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李丹青坐在柴禾上, 和齊子蟄商量了幾句,一時抱膝複盤今日所有之事。
她複盤著複盤著,突然愣怔了一下, 抬起頭朝齊子蟄道:“子蟄,你有沒有覺得, 在輪回裏,我急切間編的故事, 基本都是事實?”
齊子蟄一愣, 想了片刻道:“在石龍鎮時,你編過你父親是大將軍的故事,成了事實。你編了我之所以被追殺的因由,也是事實。”
李丹青道:“我今日情急之下,編了楊琴娘有孕被下藥小產這件事, 看蕭宇墨惱羞成怒的表情, 可能也是事實。”
她有點困惑,“輪回中編出來的故事成了真, 到底是巧合,還是?”
“我編的時候, 也並不是胡亂編, 是推論一番,再揀一點事實碎片, 拚湊拚湊編出來的。”
她想了想,“所以,想讓編的故事成真,至少要有一點事實依據?”
現在還沒天黑, 他們兩人還在輪回裏。
她現在若編故事,能成真嗎?
齊子蟄正待接話, 突然站起,看向門外。
柴門被推開,嚴江離和朱峰走了進來。
嚴江離“嗬”一聲道:“好奸滑,竟又藏到這兒了。”
朱峰不說話,隻“錚”一聲,抽出了刀。
齊子蟄舉劍,低聲朝李丹青道:“待會我攔住他們兩人,你跑出去。你現在是蕭宇墨女兒,當能保得一命。”
李丹青站起身,低聲道:“我有話說。”
她當即揚聲朝朱峰道:“朱副兵馬,秦王殿下當年下藥迷了你妻子,把你妻子送給蕭宇墨享用,致使你妻子小產,過後鬱鬱而亡,你竟一點不介意,還要為秦王殿下賣命麽?”
朱峰眉峰一蹙,冷冷道:“當年的事,我都不知道,你從何得知?”
李丹青歎口氣道:“姨母當年身邊有一個丫鬟,她知道姨母所有的事,姨母去世後,她離開你們李家,獨自在外生活。前幾天,她找到我,告訴了我當年的事。”
朱峰眉峰又一蹙,淡淡道:“你說的丫鬟是抱琴麽?”
李丹青正要應是,話到嘴邊,馬上吞了回去。這人的話沒準是陷阱,不能順著他的話去答。
李丹青略一停頓道:“她說她叫抱桃,不知道是不是改了名字。”
反正呢,如果丫鬟名字不對,就是她改名字了……
朱峰聞言,沉默了一下。
楊琴娘當年身邊確實有一個叫抱桃的丫鬟。
楊琴娘去世後,抱桃便離開了李家,他多年未見。
李丹青見朱峰沒有反駁她的話,心下一鬆,很好,姨母身邊還真有一個丫鬟離開李家了。
她接著道:“抱桃告訴我,說姨母當年被秦王下藥,送進蕭宇墨房中,待回到家,小腹隱隱作疼,便知道不對了。”
“姨母瞞著這些事,皆因想保著你。”
“姨母說若告訴了你,你怒而去找秦王殿下和蕭宇墨理論,是自尋死路。”
“姨母父母親人已亡,自己去地下和他們會合便好,你還有母親要奉養,不能死。”
朱峰聽到這裏,擺手道:“一切不過你一麵之詞。”
李丹青歎了口氣,不再分辯,隻輕輕喊道:“姨父!”
朱峰握刀的手僵了一僵。
嚴江離見狀,上前一步道:“阿峰,你為妻子守了八年,若有什麽虧欠之處,早還清了。如今大事將成,半生所求將如願,不能毀於一旦。”
他揚聲,“你若不忍心下手,便由我來罷。”
齊子蟄也踏前一步。
朱峰不出手,隻對付嚴江離一人,還是有一點勝算的。
李丹青喊道:“等等!”
九次沉塘過後,她見著水池便會全身顫抖。
出門前常會先問問那地方有沒有水池。
有一回,齊子蟄跟她討論京城各府的荷花池,說除了皇宮外,各府荷花池的荷花開得最好的,要數秦王府。
但三年前,秦王府的荷花池溺死了人,府中的荷花池便排不上名了。
齊子蟄順嘴還提了一句,說溺死在秦王府荷花池的,是嚴江離的妹妹嚴五娘。
李丹青迅速整合編輯。
看向嚴江離道:“嚴兵馬,你竟不知道,你妹妹嚴五娘三年前在秦王府荷花池溺亡,是事出有因麽?”
嚴江離一怔,不忙抽刀,看向李丹青道:“你莫不是要說,我妹妹之死,也跟秦王殿下有關?”
李丹青冷笑道:“看來你自己也知道了。可笑可歎,為了榮華富貴,連胞妹之死也不追究了。”
嚴江離喝斥道:“一派胡言。”
李丹青“嗬”一聲道:“三年前,你不過秦王身邊一個侍衛,你妹妹得以借光進秦王府赴宴,自是戰戰兢兢,哪敢亂跑?可她為什麽會單獨跑到荷花池去,還溺亡了呢?”“嚴兵馬,你仔細想想,當時秦王殿下是不是薄醉,是不是離席好一會?他離開期間,是不是嚴五娘也不在席上了?”
李丹青回想當日被蕭貴妃召進宮,出宮時碰著秦王的情景。
秦王麵對女子時,明顯有些變態。
她歎息,“嚴兵馬,你跟在秦王殿下身邊多年,當知道他喜歡什麽類型的女子,有時興起了,會如何做。”
“那一晚,他薄醉,碰上嚴五娘,扛起就跑。”
“嚴五娘不堪其辱,也怕此事會連累全家,就跳了荷花池。”
嚴江離臉上沒有表情。
腦子裏卻不斷回憶三年前帶著妹妹到秦王府赴宴的情景。
那次是妹妹初次赴秦王府之宴,她一路上雀躍不已。
到得秦王府,自有管事娘子帶她去女眷席上。
他則跟同僚們暢飲。
席間,潘雷想給妹夫謀一個位置,有心趁著秦王心情好開口求一求,又怕自己一人不夠份量,便拉了他一起去見秦王。
可那會,卻沒見著秦王。
下人說秦王薄醉,去了內間更衣。
候了足足半個時辰未見秦王。
他們隻得先回席上。
又過半個時辰,傳來妹妹的死訊。
嚴江離握在刀柄上的手滿是青筋。
他喝斥道:“連我也不知道的事情,你從何得知?”
李丹青看著嚴江離的表情,知道自己編的東西基本編對了,不由暗喜。
她搖了搖頭,“嚴兵馬,有一句話,你應該聽過,世間最了解你的,不是親人,而是敵人。”
“秦王殿下的敵人,是晉王殿下啊。”
“秦王殿下這些年設盡法子在晉王府埋釘子,晉王殿下同樣如此做。”
“那一晚,荷花池邊,有晉王殿下的耳目。”
齊子蟄此時接話道:“晉王殿下手邊有一個卷宗,記載著你們的事。你妹妹之死,也記載在列。至於晉王府的線人是誰,現下還不能告訴你。”
他頓一下,“待過了今日,若我們還活著,自會讓線人見你,跟你說清當晚所見真相。”
李丹青接下去道:“你們跟了秦王殿下多年,他是何稟性,難道不知?他如此的人,一旦握上最大的權柄,真會寬待你們?真會讓你們共享富貴?”
“你們在他身邊,知道太多秘密了。”
“知道他秘密的人,還能活得長久?”
“況且,他辱過你們的妻子和妹妹,他難道不怕你們知道了,心生反骨?”
齊子蟄插嘴道:“嚴兵馬,朱副兵馬,晉王殿下這些年一直鬥不過秦王殿下,是因為什麽呢?是因為晉王殿下仁厚,有些事情做不出來,也是因為晉王殿下沒有斂財,沒有草官人命。”
“秦王殿下這些年做的事,有好多是不能拿出來說的。”
他看向李丹青,“晉王殿下手邊的卷宗……”
嗯,這個編出來的卷宗,裏麵應該記載了嚴江離和朱峰的事。
齊子蟄語調流暢了起來,“卷宗記載,兩位雖是秦王殿下的下屬,這些年一直守著底線,領命行事時,盡量不傷天害理。”
“晉王殿下極欣賞兩位。兩位若願投靠晉王殿下,我拿人頭擔保,晉王殿下一定會厚待兩位。”
朱峰打斷了齊子蟄的話,“齊三爺不必說了。我們在秦王殿下手下多年,不管秦王殿下如何,到底賓主一場,現下去投靠晉王殿下,豈不成了一樁笑話?”
他擺擺手,“這會且放你們一條生路,隻你們能在我們手中保下命,也未必能活過今日。”
說畢朝嚴江離道:“走!”
李丹青心念急轉,大喊道:“等等!嚴兵馬,朱副兵馬,活不過今日的,是你們哪。”
她急急道:“在石龍鎮時,我跟子蟄為何能逃過你們的耳目,成功逃出鎮外呢?你們難道沒有疑惑過?”
說起這個,嚴江離和朱峰確實疑惑。
兩人齊齊停下腳步。
李丹青迅速編了起來。
“那天早上,我們從魏家逃出來,在路上遇著倚雲樓頭牌洛蘭姑娘的馬車。馬車上跳下一個蒙麵男子,引我們到一邊說話。”
“男子說會幫我們遞個消息,把你們引到城西百裏坡小樹林中,讓我們拿捏著時辰跑出城外,又說長生寺有人接應我們。”
“我們當時不信他,質問他是誰。”
“男子舉了一塊腰牌給我們看,那是宮中近衛的腰牌。”
“他是聖人身邊的人。”
嚴江離和朱峰臉色大變。
兩人細想石龍鎮當日之事,後背開始發寒。
沒錯,當時是倚雲樓頭牌洛蘭遞了消息給郭靖安,郭靖安跟他們說齊子蟄在城西,把他們一幹人引去了城西。
那時,他們一行人在石龍鎮搜尋齊子蟄,夜間無事,常去倚雲樓聽曲,並試著從洛蘭諸人嘴裏探聽消息,卻原來,洛蘭是聖人的眼線。
如此,豈不是說,秦王當日所做的事,全落在聖人眼中!
哪今日呢?秦王今日要做的事,聖人是否早就知曉?
李丹青成功看見嚴江離和朱峰變了臉色,心下大定。
很好,這兩人當下定要猜測,秦王私會麗嬪之事,聖人一早知道了。
秦王派他們追殺齊子蟄時,聖人的人在後麵看著他們。
所以,今日秦王起事,其實是進了聖人之局。
秦王若被擒下,他是皇子,最多囚禁,但底下這些人,必然被滅族。
李丹青看向朱峰,又換稱呼,喊道:“姨父!”
她一臉倉皇,“我也是這會才想起石龍鎮之事。”
“今日秦王殿下要動,晉王殿下一樣要動。”
“可聖人,聖人……”
“隻怕聖人早等著他們了。”
“今日過後,恐怕秦王和晉王的人都得成為階下囚。”
朱峰收起了劍,看向嚴江離。
嚴江離一臉凝重,這時辰,想必秦王殿下已布置完畢,麗嬪自候在佛香閣中,等著聖人。
而先聖人一步進佛香閣的,是晉王殿下。
這一切,是秦王身邊的謀士鄭之淳布局的。
卻原來,聖人一直在等這個局!
若要保下全族的命,便要阻止秦王。
可現下要是動一動,其它布下的人手,都會跟著動。
到時是另一場宮亂,一樣要誅九族。
李丹青抿抿唇,“我有一計,可保下大家性命。”嚴江離和朱峰看向她,生死存亡之際,再不能計較其它。
他們齊齊道:“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