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馬車“噠噠”向前, 李丹青放下車簾。
老丈見她似乎依依不舍,便安慰道:“出城去,來回也不過半日功夫, 晚些便能見著了。”
李丹青輕輕道:“也是。”
馬車半舊,輪子有些磨損, 跑起來顛得厲害。
老丈上了年紀,被一顛, 有些頭暈, 便閉眼養神。
李丹青定定神,齊子蟄為她謀劃至此,不能辜負了。
現下須得好好推敲,出城門時可能會遇著的情況。
要萬無一失才行。
這個時辰出發,到得城門, 大概率會遇著朱峰和潘雷。
這兩人眼力非凡, 有一丁點不對,就會叫他們看出破綻來。
縱他們這一輪還不認識自己, 自己也不是他們要找的人,但以他們那等作風, 一旦見著有破綻的人, 是必要尋根問底的。
一問,一拖, 自己是魏家逃婦這個事,分分鍾敗露。
李丹青輕輕揉臉,把灶灰抹得均一些,又輕輕拍臉。
待會兒臉上滲一點油光, 再按壓一下,灶灰能更好的融入肌底。
膚色會更加灰敗, 看起來更自然。
攤手看了看,手心灰撲撲,是灶灰餘燼。
她抹到脖子和耳後,同樣輕拍了一會。
最後,兩隻手心互揉手背。
一對手還是太過白嫩了,破綻極大。
李丹青俯身,摸了摸車廂板,摸得一手灰。
按壓在手背上。
肌膚太細嫩,隨便一點灰都能汙了顏色。
又揉壓一番,手背終於看起來也灰敗灰敗的。
她再度俯身,十指張開,指甲在車廂板上抓撓一番。
再直起身,便見指甲縫裏藏了髒汙。
她指甲互剔,摳掉多餘的髒汙。
手心在膝蓋上擦了擦。
再張手,細瞧瞧,這回滿意了。
老丈閉眼養神,聽得動靜,睜開眼睛瞧一下,便見李丹青正抓頭搔耳拍手。
他“嗬嗬”笑道:“這趟車費便宜哩,嫌不得馬車內髒。”
“你潔淨慣了,沾著髒地方,身上臉上難免發癢,過會兒就好了。”
李丹青笑一下道:“是感覺渾身發癢,老丈隻管養神,不用管我。”
老丈便又閉上眼睛養神,嘴裏卻不閑著,道:“別撓,越撓越癢的。”
李丹青趁機拉家常。
“老丈世代居於石龍鎮嗎?”
“家中還有何人,怎麽不見?”
“城外可有親戚?”
老丈答道:“我祖父,原居於京城的,還是三王之亂那會,舉家遷到石龍鎮避難,就此定居。”
“我膝下有兩兒兩女,都已婚娶。”
“原與大兒子住一起,年前吵了一架,氣不過就……”
老丈突然失笑。
“與兒子生了矛盾,氣不過了,搬出來的是我們。”
“你們與長輩生了矛盾,倒被趕出來了。”
他又搖頭,“其實早消氣了。兒子也來請過幾回了,但不能這麽回去。”
“須得再請幾回,由得族中人罵他忤逆,他真正知錯了,我們再回。”
又答李丹青另一個問題。
“城外自然有親戚。”
“是親家。”
“我家二女兒嫁的城外人家。”
李丹青便道:“我與老丈一道出城,若城守非得盤問幾句,我說是出城找姑母,央老丈送我什麽的,解釋起來很讓人生疑……”
“老丈,若城守盤問,就說我是你侄女,你帶我去你二女兒家走親戚,這樣可否?”
若朱峰和潘雷真個攔下他們盤問,她說是出城找姑母,對方問姑母家住何地,姓甚名誰……
想一想就覺得很容易露餡。
假借老丈侄女身份,跟老丈一起走親戚,最是合理。
老丈也怕城守問太多,自己回答不來。
聞言道:“也好。”
李丹青鬆一口氣,笑吟吟道:“老丈有多少個侄女,我假扮哪一個最佳?侄女叫什麽名字哪?”
老丈也笑了,“做戲是要做全套哪!”
“你這裝扮顯老,就假扮五侄女罷。”
“五侄女叫玉蘭,姐妹裏排行五,都喊她五娘。”
李丹青籲一口氣。
這輪進門沒多久,齊子蟄就問了老丈姓氏。
老丈姓薑。
所以,她現在是薑玉蘭了。
李丹青掀車簾往外瞧一瞧,問老丈道:“還有多久才到城門?”
老丈也掀車簾,瞧一眼道:“估摸還得小半個時辰。”
兩人坐車悶,又繼續聊家常。
李丹青從老丈嘴裏套出薑玉蘭所有資料。
薑玉蘭今年二十五歲,夫家姓陳,膝下一個女兒一個兒子。
她膽小怯懦,很少出城門。
守城那些人,不大可能認得她。
正閑聊,馬兒突然嘶叫一聲,馬車“哐”一聲,停下了。
車夫咒罵了一聲。
李丹青杯弓蛇影,臉色一下變了。
還是老丈掀簾,問道:“怎麽回事?”
車夫答道:“前麵的馬車突然停下,差點撞上去了。”
李丹青一顆心緩緩放回原處。
她掀開車簾朝外看。
這一看,不由抿抿唇。嗬,前麵的馬車,是洛蘭那輛馬車。
攔著洛蘭馬車的,是騎白馬的郭靖安。
所以上上輪,洛蘭主仆打開始,也是要出城去的?
車夫瞥見前麵的馬車被一個貴公子攔住,那貴公子朝馬車裏女子說著調戲的話,笑得很**。
車夫馬上認定,前麵馬車坐著的,是樓裏的女人。
這種坐豪華馬車的樓裏女人,他平素可見不著。
車夫瞬間熱血,一躍下馬,跑前麵去責罵。他自然不敢罵貴公子。
他罵的,是馬車內的女人。
“哪兒來的婊`子?怎麽攔著路呢?”
“還讓不讓別人走了?”
“大白天的,在路上就勾起了人,傷風敗俗。”
他罵得太難聽。
車簾一掀,露出香兒的臉。
香兒罵道:“哪兒來的野漢,胡說什麽呢?”
車夫見馬車內的女人果然又美又騷,當即上頭,跳著腳道:“勾人還不許人說了?敢不敢下馬車,讓爺瞅瞅你們!”
郭靖安皺了眉,揮鞭子朝車夫道:“走不走?不走回頭叫你兜不了走。”
車夫聽得郭靖安說話,分明不是本土人,自然不怕,叉腰道:“不走你能把我怎麽著?”
郭靖安在美人跟前失了麵子,當即大怒,拍馬朝車夫衝去,一邊揮鞭子。
車夫一邊跳腳,一邊大喊起來:“夭壽啦,一個外地人,為了一個婊`子,要行凶殺人啦。我要告官去!”
李丹青在馬車內聽著這變故,忙喊老丈道:“快去攔住他,別節外生枝了,咱們還要趕路。”
老丈正掀車簾看得津津有味。
他道:“大白天的,路上就勾起來,確實傷風敗俗,得罵罵,煞煞這歪風。”
李丹青大急,再耽擱下去,萬一魏家人追來……
她惶然道:“老丈,回頭婆母知道我遇上樓裏的女人,聽了這些汙言汙語,要罵我的。咱們快些走!”
老丈聞言,終於喊車夫道:“老陳,咱們杵這兒不走,回頭攔了別人的路,也會叫人罵的。”
又補一句,“出城晚了,回頭拉不著客,要空車回來,不合算。”
車夫罵罵咧咧躍上馬。
不想郭靖安不幹了,拍馬過來道:“不是要報官麽?倒是下馬,跟我一道去見官。”
李丹青差點嚎叫,什麽破事,還扯著不放?
正鬱悶,突聽外麵傳來另一個聲音道:“郭公子,發生何事?”
是朱峰的聲音。
李丹青一陣無言。
渾身無力。
怎麽又碰上他!
洛蘭也認得朱峰的,這會掀簾子,委屈道:“朱爺,你得幫我做主。”
郭靖安則三言兩語,把事情經過說了。
朱峰腰中佩刀,渾身冷氣場,一看就是官門中人。
車夫早怯了。
他忙道:“官爺,是一個誤會。”
說著拍馬要走。
朱峰按著刀,拍馬上前,冷聲道:“車裏還有何人,下來!”
車夫嚅嘴唇道:“我們趕時間走親戚。”
朱峰揚聲,“車裏的人下來。”
他們搜查那人,一個多月了,遍尋無果。
隻疑自己查得不仔細。
現下這輛馬車的人,就有疑點。
車夫和人罵得口水四濺。
車內一個老丈掀車簾看戲,另一個瞧身形,是女子,卻一直不吭聲。
這幾日,他和嚴江離諸人討論,心下也有猜測。
他們注意力一直在年輕男子身上,若對方扮成女子呢?
所以這幾日,他們也開始留意女子。
李丹青自歎倒黴,隻得縮肩駝背,垂頭下馬車。
她縮在老丈身後,盯著自己腳背,一副怯懦怕事的模樣。
老丈倒是坦然,跟朱峰道:“官爺,我們出城走親戚,路過這兒,馬車被擋住,車夫急了而已。官爺大人有大量,不與我們計較,放我們走罷。”
朱峰視線定在老丈身後的女子身上。
嗯,身形不大對,矮了些,纖細了些。
不過……
他下馬,走前兩步,突然撥刀,刀尖伸出,一下架在李丹青下巴上,把她的臉架了起來,端詳一番道:“你這女人,為何在臉上抹灶灰?”
李丹青一臉驚嚇,顫著聲音道:“婆母說我長得白,不許我出門走親戚,我就塗了灶灰。”
朱峰視線移下,看著李丹青的脖頸,問道:“姓甚名誰,多少歲?”
李丹青吞吞口水,念頭急轉。
雖則自己在脖頸上塗了一點灶灰,但脖頸這兒的皮膚,是最哄不得人的。
薑玉蘭這個身份的年齡是二十五歲,能哄過朱峰嗎?
她似乎嚇軟了腿,求救似的喊薑老丈。
“大伯,我,我……”
薑老丈很不滿意朱峰仗勢欺人的模樣。
他冷聲道:“好教官爺得知,我家侄女姓薑,夫婿是陳家的,陳家在石龍鎮雖比不得魏家,也算有頭有臉。”
“侄女膽小,你拿刀子嚇她,要是嚇出一個好歹,回頭可……”
朱峰撤刀,才要上馬,突然又回身道:“不對。”
李丹青:什麽地方不對,到底什麽地方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