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老房子
秋天的天氣變化很快, 原本蘇榆清從學校裏離開的時候還是晴空萬裏,但當兩人坐上公交車的時候,天空卻愈發陰沉。
烏雲朵朵, 似是要下雨了的樣子。
在公交車上坐著的全程, 江翊一直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就連她借口撫下衣服想把手收回來, 他也在下一秒又拉了上去。
蘇榆清倒也不是不自在,畢竟他倆經常這樣, 隻不過倒也不像現在這般黏人和無時無刻。
蘇榆清問了他好幾次到底要帶她去哪裏,江翊也沒個確切回答, 隻敷衍說等到了她就知道了, 她小聲吐槽:“如果你把我賣了,我確實也隻有一會兒才知道……”
江翊很輕地笑了聲, “我怎麽可能把你賣了。”
“那你不告訴我。”
“待會兒告訴你。”
蘇榆清放棄追問了,開始老老實實地坐著,看沿途的風景。
好在趕路的時間不太長,大概四十分鍾左右, 就在她的思緒已經開始飄飄然時,江翊把她拉起來, 兩人下了車。
蘇榆清站在公交站牌前,看著對麵這個破舊的老式居民樓,環顧周邊也全是類似的矮房子,她頓時摸不清頭腦,“哥,我們來這裏幹嘛呀?”
江翊眼眸深邃, 淡淡道:“小時候我們就在這邊住過。”
她微微睜大眼睛,再次將目光放到這個小區時, 似乎賦予它的意義也不同了。
兩人相牽著,穿過馬路,走到對麵,據江翊介紹,這個小區建於上個世紀,年頭已經很久了,難怪蘇榆清連小區正門都沒找到,再一看,原來已經隱藏在了同樣高度的商戶當中。
鐵絲網的大門經曆多年的風吹雨打,也有些生鏽,樓和樓的間距非常近,每棟樓都隻有五六層的樣子。
蘇榆清扭頭問他:“你們以前是住在這樣的房子裏嗎?”
“不,還在前邊。”江翊朝一個方向指了指。
她結合著徐秀雲說的過去,一下子意識到了,“所以說你帶我來這裏,就是因為相機你們住在這裏的時候買的?”
他笑著,“看來你還不算太傻。”
伴隨著樹葉枝杈的搖晃,在很短的時間內,光線就暗了下來,如果不看時間,恐怕會認為現在已經晚上了。
蘇榆清抬頭看了看黑沉沉的雲,“哥,可能要下雨了。”
“我們可以去樓裏躲躲雨。”
話音未落,一滴雨珠就落到了蘇榆清臉上,雨勢很急,一滴接著一滴,將水泥地麵染上一道道痕跡,還是江翊反應快些,拉著她就朝前跑去,喊道:“還傻站著。”
樓前晾衣服被子的阿姨著急收衣服,叔叔低頭將電動車朝樓裏推著,補完課的小孩子也用書包遮擋,飛速朝家裏奔去。
大家都在躲著這場來勢洶洶的大雨。
兩道年輕的身影快速在樓中間穿過,女孩散落的長發隨風後揚,她看著他奔跑的背影和他們相牽的手。
淋雨似乎也挺有意思的。
她突然這麽想。
江翊將她拉進了一棟樓裏,有了建築物的遮擋,終於可以鬆口氣。蘇榆清胸口起伏,微微彎腰喘著。
他撥著她粘到臉上的發絲,擦了擦雨水,“沒想到雨來得這麽快,咱倆也沒看天氣預報。”
蘇榆清朝外探了眼,“雨這麽大的的話,應該不會下很久的。”
江翊回頭看到旁邊台階,“那在這裏坐會兒吧,等停了再走。”
“可是會不會擋路啊?”
“不會,你沒發現這裏隻有兩層嗎,他們不走這邊的的樓梯。”
他從褲兜裏掏了包紙巾出來,把台階擦了擦,然後墊了兩張上去,兩人並肩坐下。
雨勢不減,但天卻亮了起來,不然在老樓一層坐著,總有些陰森森的感覺。
蘇榆清抱著膝蓋,迫不及待問出自己的疑問:“之前在家,你說的健忘是什麽意思?”
江翊看著外邊的雨,輕描淡寫道:“意思就是,他們從來都不會把我的事放心上。當年那個相機並不是丟了,而是在搬家的時候不小心被櫃子壓壞了,同樣,他們後來確實答應再給我買一個,隻不過隻是嘴上答應了而已,十幾年過去了,我依舊沒有收到。”
蘇榆清此時的心情就像被雨澆透了一般,難怪江翊收到禮物時會是那樣呆滯的反應。
當初決定送他老式相機時,原本她的初衷隻是讓他回憶童年開心喜悅一下,沒想到居然還陰差陽錯般填補了他隱藏多年的空缺。
江翊看她一副沉思模樣,胳膊搭到膝蓋上,雙手交握,“我其實猜了好幾天你送我的禮物是什麽,原本我覺得可能就是常見那些,再其次,應該就是手工之類的。但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居然是個CCD。”
蘇榆清此時心情挺複雜的,“我想了好久要送你什麽,但覺得其他的都沒新意,就想到了這個。”
“是不是挺不好找的?”
“還好啦,找一找就能找到。”
江翊眼裏柔情滿滿,摸了摸她的側臉,“謝謝你,我真的很喜歡,它是我二十多年以來,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蘇榆清有些害羞地彎彎嘴角,“你喜歡就行。”
江翊把手收了回來,“說起來,我們真的認識很多年了。我的生命裏曾經出現過很多人,但他們很快就會消失,我原以為你也會這樣,但每當真切地看到你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原來我們真的沒有分開。”
她認同地在他肩上點著頭,尾音上揚,“當然不會啦,我可能就是個例外吧。”
“但我們現在都長大了,生活裏也是有變數的,我們還能不分開嗎?”
“可以呀,咱倆又不僅僅是朋友關係。”
江翊相交的兩隻手不自覺地互相繞著,聲線似乎不平穩,“那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
蘇榆清敏感地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腦袋秒抬了起來,借著樓道口照射的太陽光看他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江翊的眼眶有些發紅,似乎在隱忍著什麽,她急忙抓住他的手:“哥,你怎麽了啊,你怎麽突然說這些話?”
江翊錯開她的視線,搪塞道:“沒什麽,就是隨便問問。”
她很明顯不相信他的話,“可你怎麽會突然問我這些,你平時不會這樣問的。”
蘇榆清擔憂地看他的反應,“哥,你跟我說說,你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了?”
江翊牽強地勾起抹笑,“還行。”
蘇榆清朝他挪了挪,緊握著他的手指,“其實我從網上也看到過記錄考研的視頻,都說壓力特別特別大,但你一直像個沒事人一樣……”她低低頭,“也怪我,我應該早該關心關心你的。”
江翊彈了下她的額頭,真心被她逗笑了,“你怎麽什麽都往自己身上攬,跟你有什麽關係?”
蘇榆清抬起清澈的圓眼,憂心忡忡,“哥,你如果有什麽想法真的可以跟我說,我已經長大了,都懂的,不是那個隻知道跟在你身後跑的小女孩了。”
江翊看她,聲音很輕,但字字敲在她的心尖上:“你真的都懂嗎?可我覺得你不懂,還是你隻是在裝傻?”
聽到前半句時,蘇榆清剛要點頭,卻在他後兩句出聲時,把動作收了回去,她不知道怎麽回應他這個問題,江翊眼裏滿是疲倦,他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她吸吸鼻子,“對了,你剛才問我的問題,說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我可以回答你的。”
江翊重新看她的眼睛。
蘇榆清像宣誓一般,鄭重地點著頭,“我可以告訴你,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隻要你不會不要我。”
他很淡地發了聲笑,又似哭笑不得,“我怎麽會不要你。”
隻有她不要他的可能。
蘇榆清追著他問:“你不相信我嗎?”
“我沒有不相信你,隻是你才剛剛成年,你的未來會有很多變數的,可能就連你自己都無法把控。”
“可是就算有變化,那跟我們之間也沒關係的。”
他很快說:“我說的就是我們之間。”
屋外的雨絲毫沒有減小的樣子,依舊穩定地潑灑著,水珠濺到地麵上,將樓道口也染濕了一片,磚縫中長出的野草被雨打的耷拉著。
江翊的聲音在雨中依舊清晰,“你現在剛讀大學,以後大概率也要考研,你接觸到的人會越來越優秀,每一個都是社會中出類拔萃的那個……隻有我不是。”
他眼看著她的表情愈發茫然,平淡地說著那些貶低自己的話,“我根本就是一個很差勁的人,可能你小時候會覺得我挺厲害,但你以後就不會這麽認為了。漸漸的,你就會覺得哥哥其實也不怎麽樣。”
蘇榆清的難以置信掛滿了整張臉,鬆開拉著他的手,生氣極了,皺眉道:“哥!你到底在說什麽,我怎麽會那麽認為你,你不要這麽說自己行不行!”
江翊手心空了,主動去找她的手,低聲哄她:“對不起,我不這麽說了…”
蘇榆清直接過去緊緊地抱住他,整個人都在他懷裏,臉搭在他肩膀上,又氣又急,語氣都染上了些哭意,“哥,我不要這麽說你自己!我知道你不是會說這種話的人,一定是你最近考研導致的,求你了,別這樣,你這樣我真的快擔心死了。”
江翊變得開始拍背安慰她,“不說了,我真不說了。”
她在他肩上趴著,濃厚的情緒宣泄:“你剛才說我身邊有很多很厲害的人,你說得沒錯,這個世界上優秀的人太多了,可是那和我又有什麽關係呢?你為什麽要和他們比,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
江翊不說話。
“你永遠都是我心中最厲害的人,但那和成績、學位、工作都沒有關係的,隻因為你是你而已,我不會因為小狗學不會握手就把它扔掉,同樣,那些附加條件也構不成萬分之一的你。”
蘇榆清把語速放慢了,聲音傳在他的耳畔:“哥,你才是我永遠的超級英雄。”
女孩溫軟卻帶些顫意的嗓音瞬間席卷了江翊的思緒,他心底猛地一顫,難以言說的酸澀感從胸口蔓延到渾身每個細胞。
雨依舊嘩嘩下著,整座城市像按了暫停鍵一般,如他所言,他們所待的這個樓梯口真的沒人經過,不大的幾分地方,兩人許久而漫長的談話,真實的將江翊心中纏繞許久的心結打開了。
解鈴還須係鈴人。
他的呼吸也如同雨後的空氣一般通暢起來,也終於不再嘴硬,低聲坦誠:“我可能真的是最近想太多,因為我大概率是考不上了。”
她稍微鬆開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是個很上進的人,但考研並不是隻有必須考上這一條路的。”
江翊給她擦著濕漉漉的眼睛,“可我必須考上。”
“為什麽?”
“現在不能和你說。”
這一句話徹底讓蘇榆清啞口無言,她真的想不通到底是什麽原因,能讓江翊把自己逼成這樣。
她隻好點點頭,順著他的話:“那好,既然你有很重要的原因,我就不舉那種可能性了。可是,我能為你做些什麽嗎?”
江翊很認真地想了想,他差點忍不住就向她提那個要求了,可他覺得自己這樣又很無恥,說:“你就答應我,永遠都不會不要我。”
蘇榆清連想都沒想,就點頭:“我答應你。”
江翊看她這麽痛快,不禁笑了,不知道真的到了那時候,她的回答還會不會這麽迅速。
蘇榆清心疼地摸了摸他的眼睛,他眼裏黯淡在宣告著他真的很累,“哥,你最近不會就沒休息過吧。”
“怎麽會,晚上睡覺也算休息啊。”
“那不一樣。”
江翊用力笑給她看,仿佛再告訴她,他此刻真的很好,“你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可能就是因為今天下雨了,所以有點多愁善感,平時真沒事。”
蘇榆清真的快哭出來了,眼眶開始發酸,語無倫次起來:“你真的快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兩人卻心照不宣,江翊低頭看她擦眼睛,“我不會有事的,永遠都不會,隻要你在我身邊。”
蘇榆清縮了縮,縮進了他的臂彎裏,環著他的腰。
江翊直起身體,下巴搭在她頭頂處,寬大的手掌撫上她的頭發,一下又一下地揉著。
雨終於快停了,淅淅瀝瀝的最後進行著,居民樓前的小道被雨水衝刷地發亮,不平整的道路遍布著小水坑,鳥也嘰喳地飛過。
江翊朝外瞥了眼,片刻收回視線,低頭吻了下懷裏女孩的頭頂發絲。
他原以為自己的動作很輕,輕到未被察覺,可是蘇榆清卻感受到了,她睜大眼睛,身體像被定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