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晚上晏鶴清出門上班,沿途的樹都綁上了白藍交錯的燈帶。

聖誕要到了。

晏鶴清還是搭的地鐵,他圍著厚厚的黑色圍巾,巴掌大的臉被遮了個嚴實,隻露出一雙平靜,毫無溫度的眼睛。

晏鶴清怕冷,這一個月他都穿得很暖和,有點忘了冷的滋味。

出地鐵,晏鶴清突然解開圍巾,刮骨的寒風吹到他臉上,爭先恐後灌進他脖子裏,纖密的眼睫微垂,晏鶴清抬起雙手,合攏往裏哈了一口氣。

半個月了。

他想,再冷點,水庫就要結冰了,得學冰釣了。

此時一輛邁巴赫從街邊開過,越過晏鶴清。

臨近聖誕,oxygen更熱鬧了,晏鶴清到吧台,單子已經滿了。

經理跑來和他交待,“小晏啊,先調202的3杯。”

神色顯而易見的緊張。

晏鶴清垂眸,掃了眼單子。

三杯都是尼格羅尼。

“我真不懂,你們為什麽都愛尼格羅尼。”楚子鈺嚐了一口,麵露嫌棄,“還不如喝橙汁。”

謝昀傑沒理他,看向陸凜,“怎麽樣?”

包廂光線昏暗,看不清陸凜的表情,“不錯。”

謝昀傑鼓掌,“能得到陸總不錯的評價,不容易!”

楚子鈺叉了一塊蜜瓜,嚼得哢嘣脆,“這小調酒師是有點行,剛經理和我聊了幾句,人才18歲!我18還在玩泥巴。”

謝昀傑吐槽,“你18在敗家謝謝。”

陸凜沉默放下酒杯,突然喊來經理,“來杯古典。”

經理嘴巴微張,想解釋又不敢解釋,謝昀傑和楚子鈺還好,但陸凜……他真沒勇氣說僅此一杯。

謝昀傑和楚子鈺看熱鬧不嫌事大,都沒開口。

經理實在不敢對上陸凜的目光,他西裝外套都被冷汗打濕了,硬著頭皮點頭,“稍等。”

逃也似離開包間。

經理一走,謝昀傑立即開盤,“來打個賭,這杯古典能不能送來。”

楚子鈺湊過來下注,“賭什麽?”

“西單那塊地皮。”

“好!”楚子鈺又叉了一塊蜜瓜,“我賭不能!”

謝昀傑挑眉,“我沒得選,選能。”

“別介。”楚子鈺擺手,“搞得我占便宜一樣,你隨便選,賭個意思。”

謝昀傑掉頭問陸凜,“陸總,你說改不改?”

陸凜眉峰微蹙,“什麽意思?”

楚子鈺這才嬉皮笑臉解釋,“這小調酒師蠻有性格,定下規矩是一人一晚一杯,給再多小費都沒用。”

另一邊,經理一路跑到一樓吧台,他想好了,今天哪怕給晏鶴清下跪,也得拿到這杯古典!

陸凜什麽人,一個眼神,京城地麵抖三抖的大佬,得罪誰也不能得罪他!

出乎他意料,晏鶴清沒有馬上拒絕,“是很厲害的人?”

“何止厲害啊。”經理抓住機會說,“咱們這條街,包括這酒吧,全是他產業。小晏啊,為了咱們酒吧還能開,這酒你真得調。”

前半句,經理說的實話,後半句就是他的誇大。

雖說麵對陸凜,壓力倍增。

這是22歲接手陸氏,多年沉澱積累的上位者威嚴,非其他二代三代能比。

但在這些來玩的富商名流裏,陸凜最低調,亦最儒雅。

一杯酒而已,經理主動解釋,陸凜不會為難。

不解釋,送不上,陸凜也不會為一杯酒發難。

經理純粹是自己不敢開口。

晏鶴清沒揭穿經理,事情正順著他計劃在走。

他在陸凜那杯尼格羅尼,加了一樣額外配料。

他算準陸凜會因為味道點第二杯。

隻是事情可以計算準確,陸凜不能。

晏鶴清剛要調,經理接到了電話,他接通後“是是是”幾聲,恭敬掛了電話。

經理轉身一隻手搭在吧台,一隻手狂擦汗,“小晏啊,不用調了,取消了。”

晏鶴清手指微頓,他抬頭,二樓包間,一道剪影放下撩起的紗簾,轉身離開。

陸凜回到位置,楚子鈺蜜瓜又嚼得哢哢響,“要不說咱陸總賺錢呢,來酒吧都遵守規則,我這輩子是望塵莫及了。”

謝昀傑倒是問了另一句,“老陸,覺不覺得小調酒師像他?”

陸凜眼皮都沒動一下,“誰。”

謝昀傑心裏歎氣,陸凜是真對林家那小少爺毫無興趣,以他過目不忘的本事,連人的臉都沒印象。

“沒誰。”謝昀傑吐槽,“不想跟你倆這不懂風情的老男人嘮。”

楚子鈺什麽都沒做被cue,他不滿叩著桌麵,“哎哎哎,說誰老男人,我30歲剛成熟好吧,還有誰不解風情了,今天我可叫了好幾個漂亮天仙!”

他話音剛落,有人敲門。

“小楚總。”

楚子鈺家開的文娛傳媒,旗下不少大牌明星模特。

今天楚子鈺喊來玩的是兩個女模特,兩個最近大熱偶像劇的女主角,還有三個男明星。

一來吧,俊男美女喝酒賞心悅目,二來,他想給陸凜牽個線。

倒也沒有要給陸凜相親找老婆,他們這種背景,婚姻那是用來談生意的資源。

就是他這老友,30歲了還是個沒談過戀愛的老處男,他真怕他憋變態了。

楚子鈺和最漂亮的小花使眼色,“程程,和陸總聊聊你的新電影,他最喜歡看懸疑片了。”

秦程程進來第一眼就被陸凜吸引了,那種歲月沉澱的成熟魅力,光線昏暗也遮不住。

她正歡喜要過去,陸凜喝完剩下的酒,放下杯子起身,“你們玩,我走了。”

楚子鈺起身,“老陸你——”

回應他的是關門聲。

謝昀傑一臉習慣,動都沒動,“別費勁了,他老人家對美色過敏!”

秦程程的失落明晃晃擺在臉上,楚子鈺洗著撲克牌招呼她,“來來來,憂鬱不屬於美人,來我這桌玩,鬥牛三缺一。”

秦程程露出笑臉,過去坐下了。

陸凜下到一樓,表演台上,幾名歌手邊彈邊唱。

昏暗座位,光怪陸離的舞池,氣氛喧鬧熱烈。

唯獨角落吧台,一道單薄清瘦的身影安靜在調酒。

忽明忽暗的霓虹燈光拂過他削薄的側臉,冷淡得和周遭格格不入。

純白襯衫,黑色背心小馬甲,統一的製服,他穿上卻獨樹一幟的漂亮。

短暫停留幾秒,陸凜收回目光,皮鞋踩著地板,沉穩離開了。

*

晏鶴清回到家,他餓得厲害,給自己煮了一碗小餛飩。

他自己擀皮的小餛飩,包了鮮肉餡,蝦仁餡,蔬菜餡,冷藏室都裝滿了。

他白天要去釣魚,晚上複習功課,有兩晚去酒吧兼職,沒時間做飯,冷凍餛燉最方便。

清淡的一碗紫菜蝦米湯,盛著晶瑩剔透的、胖嘟嘟的20隻小餛飩。

晏鶴清安靜進食。

腦海在複盤今晚的事。

他原計劃是調出第二杯,引起陸凜注意。

隻是陸凜超乎意料有涵養,打亂了他的計劃。

晏鶴清卻沒有失望。

他吃完最後一隻小餛飩,端起碗,將湯也喝了個幹淨。

耐心等待下一次的機會。

——

次日天未亮,晏鶴清慣常出發釣魚。

還是田山水庫。

氣溫驟降,尚未下雪,湖麵已經結了一層厚厚的冰,晏鶴清到的時候,冰麵上已經有人在鑽冰眼了。

冰釣危險,卻也更刺激有趣,來的人竟比往常還多。

晏鶴清還沒買冰鑽,就安靜站著看別人在冰麵選釣點,默默學習經驗。

今天老頭來得比較晚,老年人怕冷,還沒到最冷的時候,他已經全副武裝了。

他招呼晏鶴清和他一起,找了個滿意的釣點,他指揮晏鶴清搭帳篷鋪地墊。

“地墊隔著,冰麵的涼氣就上不來,帳篷裏溫度再高,也不會霧化冰麵。”老頭提著取暖爐過來,笑嗬嗬說,“液化氣要是足夠,還能夜釣。”

老頭一臉回味,“夜釣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啊,萬籟寂靜,碰上下雪,聽著落雪等魚兒上鉤,別提多有意境了。”

晏鶴清鋪好了地墊,老頭拎著取暖爐和小氣罐鑽進來,搗鼓幾下打開取暖器。

小小的帳篷很快暖和起來,晏鶴清冰涼麻木的指尖逐漸有了知覺,他沒坐,就蹲著看老頭上餌料。

老頭今天餌料用的是紅蟲,粗細跟火柴棍差不多,皮較厚,容易穿勾,頭部黑亮、體色暗紅,入水後顏色紅亮,容易吸引獵物。

老頭自己還加了點配方,他小聲和晏鶴清說:“我在餌料裏加了豬油和桂花蜜,魚可喜歡吃了。”

晏鶴清認真記下,想要吸引獵物,要多加配料。

一天很快過去,老頭雖然還想像以前那樣夜釣,但身體撐不住,還是提著顆粒無收的桶回家了。

冰釣的冰點選擇很重要,今天老頭選的冰點不太好,他一路念叨,說明天淩晨3點就來搶位置。

老頭有車,晏鶴清幫老頭放好工具,婉拒老頭送他的提議,自己走著去地鐵站。

他左手還提著一個塑料袋,裏麵裝著一條處理好的魚。

今天,他釣上了第一尾鯽魚。

搭著地鐵回城,從地鐵口出來,小區門口有便民小超市,晏鶴清進去買了塊豆腐,還有一小把嫩蔥,今晚燉鯽魚湯。

老舊的樓道,自動感應燈似乎是壞了,晏鶴清摸黑上樓,轉過拐角,快到家了,前方黑暗裏,一抹紅點忽明忽暗。

感應燈也在此刻,恢複光明。

家門口,陸牧馳靠牆隨意支著長腿,修長的指間夾著一根快要燃盡的煙。

陸牧馳腳邊積了一堆煙頭,漆黑如幽潭的黑眸,上下打量著晏鶴清。

快一個月沒見,好像變漂亮了。

他緩緩吐出煙圈。

“找到你了,小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