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047

外麵雪已經停了。

別墅花園正前方是大草坪, 圍欄齊腰,木菱格上纏繞著幹枯的薔薇枝蔓,俯瞰著遠處星點燈火。

是離山腳有一段距離的小鎮, 常住人口不多, 但每年有一場新年煙花秀, 大年夜從市區來觀賞煙花的市民很多。

身後響起咯吱的踩雪聲,陸凜側目。

隻別墅門前亮了一盞照明燈, 花園光線昏暗,晏鶴清穿了大衣,圍巾也圍得嚴實, 垂眼盯路, 走得緩慢。

他鞋滑。

晏鶴清快到跟前, 陸凜收回視線, 圍欄扶手積了薄雪,他抬手將麵前的雪,沉著一推, 悉數無聲推落。

五指冰涼,他收回身後。

這時晏鶴清也到了,卻沒有去搭圍欄, 隻站定在陸凜旁邊,輕輕籲了口氣, 偏頭微笑開口,“陸先生, 你每年都到這兒看煙花?”

“不是。”陸凜也回望晏鶴清, 他高出晏鶴清八公分, 微低了頭, “我對這些沒興趣。你呢, 喜歡嗎?”

眼睫輕扇了一下,晏鶴清雙眸微彎,“談不上喜不喜歡,隻是漂亮的東西,總歸是賞心悅目。”

圍巾圍到了他鼻尖,遮住了半張臉,僅露出那雙清淺明亮的眼睛,陸凜沒有移開視線,“不覺短暫嗎?”

“短的定義是人的定義。”晏鶴清眼眸更彎了,“生命和時間相比,也流光瞬息。”

陸凜眸色漸濃,“你的回答,每次都讓我意外。”

“會嗎?那我很高興。”晏鶴清微笑轉回臉,他伸手抓著圍欄扶手,望著遠處的燈火,“說明我是一個獨特的人。”

陸凜沉默片刻,也轉臉看向遠方。

砰!

遠處瞬間有無數束光衝上空中。

12點,新年了。

煙火綻放出漫天金色火星,如花朵般綻放,又似雨絲一樣,緩緩下落,照亮了整片夜空,宛如一場盛大纏綿的金色煙雨。

嗡嗡。

口袋裏的手機同時振動。

每逢跨年,陸凜手機每秒能進99條以上的祝福短信。

晏鶴清的手機卻是第一次。

他摸出手機,有好幾條,咖啡店店長,福利院,一條陌生號碼。

“小晏,新年塊樂!”

下一秒,又進來一條,“對不起打錯了,是快樂,新年快樂!”

晏鶴清沒馬上回,他放回手機。

陸凜本來沒看短信,突然有電話進來。

他掏出手機,是謝昀傑的來電。

陸凜餘光還在看晏鶴清,少年專注望著煙花,漫天火光,照得他臉頰一層絨絨熒光。

沒注意到那一瞬電話斷了,另一個電話進來,陸凜劃過接聽。

“什麽事?”

“!”林風致瞬間從**彈起來。

快到0點,他借口肚子疼先回房間給陸凜打新年第一通祝福電話,他沒抱希望,每次給陸凜發短信都是石沉大海,從無回應,但沒想到!接了!陸叔叔接他電話了!

林風致還聽到了聽筒裏的煙花聲。

陸叔叔在看煙花嗎?

林家傭人也在後院放煙花,就林風致樓下。

他捂住聽筒,激動無比歡呼幾聲,光腳快跑到落地窗,拉開窗簾,望著外麵的絢爛煙火。

四舍五入,他就是和陸叔叔一起賞煙花聊天了!

林風致按住澎湃胸口,深呼吸數次,終於鬆開聽筒,嘴角飛揚,“陸叔叔是我——”

嘟、嘟、嘟……

陸凜早掛了。

“……”林風致笑容僵住。

什麽啊!

他快速重撥過去,然而一直有其他人給陸凜電話,持續占線。

林風致不得不放棄。

他垮下臉,丟開手機,不爽著虛空踢了一腳,但望到窗外絢爛漂亮的煙火,他又開心了。

新年第一通電話,陸叔叔接了!

臉頰滾燙緋紅,他雙手合十,對著窗外煙花虔誠許願,“明年今天,保佑我和陸叔叔單獨在任何地方,就我和他,一起看煙花吧!”

*

對方沒有出聲,陸凜就掛了電話,就看到是一個陌生號,不是謝昀傑,陸凜隨手拉進黑名單,手機調成靜音放回口袋。

就在這時,旁邊晏鶴清喊他,“陸先生。”

陸凜側身,一盆顏色晶瑩,宛若玉雕的剔透蓮花出現在眼前。

晏鶴清單手捧著小小一盆栽。

他圍巾已經拉回脖間,露出了整張臉,瞳孔倒映著時而明亮的煙火。

見陸凜看過來,唇邊漾開暖暖笑意,“新年快樂。”

陸凜瞳孔迅猛收縮了一下,喉結劇烈滑動,片刻他接過盆栽,“像蓮花,叫什麽?”

“玉露。”晏鶴清微笑說,“810天澆一次水就行,養在陰涼通風處,不能暴曬淋雨。”

這時煙火接近尾聲,夜空絢爛了十分鍾,即將歸為平靜。

晏鶴清稍稍伸展了一下雙臂,提著空紙袋要回別墅。

一個東西攔住了他。

不甚明亮的光影裏,似乎是信封。

仔細再看,是一個紅包。

上次留在陸凜住處的紅包?晏鶴清沒接,“陸先生……”

“是給你的新年紅包。”陸凜深深望著他,“不多,一個好彩頭。”

晏鶴清這才接過,他收進口袋,仰頭輕彎著眼弧,“謝謝陸先生,這是我收的第一封紅包。”

——

傭人已經整理好客房,在二樓。

不算大,但布置溫馨,有家的感覺,最重要有一壁頂天立地的實木書櫃,擺滿了書。

隻粗略掃幾眼,已經看到好多絕版書。

晏鶴清沒碰,靜靜看了會兒書名,才進衛生間。

他要洗澡,脫衣碰到褲子口袋,摸到了紅包。

在樓下脫掉外衣,他摸出紅包放進了褲口袋。

陸凜準備的紅包,和他買的那封紅包差不多,普通款。

打開紅包,抽出不算太厚的紙幣。

如陸凜所言,不多,一個好彩頭,888。

全是新鈔票。

晏鶴清湊近,鼻尖輕嗅,有特別新的墨香,很好聞。

幾牆之隔,陸凜坐在書桌前,房間隻開了桌麵台燈,剔透的葉瓣染上了淡淡的橘光,修長手指緩緩轉著小花盆。

許久,陸凜放下盆栽。拉開椅子起身,走進浴室。

熱水從頭頂灑落,腦海閃過少年微笑的樣子。

以及那聲。

“新年快樂。”

陸凜閉上眼,熱水劃過他堅硬凸出的喉結,歎息一般,三個字從嘴邊無聲溢出。

“晏鶴清。”

——

一夜無夢,晏鶴清醒來,窗簾縫隙,隱隱透著亮光,他摸過手機,竟是8點了,他頭一次醒那麽遲。

手機有兩個未接電話。

一個兩分鍾前,一個是剛才。

下一秒,陸牧馳電話再次進來。

陸牧馳昨晚參加牌局,實則是相親,他興致缺缺,對方卻看中他,一直找他聊天喝酒。

往年零點,他都會給林風致打第一通新年電話。

今年錯過,喝醉回家睡到現在,他睜眼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

撥的卻是晏鶴清。

陸牧馳聽著回鈴音,胸口起伏得劇烈。

從昨晚,他就期待聽到晏鶴清的聲音。

然而回鈴音結束,電話依然無人接聽。

陸牧馳臉色有點黑,還要繼續,一個電話進來,是度假別墅的管家。

陸牧馳眼色一沉,接起電話,“說。”

“少爺,你有空過來一趟吧,夫人還是不肯吃飯。”管家訴苦,“我們辦法用盡了,還是早上她短暫休克了,給她打了一針營養針,實在沒其他辦法了。”

陸牧馳掀開被子下床,快步往外走,“看好她,我很快到。”

晏鶴清洗漱出來,手機已經安靜了。

時間差不多,他回複了除陸牧馳外的新年短信,隨後撥打方老電話。

方老就是教他釣魚的老頭。

接到晏鶴清拜年電話,方老頭特別開心,“謝謝謝謝,小夥子新年快樂!”

晏鶴清微笑,“您也新年快樂,今年釣魚永不空軍。”

這是方老頭常掛嘴邊的話,永不空軍,釣魚永不落空!

方老頭立馬合不攏嘴,“哈哈,承你吉言!天氣暖和了再一起約釣,今年冬天太冷,家人不讓我出門釣魚,快憋死了。發現好的釣魚點,你一定馬上告訴我!”

晏鶴清一一答應,又聊幾句,方老頭才掛了電話。

手機放回褲袋,晏鶴清開門下樓。

過道安靜,傭人提過一嘴,陸凜房間也在二樓,淺淺掃了前方,晏鶴清無聲下樓。

新年傭人不用早起,一樓同樣寂靜,似乎還沒人起床。

晏鶴清走進客廳,視線掃過落地玻璃門,才看到了陸如嬋。

陸如嬋獨自在花園。

稍稍停頓,晏鶴清走向玻璃門,無聲推開。

剛推開,晏鶴清就停在原地。

有一瞬出神。

陸如嬋在唱著歌。

[青磚伴瓦漆,白馬踏新泥,山花蕉葉暮色叢染紅巾。

屋簷灑雨滴,炊煙嫋嫋起。

蹉跎輾轉宛然的你在哪裏。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

月落烏啼月牙落孤井。]

音調輕柔婉轉,像一條潺潺流水,悄然從春天流過。

漸漸和記憶中的軟語重合了。

褪色的記憶,忽然鮮活了。

晏鶴清記起了後麵幾句。

[零零碎碎,點點滴滴。

夢裏有花夢裏青草地。

長發引漣漪,白布展石磯。

河童撐杆擺長舟渡古稀。

屋簷灑雨滴,炊煙嫋嫋起。

蹉跎輾轉宛然的你在哪裏。]

“寶貝。”晏秋霜抱著他,輕輕親吻著他臉頰,“這叫評彈哦,等你和弟弟再大幾歲,爸爸媽媽就帶你們回老家,聽正宗的評彈。”

隻是他還沒來得及長大,他們也沒時間再帶他回老家,喝薄荷綠豆水,聽正宗評彈了。

晏鶴清安靜望著陸如嬋的背影。

好一會兒,陸如嬋才發現有人。

她回頭,看是晏鶴清,她很是驚訝,“這麽早起床,好不容易放假休息,可以多睡會兒。”

晏鶴清走上前,他蹲在輪椅旁,手輕輕搭著輪椅扶手,他微微仰頭,“我不困,您的評彈很好聽。”

陸如嬋蒼白的臉色顯出一點點紅,“你聽見了啊,是阿凜姥姥教的,她才唱得好呢。”陸如嬋陷入思念,回神,又對上晏鶴清還是彎彎的眼睛,她心口一暖,伸手去口袋,緩緩摸出一個紅包。

她放到晏鶴清手裏,“新年快樂。不許拒絕。”她笑意盈盈,“這是壓歲錢,阿凜也有。”

晏鶴清剛要回答,他手機又響了。

這次是林風致。

早上下樓,林母又提了一次,初二邀請晏鶴清到家裏做客。

“初三要去你小薇姐家做客,接下來幾天你爸你哥都有應酬。”林母婉轉說,“初一你們年輕人要出去玩,隻初二有時間了。”

沒想到林風致滿口答應,“好啊!”

昨晚陸凜接了他電話,他現在心情巨好,別說請晏鶴清做客,就是邀來林家常住,他也答應!

電話接通,林風致語氣裏都帶著喜悅,“哥,後天到我家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