塔娜,他不願意她近身,“你快走!”
塔娜身上的氣息太好聞了,他有幾分意動,心猿意馬,亦很怕自己破功。
趁他還有意識,快滾吧。
誰知塔娜本就是想著不好的事。
她意中人“身嬌體軟”,不正好得償所願麽?!塔娜怎可能放過這樣的機會。
她體貼地抱住了謝安平,菟絲花兒一般攀纏上了他。
月色曖昧,蠢蠢欲動。
塔娜大膽地咬了一下謝安平的頸子,笑得熱情:“謝安平,讓我看看你們大寧男子血氣方剛的樣子,好不好?”
嘶——令人抓狂的一句話。
被衣袍遮掩的劍鞘有了動靜。
謝安平此時才懂,塔娜名字的含義——月中神女。
她朝他妖裏妖氣地蠱惑,明明是溫熱的嗓音,骨子裏卻似冷冽的、高高在上的月,誘他神往,誘他伏跪。
月亮墜落了。
他要伸手去接嗎?
謝安平的意識漸漸渙散、霧化,於風中湧動,戰栗。
他有點疲憊,思緒混沌,又前所未有的清醒。
謝安平這一次,沒有力氣推開塔娜。
他看著她主動逢迎,看著她搔首弄姿。
還不曾釀成大錯,別逼他了。
不知廉恥,本想這麽罵,又覺得不合適。
他自己也並非什麽好人。
謝安平抿唇,還是扣住了塔娜解開他衣襟的手:“你等等。”
塔娜歪頭:“嗯?夫君還有什麽話想說嗎?”
真是狡詐啊,連大寧語的“夫君”一詞都學了!
太陽一樣耀眼的異域女子,生疏、青澀地學著祖國的詞匯,離經叛道地討好他……
要命的勾人。
謝安平要輸了,他頭一次折損於女人的膝下。
他顫著嗓音,說:“你不會後悔嗎?”
塔娜微笑:“你們大寧國的男子不能和胡族通婚嗎?”
“並無律令明文規定。”
“嘿嘿,那就是可以暗通款曲?”又夾了一個帶生的大寧詞語。
謝安平頭疼地按了下額頭:“禁止你同阿賀學大寧語!”
“啊?那我想學你國的話怎麽辦?”
“唉……我來教。”
他輸了,這一次輸得很徹底。
塔娜手腳不幹淨,癢癢的,開始解他的衣。
謝安平快要被她“色令智昏”的模樣氣暈了,他切齒:“你等等!我還有話說。”
塔娜噘嘴:“大寧男人果然婆婆媽媽的……”
“最要緊的一樁,我要同你事先道明。我父親戰隕於同胡族交戰的戰事中,母親她不喜胡族人,即便你的部落同當年的戰役並無關聯。”
這話是說,謝安平乃守禮的君子,他若真從了塔娜,便會擔負起責任。
塔娜是一時暢快了,不過和他成了家,日常起居定會受氣,母親那一關便很難過。
塔娜了然:“我知道了。”
“你不怕?”
“你們大寧國還是看重子嗣的吧?”
塔娜忽然問出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話,謝安平又要被她搞暈了。
“所以?”他不明白。
“我早日給你母親生個孫子孫女,哪裏還有那麽多工夫來煩我。夫君,你努努力哦。”大寧語說的是真順口啊。
“……”謝安平緘默了,他真的低估了這個女人的麵皮。
厚如城牆,不知羞恥!
心裏這樣罵,某個謝姓郎君身子倒是很老實。
隻不過今夜風好月好,其間有細微的淋漓**與喘息,隱約還夾雜著幾句小娘子怪裏怪氣的驚呼——
“謝安平!你技法這樣生疏,不會是第一次吧?!”
“你閉嘴!”
……
嗯,除此之外,其他都還蠻和諧、蠻融洽的,可喜可賀。
雖中了劉雲的計,謝安平卻也成功抱得美人歸。他稀得同老閹人計較,橫豎回了京中,兩人暫時也無交際了。
眼下兩人最要擔心的,還是同謝老夫人開口說明塔娜身份一事——任誰知道自家孩子娶了個門不當戶不對的胡族女子,都得氣昏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