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紙活
賞南洗完澡出去,撿起地上的小紙片,小紙片已經濕透,薄薄的一張,能透出光來,明顯已經失去了所有的靈氣。
想了想,賞南把它拎到洗手間,用吹風把它吹幹,紙片吹幹後變得不那麽平整,幹燥發硬,有些地方還鼓了起來。
“……”看來是沒救了。
”從某種層麵上來說,這算不算是一種殺戮?”賞南自言自語道。
[14:這樣的小紙片,你要多少,它可以給你多少。]
“……”
賞南覺淺易醒,賞家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都安靜得仿佛沒有人居住,所以他在這裏可以休息得非常好。
隻不過今天是個例外。
代麗麗到淩晨兩三點才回來,醉醺醺的由司機從後座扶下來,長皮草大衣搭在肩上,她走路不穩,搖搖晃晃,高跟鞋鞋跟左偏右擺,踩在石板路上的響聲也毫無規則可言。
車燈直接照亮了賞南的整個房間,賞南幾乎是立刻就醒了過來。
聽著樓下的動靜,賞南猜想代麗麗應該已經進屋了。
阿姨幫她脫下高跟鞋,換上拖鞋,問她要不要醒酒湯。
代麗麗烏黑的長發散下來,咧開嘴一笑,“不用,謝謝。”
她甩開阿姨的手,讓阿姨去休息,自己扶著樓梯扶手,看似漫無目的的,站在了賞南的房間。
阿姨在樓底下看見女人瘦長纖細的背影,暗道一聲糟了,忙攆了上去。
賞南本來已經半夢半醒,直到代麗麗的腳步聲出現在他房間門口,最後消失,外麵是亮的,房間內是暗的,代麗麗的影子通過狹小的門縫延伸進來,拉長。
門被推開,代麗麗背光而站,她太瘦了,站在門口,被光描繪得像一副人形骨架。
在她走進房間的那一刻,賞南起身打開了房間裏的燈,他穿著睡衣,眼神還帶著將醒未醒的惺忪感,“母親?”
“來看看你。”代麗麗步伐很無力,她喝了酒,滿身酒氣,在賞南的床沿坐下,還打了個哈欠,五指幹癟長瘦像雞爪。
賞南覺得她有些不對勁,不管是她的眼神還是動作。
[14:不像人類。]
14還未變聲的少年音剛落入賞南神識中,代麗麗就猛然朝賞南撲過來,賞南措手不及,後腦勺撞上實木的床頭滑下去,頭骨都像是被撞裂,眼前陷入暫時的一片漆黑。
代麗麗雙手用力掐著賞南的脖子,兩隻眼球凸出眼眶,顴骨高高聳起,她騎在賞南的身上,頭發散亂,五官扭曲變形。
賞南雙手用力掰代麗麗的雙手,但對方的力氣像是一座山壓下來,能使用的氧氣越來越稀薄。
”母…母親?”賞南話語艱難,臉漲得通紅。
代麗麗隻麵露疑惑了幾秒鍾,她流下眼淚來,發出尖叫,幾乎能刺穿人的耳膜,“我不是你的母親,你是騙子的兒子,你也是騙子,你和他一樣,都應該去死。”她彎腰,貼著賞南的耳廓,呼出的氣體冰涼潮濕。
賞南以為自己會死在第一個世界裏。
“天呐,天呐,夫人你這是做什麽?!”阿姨氣喘籲籲地追上來,她看見賞南被掐著脖子,從後麵抱住代麗麗的腰往後拉扯,代麗麗完全不受影響,阿姨急得又哭又喊,“夫人,他是賞南啊,他是小少爺,是您的兒子啊!”
她喊得聲嘶力竭,代麗麗卻根本一字不聽。
阿姨是看著賞南長大的,自然也知道代麗麗是怎麽越來越瘋的,她哭嚎著:“來人啊救命啊!”她甚至開始動嘴咬代麗麗,哪怕代麗麗能稍微鬆懈那麽一點點也好。
[14:她不是發病,她給紙偶點了眼睛,被怨氣反噬,你是賞家的人,怨氣自然會投送到你的身上。]
[14: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門外出現一道並不長的身影,紮滿銀針的漂亮紙偶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門口。
紙偶可能也就賞南的膝蓋高,它手裏抱著一盞銅製燭台。
最先倒下的是阿姨,紙偶無差別攻擊,跳上**一燭台敲暈了阿姨。接著便是代麗麗,但對付代麗麗它沒有使用燭台,它從後麵拽住代麗麗的頭發狠狠一甩,女人的尖叫聲高亢癲狂,終於鬆開了對賞南脖頸的桎梏,而紙偶則看著手裏那把被拽掉的黑發發呆。
賞南本來隻靠係統輸送的那點氧氣維係呼吸,獲救後,大量的空氣湧入氣管喉腔,賞南伏在床沿劇烈咳嗽起來。
稍微緩和一點後,賞南抬起眼,才看見紙偶雙手掐著代麗麗的脖子,紙偶眼珠漆黑無神,嘴唇繃直,代麗麗的脖子在它手裏近乎要被折斷——代麗麗雙腿在地上彈蹬,臉因為缺氧而青紫,她扣在地板上的手指逐漸變得無力起來,瞳孔也逐漸渙散。
[14:如果怪物在世界當中出於主觀而非自衛殺了人,南南你的任務就失敗了,你要被永遠困在這個世界裏。]
[14:我是可以脫離的。]
賞南忙下床,踉蹌著跑過去,“放開她。”
紙偶完全不為所動,甚至用了更大的力氣,賞南幾乎能聽見骨頭被捏變形的聲音。
賞南垂下眼,厲聲道:“虞知白!”
紙偶歪了下頭。
隻稍微走神,賞南立馬將代麗麗從紙偶手裏扯了出來,代麗麗趴在地上瘋狂咳嗽嘔吐著,紙偶站起來,抬起頭看著賞南。
[14:是的,之前虞知白說過,這隻紙偶是他的。]
[14:可是,南南,它生氣了。]
紙偶看著賞南,一聲不吭從陽台上跳了下去。
過了良久,紙偶出現在了馬路上,路燈燈影下,它的影子從長變短又變長,越走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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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四點,天還漆黑,客廳裏立著幾隻行李箱,李厚德和另外一個司機正在院子裏燒著一大堆東西,都是紙紮的玩意兒,打火機一點就燃,火舌飛快躥高,紙人與先生一比一複製的麵容,火光中變得扭曲,模糊。
李厚德看得頭皮發麻,另外一個司機說道:“夫人改邪歸正啦?”
“不知道。”
他們是被半夜叫醒的,還在睡夢中,捂著後腦勺的阿姨叫他們都起床,李厚德要半夜送小少爺去另外一套房子。
[14:沒有紙偶,代麗麗就沒事了。]
賞南脖子上纏著白色的紗布,擋住了一圈青紫,“有事您可以給我打電話,我讓人過來。”
代麗麗雙手在膝蓋交握,指甲掐進手心,但麵上依舊微笑著,“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您平時多注意身體,”要說感情,賞南初來乍到,對代麗麗也隻有憐憫,她走火入魔也是意料中的事情。賞南並沒有意願在拯救怪物的同時,還要搭上時間精力去幹預其他人的命運。
代麗麗用紙偶詛咒虞知白,虞知白說她不是故意的,它對代麗麗已經足夠客氣。
被反噬,虞知白隻是放任不管而已,放任代麗麗走上不歸路,最終變得連賞南都不認識。
[14:如果不是因為現在虞知白待你不同,今晚就算代麗麗殺了你,它也不會管的。]
紙偶安安靜靜地躺在代麗麗的房間,聽著一場名為“母親掐死親生兒子”的悲情喜劇,等代麗麗清醒後,她就能擁有一具僵硬的屍體,與自己的,還有周圍人的荒誕表情,組成一場驚悚無厘頭的噩夢。
這是預設,是在賞南還隻是一個與它無關人員時的預設結局。
但今晚,它差點擰斷了代麗麗的脖子。
現在家裏沒有紙偶,也沒有紙人,怨氣跟著被燒毀的紙人一起消散,代麗麗恢複清明,但賞南不會再留下。
一是因為他留在這裏,紙偶可能會再回來;二是看見自己,代麗麗不免又要想起父親,又要重蹈覆轍。
“其實您可以試試去找一個真正愛您的人。”賞南換好鞋,拉開門,外麵冷風呼號,他轉身看著坐在沙發上麵容憔悴的女人。
李厚德把行李箱一個一個搬上了車,阿姨也在幫忙,她準備過了今晚就辭職回家帶孫子,夫人越來越神經質了,簡直應該送精神病院。
賞南走後很久,代麗麗突然打了個噴嚏,眼淚緊跟著掉了下來。
抽絲剝繭似的,她腦子開始變得清醒,開始記得賞南第一次開口叫“媽媽”時自己的心情,記得賞南第一次去上學時候她在家裏牽腸掛肚的心情。賞南父親去世以後,她發現了對方隻是把自己當作婚育工具,為了應付父母,他和自己戀愛,結婚,生子。於是她看賞南也覺得惡心起來,她為什麽會連自己的孩子也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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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那套房子距離學校其實更近,雖然長時間沒人住,但家具都蓋著防塵布,水電也是正常供應,隻需要刷臉身份認證後就能正常運行。
李厚德幫忙把東西都搬進屋子裏後,還幫忙簡單收拾了屋子,賞南看他忙得滿頭大汗,說道:“等會我自己打車去學校,您今天休息一天吧。”
“行。”李厚德半夜被叫醒,困得不行,小少爺待人厚道,他一口就答應了。
屋子很大,一梯一戶的大平層戶型,站在落地窗前,可以俯瞰整個市中心。
李厚德走後,這裏隻剩下賞南一個人,賞南把衣服都掛進衣櫃,其他生活用品也都拿了出來。
草草整理好後,賞南看了眼時間,不到六點,還能睡一個小時。
天還沒亮,整座城市都靜謐無聲,被浸泡在無盡的夜色當中,偶爾會有一聲常常的汽笛聲從遠方傳來。
賞南躺在**,睡衣寥寥,他想起那隻紙偶走在路上孤獨失落的背影,雖然隻是一隻紙偶,可還是讓賞南立刻代入了虞知白。
失落的是紙偶,還是虞知白?
賞南正想著,就聽見屋外“啪嗒”一聲,緊接著屋子裏所有的燈都熄滅了,瞬間就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當中。
可能是許久沒人住,線路出了問題,賞南想道,不過反正也快天亮了,不用管。
他翻個身,麵朝窗戶外。
——一道模糊清瘦的人影出現在那裏。
賞南嚇得差點當場尖叫出聲。
習慣這種黑暗之後,就發現現在的亮度還是能勉強能看清一些東西的。
人影逐漸靠近賞南的床鋪,賞南看清了來人,是虞知白。
對方臉煞白,唇鮮紅,穿著單薄的黑色毛衣,氣息陰鬱潮濕,非人的觀感十分濃重。
它在賞南床前蹲下。
賞南起身下意識往後退,“你怎麽進來的?”
虞知白直接拽著賞南的手腕把人拖了回來,它掐得賞南手腕生疼,賞南來不及呼痛,就見虞知白抬起頭,抿抿唇,低聲問道:“你今晚為什麽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