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魘 [含10W營養液加更]
賞南的戲份正好是天擦黑,天光昏暗,修車行店門口立著霓虹燈牌,李裨的車就停在修車行的大院子裏,和其他生了鏽的鐵殼子擺在一塊兒,格格不入的感覺。
這是一筆大單子,要是做好了這一單,今年一整年都可以不用開張了。所以孟冬還是挺重視李裨這個單子的。
李岩知道孟冬重視,他從不去打擾孟冬的工作,在客廳,扒開百葉窗,在百葉窗後麵凝神屏息地看著。
客廳沒開燈,孟冬摳門,天沒完全黑下來不許開燈,這方麵,他不僅對李岩苛刻,對自己也是一模一樣的苛刻。
外麵是亮的,屋內越發顯得昏暗。
張星火很愛用類似的光影表達,光影在他眼裏就是不經雕琢便可以呈現給觀眾看的藝術品,但他也有個前提,前提是演員要和光影融合。
賞南對李岩當前的心境有些把握不準,處於這種明與暗交織的對比中,他在想什麽,想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為什麽那樣大,想他隻能脫光衣服站在院子裏洗澡,而在有的人眼中,五十萬隻能算是一頓飯錢。
李岩沒吃過那麽貴的飯,他覺得這輩子都不可能吃上,李岩不知道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這麽貴的一頓飯,是外麵那個富二代說的。
但李岩的視線更多的是圍著孟冬轉悠,他生活的重心都在孟冬身上,誰讓他現在依賴於孟冬生活呢,而孟冬在李岩眼中,其實是一個很神秘的人,神秘得他都找不到什麽形容詞可以最形象地形容對方。
孟冬沒什麽朋友,少言寡語,也沒什麽愛好,他除了抽煙,就是看他那幾本已經翻爛了的修車工具書,年輕人愛玩的遊戲,或者中年人愛好的娛樂活動,譬如麻將和釣魚,他都不感興趣,說真的,孟冬是一個相當無聊的人。
但李岩就是覺得對方身上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可能因為那是李岩想象中的長大,隨性自在,有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想什麽時候睡就什麽時候睡,想什麽時候起就什麽時候起,哪怕學曆不高,也不會有人說什麽。
鏡頭落在李岩的眼睛,少年滿眼都是向往,他向往成為孟冬,卻沒有那麽向往成為富二代,因為成為富二代這件事情,他說了不算。
“OK,這條過咯!”張星火滿意地喊了結束,今天的拍攝也到此為止了。
周立背著大包小包而來,催促賞南,“快點,我們得去攝影棚拍照了。”
趕場一樣的生活,和賞南了解的那點明星皮毛不太一樣。
傅蕪生比賞南要悠閑許多,路過的時候,賞南聽見許圓在和傅蕪生聊著晚餐吃什麽,燴鮑片和燜鱔絲聽起來都挺不錯的。
“不回酒店?”傅蕪生突然開口問道,這肯定不是在回答許圓的問題,許圓明明是在談論晚餐,傅蕪生叫住的是即將要離開的賞南。
賞南停下來看著傅蕪生,“還有其他的工作,要很晚才回。”
周立對傅蕪生的關心表現得特別受寵若驚,“謝謝傅老師關心,我們忙完了工作就會回的。”
“注意安全。”傅蕪生道。
賞南和周立快步跑向保姆車,上了車,周立氣喘籲籲,“我怎麽覺得傅老師的眼神好冷啊,沒什麽溫度。”
傅蕪生又不是人,他的眼神當然沒什麽溫度。
冷冷的漆色,沉默又危險。
“我讓攝影棚那邊的人給你準備了晚餐,一份涼拌雞胸肉絲,一份無油黃瓜蛋湯。”周立回複著攝影棚那邊的消息,還不忘和賞南說話。
賞南沒什麽胃口,他靠在椅背上打瞌睡,過去還有一個多小時的路程。
攝影棚在賞南到之前就已經全部準備齊全了,氛圍和張星火的劇組完全不同,他們對待賞南的熱情讓賞南差點招架不住。
對拍照時的姿勢要求也並不多,說隨性自然就是最好,但賞南能看出他們是客套是不想得罪自己,可能不管拍成什麽樣,他們都得硬著頭皮用,所以賞南隻能主動提出希望攝影師可以給予一定的建議。
攝影師是雜誌社的員工,雜誌社給了主題和要求,他們負責拍,最後再從成片中挑選能用的照片。
拍攝結束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賞南哪怕已經饑腸轆轆,卻還是拒絕了大家熱情的晚餐邀請。
臨走時,還給一個男生簽了幾張明信片。
周立在一旁看完,等對方走後,他道:“你的字怎麽突然變好看了?”
“背著你偷偷練字了。”賞南敷衍道。
周立真的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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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南晚上十一點多才回到酒店,撞上同走廊的幾個場務抬著一張大桌子正過去,“賞南老師?您這是去哪兒了?”看見賞南,他們忙打招呼。
“去拍了點照片,你們這是……”
“我們找許助理打麻將呢,但許助理那房間沒有麻將桌,我們找客服部的要了一張,”回答的人滿臉興奮,“您要和我們一塊兒玩不,傅老師也在。”
“傅老師會打麻將?”賞南疑惑道,他以為傅蕪生這種人應該什麽娛樂都沒有的,看來是他誤會了。
“豈止是會,傅老師那技術,說是賭神也沒問題啊,怎麽樣,您來玩兒不?”
賞南想了一下,指了指自己房間的方向,“我先回房間放東西,等會來。”
“好嘞,我們給您留個位置。”
他們在走廊裏抬著麻將桌歡歡喜喜地往許助理的房間走去了,賞南回頭看了眼周立,“走吧。”
“傅老師居然很會打麻將?”賞南念叨了一句。
“是會的啊,之前還上過熱搜,是莫老師和張老師還有個誰來著,他們和傅老師一塊兒打麻將,打了一晚上,也輸了一晚上,莫老師發了條微博說傅老師是不是去哪兒拜過師,”周立刷開房間的門,“要不你還是別去了,我幫你去說一聲,你那牌技爛得要死,一準輸,他們肯定玩得不小,張星火劇組就沒幾個差錢的。”
“我想去。”賞南言簡意賅。
周立低頭想了會兒,“那我也去,我幫你看著,免得你一直輸。”
賞南:“……”真的好晦氣啊這個人。
傅蕪生也不常打麻將,他師父愛玩這些玩意兒,時常拉著戲班子裏的眾人陪他玩,傅蕪生的牌技都是被師父生拉硬拽地練起來的,師父不在了之後,他就玩得很少了。
哪怕是如今,他也玩得不多,有人把打牌當應酬,玩的花樣越來越多,傅蕪生不太喜歡那些。
他看幾個場務抬著桌子進來,把一筐子麻將倒進桌子裏,插上電之後,阿張起身,拍拍膝蓋,“賞南老師等會也過來的。”
許圓端著兩盤水果從茶水間出來,“他也來?他看著不像會打麻將的啊。”
“是不會,聽說爛得要死,又菜又愛玩,反正他不缺錢,管他呢。”
“你咋知道?”阿張問小劉。
小劉嘿嘿一笑,“賞南老師去年拍的那個電視劇,我大學同學跟組,見他打過麻將和撲克,那技術叫一個爛啊,我大學同學在他手裏贏了兩個月工資,哈哈。”
“靠,這麽牛逼,那等會一定得給賞南老師留一個位置。”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笑鬧起來,傅蕪生端著兩杯水從茶水間出來,他把水遞給阿張和小劉,兩人立馬受寵若驚地接過水,“傅老師太客氣了傅老師太客氣了。”
“這麽開心,在聊什麽?”傅老師掉轉頭又去接了一杯水,遞給另外一人。
“聊賞南老師呢,等會贏他幾個大紅包。”
傅蕪生在椅子上坐下,“欺負小孩子做什麽。”
阿張“哎喲”一聲,“那我們也不能欺負傅老師不是。”
正聊著,門就被敲響了,許圓過去開了門,“賞南老師來了。”
在屋裏的幾個人,除了傅蕪生,另外的三人立即開始給賞南準備椅子和茶水,生怕留不下對方。
周立率先鑽進來,提了一大袋子零食,“多多關照多多關照。”
小劉和他握著手,“沒問題沒問題。”
賞南一進門就看見了傅蕪生,沒別的原因,對方的外形條件實在是太優越和耀眼了,他坐在實木椅子上,眉目分明如風月,傅蕪生的確不像是這個時代的人。
“賞南老師挑自己喜歡的位置,坐哪兒都行。”小劉熱情到令人覺得毛骨悚然。
賞南挑了傅蕪生下方的位置。
周立拖了把椅子,坐在賞南和傅蕪生的中間,“我幫你看牌。”
他其實也不怎麽會,但肯定是比賞南會的。
賞南也不怎麽會打麻將,他對這些一向不怎麽感興趣,主要是因為傅蕪生在這裏,他想和傅蕪生拉近點距離。
碼放整齊的麻將從桌子下方推上來,賞南有點手生,和周立一塊研究著怎麽打,都很吵,許圓旁邊坐著小劉,兩人商量好了,輸贏全都對半分,阿張和另外一個場務橙子一組,隻有傅蕪生那一方是他一人,也隻有他那邊安安靜靜,隻手中麻將偶爾會磕響桌麵。
戰況也果然如小劉和阿張所料,賞南一直在輸,哪怕有師爺周立,也還是一直在輸,一把都沒贏過。
大多數時候都是傅蕪生在贏,許圓和阿張偶爾贏幾把,賞南和周立兩人的臉都輸黑了。
小劉和許圓已經換了位置,現在是小劉坐在牌桌上,許圓在旁邊看,小劉摸著牌,開口說道:“之前那個偷拍傅老師的人,也是打牌,輸了好多錢,又借了好多錢,他估計是著急了,所以想到了這一出,張導肯定不會高抬貴手的。”
阿張點點頭,“不過挺奇怪的,他為什麽會突然在走廊發癲啊,怪嚇人的。”
“可能是良心發現,也有可能是破罐子破摔,誰知道呢。”
“話說…..我這兩天晚上睡覺總做夢,夢到的還都是真事兒。”
賞南捏著麻將的手指微微頓了頓,周立催促他,“你倒是出牌啊。”
阿張不以為意,“夢就夢唄,誰還沒做過夢啊。”
小劉撇撇嘴,“這要是夢見點好的也就算了,我做夢夢見的全是我前男友給我戴綠帽子那事兒,三飛啊!被我在**抓了包。”
賞南錯愕地抬起頭,“三飛?”
小劉滿臉都是憤怒和懊惱,“是啊,我當時都快瘋了,我還把他當真愛呢,結果他的腿都劈開花了。”
“你好可憐。”賞南同情得真情實感。
賞南大概知道為什麽小劉會做夢,肯定是和傅蕪生接觸太頻繁了,其實這也沒什麽事兒,許圓不就沒事兒,不過賞南想,許圓沒事兒可能是因為她沒什麽在乎和介懷的事情,而這兩樣東西,大多數人都有。
在這個世界中,賞南最在乎的就是傅蕪生,所以他會夢到傅蕪生。他最介懷的是年少不懂事,間接害了最愛他的奶奶,所以他總能夢到和父親吵架,接著又是躺在**的老人。
幸好他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也知曉傅蕪生的身份,否則長時間這麽下去,別的不說,精神會變得恍惚是肯定的。
小劉接受了賞南的同情,也感謝賞南的同情,他說:“賞南老師,您還是先把同情分給自己一點吧,您都輸多少了。”
輸很多啦。
周立的臉都輸垮了。
深思熟慮過後,賞南打出一張九條,許圓眼神一動,“胡了。”
賞南:“……”
“許圓,來我這裏。”傅蕪生推倒了牌,站起來往茶水間走去。
“您要休息了嗎?”許圓雖然疑惑,但也還是站起來坐到了傅蕪生的位置,同時和小劉說道,“我們解綁。”
傅蕪生過了會兒才走出來,他從牆邊拎了把椅子,直接便拎著椅子走到了賞南旁邊的另一個位置,“有點累,休息會兒,你們打吧。”
重新換了一組麻將上來,這對賞南來說又是一次新的機會,他伸手去摸牌,挨著將一溜麻將排好之後,他捏住三條想丟出去,手指剛碰上去,一隻手就從旁邊伸了過來,捏住他的手腕,“打幺雞出去。”傅蕪生的語氣淡淡的,像是在給誰上課似的。
賞南聽他的,打了幺雞出去,之後的每張牌打出去之前,賞南都要看一眼傅蕪生,傅蕪生點頭了他再打,傅蕪生不點頭他就一張張牌試個遍。
周立在旁邊顯得一點用處都沒有了,把薯片嚼得哢嚓哢嚓響。
於是,賞南贏了今天晚上的第一把,雖然贏的不多,但也算是贏了。
賞南很大方,贏來的錢,一半給了周立,一半給了傅蕪生,他則興衝衝地打算繼續贏。
“休息吧,明天還要工作。”傅蕪生站起來。
他一發話,其他人自然不可能再賴著繼續打下去,阿張跟著也站了起來,“明晚繼續,這桌子我們就不動它了。”
賞南就贏了一把,傅蕪生便喊了停,他想,對方可能是看自己太慘了,還是讓他體驗了一把贏的感覺,但也僅限於體驗而已。
不過賞南覺得,當傅蕪生的徒弟應該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因為傅蕪生明顯是個挺護短的人,如果傅蕪生是他師父的話,等到黑化值清零,他願意給傅蕪生養老送終。
周立伸著懶腰,狂打哈欠,“還真有點困。”
窗外懸著月色,回房間以後,賞南飛快把自己洗幹淨摔倒**,卷著被子滾了兩圈,睡意立刻便襲來了。
不太想睡,因為他知道做夢的概率太大,他既不忍心去看傅蕪生的平生,也無法接受自己間接導致了老人的癱瘓。
賞南一直睜著眼睛,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就像是一瞬間的事情,他就進入了睡眠,意識全無。
[14:你又被魘了。]
[14:傅老師讓你睡的,你就睡吧。]
賞南睡了一個好覺,沒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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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如瓢潑,一大早,張導就在通知各單位,拍五年後的鏡頭。
五年後,李岩和孟冬重逢就是這樣大的雨,孟冬都快四十歲了,李岩才二十三歲,和賞南的年齡正好是相同的。
沒有任何準備的賞南抱著劇本開始看五年後的鏡頭。
就是挺常見的劇情,但又沒那麽常見,李岩和孟冬被棒打鴛鴦,隻不過棒打他們的不是雙方的父母,而是葉滿,葉家有權有勢,想讓一個修車行幹不下去簡直不要太簡單,李岩主動離開了孟冬,孟冬的父母身體不好,常年要吃藥,沒了修車行,他們一家難不成去喝西北風。
李岩走了,孟冬讓他再也別回來。
但大學一畢業,李岩就拎著行李箱回來了。
回來的那天,瓢潑下來似的大雨,可能今天正好符合張星火心目中的那場大雨,所以他才直接把拍攝跳到了五年後。
賞南認為這是地獄級別的難度,因為李岩現在已經不是少年,他和孟冬之間開始虐戀情深了,哪怕相隔了五年,這份感情也絲毫沒有被時間衝淡。
他正看著劇本,張星火就又在群裏通知,換一個鏡頭,說這雨還不夠大,還是得等到時候人工降雨。
拍孟冬的生日。
看著群裏整整齊齊的收到,賞南覺得自己要被整死了,孟冬的生日是在哪一個部分啊!
周立刷卡進來了,他胳膊上掛著雨傘,手裏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正在吃,端碗那隻手的手指掛著賞南的早餐。
“外麵的雨好他媽大,快起床刷牙洗臉,然後吃飯,不然就冷了。”
賞南翻到孟冬生日那一頁,“你買了什麽?”
“雜糧餅卷黃瓜絲和煎蛋,還有一瓶牛奶。”
賞南:“……哦,那冷了就冷了吧,反正冷的熱的都一樣難吃,也吃不飽。”
他裹著被子背台詞,既然在這個世界的身份是演員,那他是一定要盡職盡責的完成這個身份的工作,真要撈錢,他做不到。
孟冬從來不過生日,父母會在這一天給他打個電話,關心一下他的近況,非常傳統式的父母,愛你不會直說,而是會讓你注意身體,好好吃飯。
李岩在這一天給孟冬買了一個蛋糕,他自己攢下來的錢,這錢是他周末在外麵撿垃圾攢下來的,他本來就愛麵子,撿垃圾賣已經是他最後的底線了,他撿垃圾都還是跑得特別遠去撿,不會在家附近,也不會在學校附近,那樣如果被熟人看見了,會很丟麵兒。
李岩的人設其實並不討喜,莽撞衝動,不知好歹,但賞南居然能理解對方,有可能是因為他扮演的就是這個角色,所以他能站在這個角色的角度上思考問題——李岩從未感受到過愛,他不知道愛是什麽樣,也不知道被愛是什麽樣,他就像一隻隔三岔五要被主人毒打一頓的貓,渾身都是對外界的防備和敵意,他自己也無法分辨出哪些人是和父親一樣會打他,哪些人是真的對他好。
他能給孟冬買蛋糕,應該是知道孟冬是對自己好的人了。
“能先吃飯不?”周立的聲音從對麵沙發上傳來,周立已經吃完了麵條,他又從褲兜裏掏出一個巴掌大的油餅包燒賣開始吃。
這頓飯,賞南最後是在車上解決的,“明天稱一下體重,如果瘦了五斤的話,我也想吃一頓正常的早餐。”
“應該可以吧。”周立不確定。
他們的車在片場門口停下來,賞南拉開車門,發現周立沒跟著動,“怎麽了?”
周立摸著全身上下左右東南西北,以及車座底下,而後茫然地抬起頭,“我傘落酒店了。”
司機看著雨刷,摸了把自己已經沒了頭發的頭頂,感慨道:“這不是很正常嗎?周立總是這麽丟三落四的,我早說了,再招一個助理,我兒子……”
“叔,你能別這麽明顯嗎?”周立無奈道,同時也無奈地看著賞南。
賞南把劇本卷緊,“沒事,又不是冬天,淋點雨也不會感冒。”他說著,便打算直接跳下車往片場跑,感覺下車的一瞬間,全身就會直接濕透。
他剛伸出一隻腳,還沒踩到地麵,鞋尖就撞上了一條褲腿,賞南沿著筆直的褲管往上看去,路過的人手裏舉著一把傘,雪白的手指緊握傘柄。
傘麵揚起來,賞南才看清是傅蕪生,隻是雨霧太重,有些不真切。
“沒帶傘?”光聽語氣,聽不出喜怒,也沒什麽特別的情緒,讓賞南心裏不由自主地開始打鼓。
“忘帶了。”
“你助理呢?”
“就是助理忘帶了。”
傅蕪生把傘往前送了一段距離,“和我一起吧。”
傅老師雖然很嚴肅,但實際上卻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呢。
賞南跳下車,走在了傅蕪生的傘下,覺得這個世界也太舒服了吧,如果每個世界都是這樣就好了,雖然他全然不知道已經經曆過的世界是什麽樣子。
同樣沒有傘的周立則是和許圓一塊走的,許圓雖然沒有周立高,但也不需要周立幫忙打傘,周立駝著背,大氣都不敢出,女王許在助理界的名聲實在是太響亮了。
片場滿地都是泥濘,孟冬的院子本來就沒好好休整過,全是大顆的石子,雨一大,水就容易漫過石子,黃色的泥水浸泡著石子,鞋子也很容易打濕。
幸好所有設備都在室內,不然大雨驟降,劇組的損失估計會很大。
賞南腦子裏亂七八糟地想了很多東西,從那大搖臂上收回視線,他問傅蕪生,“傅老師,您聽京劇,那您會唱嗎?”
傅蕪生的回答間隔了很久,“會一點。”
“我很好奇呢,”雨水還是濺上了賞南的臉,可能是從傘麵上蹦下來的,也有砸在別處飛濺而來的,雨水和他眼睛一樣,都是亮晶晶的,顯得很有誠意,“傅老師應該唱得很好吧。”因為有誠意,所以略微誇張的奉承也並不令人討厭。
傅蕪生也有些好奇,他到底為什麽會對賞南有這麽強的包容心,平時對其他人都是沒有的。
“勉強。”路過幾條落得十分低的電線,傅蕪生將傘倒下,很自然地抬手攬住了賞南的肩膀,“低頭。”
賞南意識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對傅蕪生說的話做出了反應。
對方的手掌很涼,溫度隔著單薄的夏衣迅速襲進皮膚,但傅蕪生的動作是輕柔的,對方輪廓分明的臉近在咫尺,男人衣領翻折得規整,襯衫上一絲褶皺都無,隻能看見零星的水珠,賞南甚至都聞見了對方身上淡淡的皂莢味道。
等回過神來時,他們已經到了室內,傅蕪生收了傘,旁邊立馬有不少人圍上來打招呼。
阿張拎著一個蛋糕過來,包裝有些粗糙,張星火橫眉豎眼地問怎麽瞎買,阿張說:“我這不是想著李岩也沒什麽錢,他哪買得起那些漂亮蛋糕,有奶油就不錯了。”
張星火哼哼兩聲,對這個說法勉強表示接受,又朝賞南看過來,“瘦了挺多的。”
“這才幾天啊,”賞南抖掉衣服上的小水珠,“就是餓著了,暫時有些脫水,我這是癟了。”
“沒事,正好符合人物形象。”
“聽小劉說,他們幾個昨天晚上贏了你不少錢,一個月的工資起碼有了吧,”張星火卷著劇本敲了敲賞南的腦袋,“你和他們打什麽牌,那幾個油子專坑你這樣的。”
“傅老師幫我贏了一把。”賞南說,他還是挺開心的,可以和傅蕪生拉近感情,雖然傅蕪生的冷淡始終如一,但總比對葉滿是要好一些的。
“那有什麽用,你啊,少和他們這群油子玩兒,回頭被帶壞了,演李岩都不像了。”張星火擔心的原來是這個,他說完又接著說,“畢竟你也不是演什麽是什麽的演技。”
賞南:“…..我去個洗手間。”
“各單位準備一下,馬上開始了。”張星火摸著腦袋,回到大監後邊坐下。
賞南拿到了阿張買來的那隻蛋糕,挺大的,也確實挺潦草敷衍,蛋糕坯上抹著厚厚的奶油,不知道是植物奶油還是動物奶油,看著反正不太好吃。
化妝師將賞南的臉色化得稍微差了些,李岩的臉色要到五年後才變得好起來,他現在還是小男孩。
“開始開始。”
李岩拎著蛋糕到家時,外麵下很大的雨,他的傘還是高一時候買的,很舊,雨稍微大一些,它就罷工,雨水順著傘柄往下汨汨地流。
他收了傘,甩幹淨手臂上的水,看了眼蛋糕,蛋糕沒被打濕,他鬆了口氣。
這麽大的雨,孟冬都是懶得上班的,一般要麽在睡覺,要麽在看書,不過現在時間尚早,他多半在睡覺。
因為雨過大,烏雲密布,看著竟像是天要黑了的景象,孟冬不讓開燈,客廳裏麻麻亮。李岩太緊張了,沒留意腳下,膝蓋撞上玻璃製的茶幾,他疼得呲牙咧嘴,差點叫出聲來,卻硬是又將痛呼咽了下去。
他揉著膝蓋,揉了半天,才覺得好點兒,再抬起頭來時,孟冬穿著他破破舊舊的短袖和格子長褲站在房間門口。
他目不斜視地去了洗手間,像是沒看見李岩似的。
“孟冬。”李岩叫住他。
孟冬的腳步一下都沒停,他直接去了洗手間,像是沒聽見李岩叫他,李岩便幹巴巴地站在客廳等。
等孟冬回來時,他早已經組織好了措辭,機關槍似的快速說道:“我知道今天是你生日,我給你買了蛋糕,孟冬,生日快樂。”
孟冬的視線長久地停留在李岩的臉上,屋子裏特別暗,他隻能看見從百葉窗中泄進來的幾縷灰白天光,落在李岩的側臉上,也隻能看清李岩的鼻尖和清瘦的腮部。
“啪”。
摳門摳到離譜的孟冬一巴掌拍在燈的開關上,他漆黑的眸子從李岩的臉上移到了茶幾上麵的蛋糕,他喉結微動,“你哪來的錢?”
“你別管。”
“偷的還是搶的?”孟冬又把燈關了。
李岩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我給你買了蛋糕,你隻關心我錢從哪裏來的,你這個人未免太不行了。”
“李岩,”孟冬叫了他的名字,“我目前勉強算是你的監護人,我有權知道。”
李岩期待從孟冬臉上看見開心和欣慰,哪怕是一點點也好,但現在……期待應該是落空了,他氣餒道:“錢是我撿礦泉水瓶子賣錢攢的,不是偷的,也不是搶的,蛋糕你不想要就扔了吧,我去睡覺了。”
蛋糕被丟在了茶幾上,李岩回了臥室。
離開的時候,李岩的眼睛通紅。
“Ok,這條不錯,賞南今天狀態很好啊,”張星火回看著剛剛的鏡頭,“輸那麽多錢狀態還真好,心態不錯呀。”
賞南演李岩演得有些憋悶,張星火一而再再二三不說人話,他憋不住了,大聲嚷了回去,“我是敬業。”
阿張送了一杯清涼敗火的綠豆湯,“沒加糖,我特意跟廚師說了的。”
賞南的心情登時就好了起來,他已經好幾天沒吃過減脂餐以外的食物了。
喝了一半,張星火叫著開始拍下一場,趁著這雨,雖說可以人工降雨,但是經費嘛,能省則省。
”這場戲注意感覺啊,傅老師,賞南估計經驗不足,您帶帶他,幫他找找感覺。”張星火喊著。
傅蕪生沒應,但他肯定是會做到張星火所說的這些的。
李岩生氣了,好意被無視的委屈,他這種爛脾氣能主動去示好,已經是非常不容易,孟冬卻問他錢是偷的還是搶的,熱臉貼了冷屁股,他產生了一種自尊心被碾碎的無地自容感,或許,用自作多情來形容現在的心情,更為準確。
他蓋著被子,蒙住頭,一動不動。
門被推開的聲音,他聽見了,但他裝作沒聽見,還是一動不動。
“李岩。”孟冬的聲音在被子外麵響起,甕甕的,李岩聽見後,把被子捂得更緊了。
他手指攥著被子,指節都用力得發白,“滾。”李岩聲音沙啞,他一開口,就覺得自己快哭了,快憋不住了。
孟冬的手捉住了李岩的被子,直接就掀開,李岩反應飛快地抱住被子不撒手,整個人索性壓在被子上,把頭埋進枕頭裏,鴕鳥得不能再形象了。
李岩後腦勺的頭發滾得亂糟糟的,他很瘦,手肘的骨頭,手腕的腕骨,後頸的椎骨,壓在被子上的小腿螺絲骨,清晰分明,他太瘦了,顯得有點可憐。
“我向你道歉。”孟冬坐在床沿,伸手摸了摸李岩後腦勺的頭發。
李岩還是不動,“滾。”他那臭脾氣,一個道歉能把他哄好,就是見了鬼了。
但語氣中的氣明顯消散了許多,現在更多的是為了他那點臭麵子,李岩也知道自己這毛病,但是,不會改。
“李岩。”孟冬拍了拍他的肩,“別生氣了。”
臉埋在枕頭裏的李岩,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賞南覺得這場戲還是挺好演的,全程不用露臉,重點都在孟冬那裏,下一步,孟冬就該出去了,孟冬的耐心其實也很一般。
他等著門關上,再等著張星輝喊卡,所以當腰被攬住,整個人直接被人從**抱了起來的時候,他整個人都給不出反應來,他愣愣地看著傅蕪生……應該是孟冬,這是劇本沒有的劇情,但張星火沒有喊卡,賞南不知道該怎麽辦。
傅蕪生並沒有十分親昵地攬抱他,更像是抱小貓,抱小狗,把他翻了個麵,拖離了床,露出一張表情懵然的臉。
這也正好符合張星火對孟冬這個人設的設想,他喊了卡,激動得口水都噴了出來,“傅老師太牛了,這臨場發揮,太符合孟冬了。”
傅蕪生沒什麽表情,他身體擋住鏡頭,沒有立即放開賞南,而是用另外一隻手把賞南卷起來的衣擺拉了下來,完完全全遮擋住清晰利落的腰線和小巧的肚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