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蓮花庵。
沈香盯著沾滿泥土的半白骨化女屍,道:“你的意思是,白流光沒死,其實是被人帶走了?”
假靜遠頷首:“對!白流光受過傷,少了一根腳趾骨,可這具屍體的腳趾骨分明是完好無損的,說明死者並不是她,而是有人偷天換日,救走了她。”
沈香喃喃:“你方才還說,發現白流光屍體的時候,她被燒得麵目全非?”
“是。”
“偏殿梁枋都不曾燒斷,想來人也不該燒得這樣徹底。不少火事裏的人,其實不是被燒死的,而是吸入毒煙,活生生熏死的。”沈香歎氣,“若是屍體沒腐爛得這樣快就好了,那我還能從她口舌中分辨灰燼的存在,由此判斷她被灼燒時,是活人還是死屍。”
沈香好歹是刑部的官吏,大大小小的案子,也同官署仵作先生討教過幾句,略知一二。
謝青旁聽許久,含笑開口:“小香不覺得很有趣嗎?”
“嗯?”沈香眨眨眼,望向上峰,靜候他後文。
謝青抿了一口苦茶,淡淡道:“若想救人,帶白流光遠走高飛即可,何必多此一舉拋屍糊弄世人呢?”
他一針見血,沈香很快明白過來。
她杏眼發亮,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救人者是有意毀去白流光的身份,他想讓世人都以為白流光死於一場火事之中。如此一來,便不會有人來尋她蹤跡了!”
“小香真聰慧。”
“嘿嘿,過獎啦,都是您指點得好。”
假靜遠聽得這幾句家常言談,心中五味雜陳:若不是看過毒郎君狠厲出手傷人的模樣,她還真以為這兩位是什麽良善之徒。
隻是,她沒埋汰太久。
一道銀芒自瀟竹山林襲來,徑直刺入假靜遠的脖頸。
她瞪大眼睛,伸手抓撓脖頸,血液湧出口鼻,最終她還是沒能救下自己,就這般轟然倒地。
沈香被這一番動**嚇了一跳,再回魂時,謝青已然踏竹而來,一下攬住了她的腰肢。
“咻!”
又是一記暗器,猛然襲向沈香眉心。
說時遲那時快,謝青勾住沈香柔軟的衣袖,一個利落旋身,引她避開暗器。隻沈香驚魂未定,腿又發軟,一下膝骨落地,伏於謝青胸口。
她臉上燒紅,卻知如今的境況險惡,已管不了那麽多規矩。
謝青身手再好,也敵不過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娘子的帶累。殷紅的血跡濺上郎君鴉青色的眉尾,萬刃擊來,為了庇護懷中小姑娘,他的臂膀還是被銀刃劃傷,破開了一道鮮血淋漓的口子。
髒了衣啊,可惜。
“讓我在小香麵前稍顯狼狽,倒教謝某有幾分生氣。”他喃喃了一句,轉瞬間,一股鑽心的痛傳來,擾亂他的心神。
這刃器裏有毒,幸而他自小泡在藥浴裏,凡塵的毒奈何不了他。
謝青勾唇,從袖中翻出一柄凜冽匕首,迅速剜去了臂膀上受傷的一片皮肉。唯有如此,毒素才不會侵.體過多,傷及他性命。
此地不宜久留,謝青打橫抱起沈香,踏月離去。
緊跟其後的,是一群窮追不舍的暗衛。
身手不錯,可供他酣戰一回。
不過來人實在多,謝青又沒帶上隨身的扈從,恐怕照顧不了沈香。
犯了難呢。
他一人迎敵倒能殺出重圍,隻沈香被遺落在一隅,恐有性命之憂。
該如何是好?
謝青糾結地歪了歪頭,恰巧迎上沈香憂心忡忡的雙眸。她今日撞見諸多變故,已顧不上什麽男女大防了。
“您受傷了,是我害的。”沈香揪著謝青的衣襟,滿手都是濕濡的汗,憂心忡忡,“我對不住您。”
謝青身手這樣好,竟也會遭到算計,定是她拖了後腿……
沈香愧怍難安,心裏忽然升起一個大膽的念頭。
她咬了咬唇,堅毅地說:“我、我為您去誘敵,趁此機會,您快逃吧?”
她雖不中用,但好歹不畏死,能為謝青犧牲。
她被他救過一命,受過謝青的恩情,所以於情於理,她都該還他的。
“小香為了我,赴死?”謝青很驚訝。
他從來知道,人都是惜命的。無論好人還是壞人,都畏懼死亡。
性命是寶貴之物,可沈香卻能義無反顧獻給他。
為什麽?
“隻要您能好好的。”
“小香願意獻.身啊……”他的笑容漸深,嗓音也微微喑啞,帶著難以言喻的魅惑。
“嗯?”
沈香總覺得謝青這話哪處不對勁,但歸根究底確實是這麽一回事。
她略一思量,還是小心點了點頭:“嗯!”
“嗬。”明明是生離死別的哀傷時刻,謝青卻一臉高興。
他忽然抬指,憐愛地觸上她的下顎。
指腹溫.熱,燃了一把火,自她的耳後,逐漸挪往櫻桃小唇。
血一樣紅的顏色,冶豔,迷人。
他的小香,很漂亮。
她說這些,是在誘他嗎?
他舍不得把沈香丟給其他人,也不願意看她死在旁人手裏。
謝青妒火中燒,抿起了唇。
沒有人能殺沈香,所有罪孽與恩賜,他都想親手贈予小香。
他遙遙望了一眼不遠處的山崖,已經被逼到了懸崖峭壁,窮途末路,無路可退。
黑峻峻的山峰,如水墨畫一般,縈繞雲煙霧靄。
在這樣的絕境之中,月色都變得淒愴。
嘖,要死了。
他們快追上來了。
謝青放下沈香,目光一瞬不瞬,凝望不遠處疾馳而來的黑點。
一群瘋狗。
“前麵沒路了,我們該怎麽辦?”沈香問。
謝青沒有立刻作答,他又一次想到沈香方才說的那句——“為他獻出性命!”
真的嗎?她願意為他赴死嗎?
不怪謝青疑心沈香,而是他這麽多年也沒見誰參透出凡塵人性,跳出三界世外。
即便是殺過人的膽大凶犯,也會在瀕臨死亡的時刻,朝他低下頭顱,膝行求饒。
謝青心性溫柔,亦很愛成全他們。他總折斷凶犯們的頸骨,致使其低頭更執禮。
眼下對上沈香……他有些難以置信了。
她當真為了他,連塵心都拋卻了?
謝青壞心又起,他被她攛掇出欲.念。
“小香。”
他忽然喊她。
郎君背對著懸崖峭壁,鞋履踏在臨界的懸崖邊。隻需他稍稍往後退一步,便是跌入萬丈深淵,死無葬身之地。
山風自空曠的崖底翻卷上來,吹得謝青纖長烏發翻飛,群魔亂舞。
月照霜雪,染上郎君俊美無儔的麵容,更添幾分邪性。
“我在。”沈香回應。
“我今晚,心情很好。”
謝青鮮少有這樣高興的時候,笑容彌漫眼底。
他一貫覺得人生是無趣的,唯有強烈的刺激,或是濃稠的血色,才可讓他有那麽些許生人氣兒。
偏偏沈香有手段,她總讓他覺得有趣,總讓他發笑。
越是這樣,他越珍愛她,越想獨占她,越想自我折磨,裹挾住所有本性,卑劣地招惹她。
他體內仿佛養著一根邪骨,暗下作祟,教他犯下惡事。
“您怎麽忽然說起這個?”有時候,沈香不是很能明白謝青在想什麽。
謝青微笑,問:“小香信我嗎?”
與其把沈香交到這些不知來曆的人手裏,倒不如……帶著她一起赴死。
她應當是願意的吧?她說過,命都可以給他。
沈香害怕謝青跌下山崖,想朝他伸出手,又恐推搡間鑄成大錯。
她躊躇不前,冷不防聽到這句,忙回答:“自然是信您的。”
“既如此。”他嘴角微微上翹,貪婪地凝視沈香,“把手給我,來我懷裏吧。放心,我定會護你周全的。”
他在騙她。
這樣的懸崖峭壁,他不可能救她。
隻是一句漏洞百出的謊話,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
謝青想知道,沈香那句“獻身”,究竟作不作數。
哪知,沈香隻是愣了一下,很快,她回答:“嗯,我都聽您吩咐。我信您。”
言畢,她上前,小心揪住謝青的衣袖。
小娘子傻得厲害,沒有絲毫猶豫,完全把自己交付於他。
“你不害怕嗎?”謝青怔忪,微微眯眸,心中的困惑更甚了。
他說的謊言分明這樣拙劣、好戳穿,她為何還要信他呢?
“有您在,小香不怕。”
“……噗嗤。”謝青不知為何,又被她逗笑了。
怎會有這樣的孩子,傻到他都不忍心辜負。
謝青是喜愛死亡的,但如果沈香想活,那他也不是不能縱容她。
唉,小妻子可真是難哄啊。
謝青眼中滿是溺愛,他朝前傾身,柔軟的長發披散至沈香的鬢邊,同她耳鬢廝磨。
片刻,沈香忽然覺得耳側一熱,是濕濡的舌尖悄無聲息探過她的耳,緩慢停在耳珠附近碾.磨。
唇齒流連忘返,有意作怪,曖昧繾綣。
他甚至輕柔地,咬了她一下。
“您……”
燥意瞬間席卷了沈香周身,她瞠目結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還沒等她回過魂來,謝青再度按上她的腰身,修長的指節抵在小娘子嶙峋的骨珠間,她被他死死囚於身前。
這一次,他蠻橫霸道,不容她拒絕。
他的生死,往後與愛妻相攀相纏,密不可分。
即為——小香啊,插翅難逃。
“真乖呀。”謝青悶悶笑了聲,“抱緊我。”
不等沈香反應,隻聽得“嘩啦”一聲,衣袂蹁躚,獵獵作響。
謝青竟不按常理出牌,趁她毫無防備的時刻,摟人,朝後跌去,直墜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