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沒有比他更倒黴的人了

“喲, 成子他媳婦,這是幹啥來著?”

幾個剛好下班朝家裏趕的工人,湊到敞開的大玻璃窗前, 把腦袋朝屋裏湊。

小小的隔間,跟之前相比已經大變樣。從外頭朝裏麵看, 可以看到一張大大的木桌子放在窗下。在外頭的人探手就可以接觸到。木桌這會兒上門並沒有放任何東西, 隻是在角落搭著一塊布。

木桌子之後的左邊,就是一個家用的煤爐子。煤爐子上方放著一個大大的燉鍋。燉鍋有蓋子蓋著,看不清裏麵煮著什麽東西。

但是,窗外的人可以聽到咕嚕咕嚕的燉煮聲音。以及那從鍋裏飄散出來的霸道香氣。

就是這樣一股香氣,讓他們忍不住停下腳步, 就為了弄清楚裏麵到底煮著啥好東西。

“大爺, 在燉鹵肉咧……”

白棠坐在煤爐子的對麵, 一邊翻著明晚夜校上課用的書,一邊在這看火候。

聽到窗外有人問問題,就笑著回了句。

大爺也是這一片胡同的住戶, 同樣是罐頭廠的職工。雖然不是同一座大院,但大家各自都是認識的。

現在一聽白棠說是鹵肉,肚子不知道為啥開始咕嚕咕嚕叫起來。加上一直往鼻子鑽的香氣,讓大爺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還是站在大爺身後一個漢子, 直接問道:“成子他媳婦, 你這鹵肉能給換嗎?”

現在私人買賣還沒擺上台麵來, 大家都習慣用換這個詞語。

白棠在這個隔間煮鹵肉, 最終目的就是賣給胡同的鄰居。

現在聽到有人想要買, 直接點頭:“可以啊!我這鹵肉是自家做著吃的。大哥你要的話, 就給你換一些。”

有人開了這道口子, 其他幾個湊過來的就忍不住了。

這個時候, 何天成也推開隔間的小門走了進來。剛好聽到這幾個鄰居在討論要換多少。樂得打趣:“喲!都下班了還不回家。小心大媽、嬸子、嫂子出來抓人嘍……”

“成子你個臭小子,說啥咧……”

第一個帶頭說要換鹵肉的壯漢,笑罵了何天成一句。

這壯漢是罐頭廠倉庫搬運組的組長。手下管著不少負責搬運的工人。

這年頭的體力工,待遇其實比普通的流水線工人要高。因為幹的是會損耗身體的體力活。廠裏一般定的工資標準、糧食補貼等等,都比普通工人要高一截。也就比技術工人要低上一些罷了。

壯漢跟何天成的關係不錯,兩人說起話來就沒啥顧忌。

“老汪,你這肉可別換太多了。不然,我怕你回家被嫂子嘮叨。”

“哈哈哈……”

窗外擠著的都是剛下班的男人。大家一聽這話,都忍不住笑起來。老汪這人別看他牛高馬大的,特別怕媳婦兒。

老汪見被人笑,倒是不生氣。反而挺了挺胸膛:“哼,你們這些笑話我的人,可不就是嫉妒我媳婦好嗎?我可是有個好媳婦的人,才有人嘮叨咧。”

眾人一聽,又是一陣哄笑。

白棠在邊上拿勺子翻攪著燉鍋,聽到這話也是一樂。

這裏香味撲鼻又熱鬧得很,很快胡同就有不少孩子跟女人也聚集了過來。

女人們有的是來看熱鬧,有的是抓下班一直沒回家的男人。

一時之間,整條胡同擠了不少人。

然後,大家就都知道。白棠在家裏燉鹵肉。現在可以換一些出去。

有些跟白棠用雞蛋換過鹵水的人,想到鹵水的香味,就嚷著要過來換了。

這人一多,白棠就催著何天成喊那些人排隊,受傷就不值得了。

大家都是老鄰居,吆喝過後,一個個開始排隊。

於是,在傍晚這個時間段,白棠家還沒開飯。倒是把一整鍋鹵肉賣了個一幹二淨。就連最後剩下的一些鹵水,也給換了出去。

白棠錘了錘累了半天的肩膀,發現何天成也跟她同樣的動作。夫妻兩人相似一笑。

今天賣鹵肉,兩人一個負責撈肉上稱,一個負責打包收錢。兩人配合默契。

“爸爸、媽媽……”

坐在小板凳上吃鹵肉吃到飽的團子、圓子,見爸爸媽媽還沒吃晚飯。就麻溜兒竄起來,一個要給爸媽裝飯,一個要給爸媽捶背。

兩個孩子這樣懂事,讓白棠跟何天成心裏更是美滋滋的。

等吃上晚飯的時候,白棠忍不住感歎:“我還以為最多能賣個三分之一就不錯了。早知道這麽多人買,咱就先吃飯得了。”

白棠邊吃邊看向依然敞開的大窗。現在已經是晚上七點多,外頭的天已經完全黑了。就靠著月光的照射,可以看到外頭朦朧的情況。

“我也沒想到大家都舍得買這肉。”

今天來買鹵肉的,都是這一片胡同居住的鄰居。倒是大院的人家,因為有白棠帶回來的新鮮豬肉。今晚家家戶戶都吃肉,也就沒人上門來買。

其實,白棠不知道的是。大家之所以那麽瘋狂買肉。一來是這肉現在不好買,白棠要價不高。二來則是因為他們大院今天一直飄出肉味。家裏的老人孩子聞著都饞嘴。

白棠既然賣鹵肉,他們就是買少點,也得弄點嚐嚐味兒。

夫妻兩人吃過晚飯後,就開始收拾小間。

何天成剛準備把敞開的大窗關上,忽然看到幾道搖晃的手電筒光。

他詫異地看了過去,等手電筒光的來源靠近時,發現居然是顧立強。不過,他跟顧立強的關係一般。也沒直接跟人打招呼。見對方沒發現自己,而是徑直進了大院,何天成就當沒事發生。

“成子,窗關了記得鎖緊。”

白棠在清洗燉鍋,見何天成站在大窗前,叮囑了幾句。

這個小隔間的就一扇麵對胡同路的大窗。還有一個出口就是小門。

這個小隔間的位置比較特殊,是倒座房最靠近大門的那個位置。當初重新修建圍牆的時候,小隔間這一段屋子就沒被包裹進去。現在小隔間的門是另外開的。打開門,直通的是大門跟垂花門之間的空地。

這從一定程度上保證了小隔間的安全隱患,不會影響到家裏。

畢竟這玻璃窗開得太大,又正好是路邊。誰也不敢保證不會有人破窗進來盜竊。

白棠叮囑完後,把隔間最值錢的燉鍋、煤爐子,依次從屏門那挪動回了自家院子。

當然,她從小隔間出來的時候,也沒看到顧立強的身影。

——

顧立強這會兒剛到家,隔壁親媽練大媽就過來了。

“立強,怎麽最近你都那麽晚回來?下班後早點回家,別在外麵瞎晃。吃飯也多回家吃。國營飯店的太貴了。你還要養著那兩個賠錢貨,我真是……”

練大媽是最心疼自家兒子的。

好端端一個男人居然沒那功能。媳婦兒又給他帶了綠帽子。生的野種還是親爹的。這一條條聽著都讓人犯惡心。

因此,自從胡梅梅帶著顧金寶跑回娘家後。練大媽如果可以,根本不願意提起這兩個人。她怕自己會忍不住,直接衝到鄉下打人。

“媽,我沒事。最近廠裏忙。還有,我吃飯也沒在國營飯店吃。就是廠裏食堂吃的。你別擔心我了。至於梅梅跟金寶的事兒,你不想管也就別說了。”

練大媽見兒子這個樣子,再多的話也說不出口了。人人都羨慕她日子過得逍遙自在。但她的心病一直沒能解決。

兒子已經是這樣了,她也沒別的奢望。就希望兒子可以快樂過完下半生。但顯然,這些天看起來,這兒子一點兒也不快樂。

練大媽抱著對兒子的滿腔擔心回到了自己屋裏躺下。完全沒有注意到,兒子躺在**表情空洞無物。

第二天是周六,工人照例上班,小學生、中學生也一樣要上課。倒是何天成這個大學生,今天隻有半天課。

一早起來吃過早飯後,他帶著自家兩娃兒出門。結果剛好撞上了去上班的顧立強。

何天成剛想跟對方打招呼,就發現對方行色匆匆地往外頭走。

他收回了想要打招呼的心思,心中卻暗自驚訝這人好像有點不對勁。

——

另一頭,何天成帶著孩子出門後,白棠卻不知道今天幹啥好。

本來準備今天賣的鹵肉,昨天就賣光了。家裏還有其他材料,但她也不太想做。晚上就要參加第一次夜校課程。白棠還是有點小緊張的。

“白棠,去自由市場嗎?”

屏門被敲響,白棠打開一看,居然是陳大媽。

“陳大媽,你不是周末才去嗎?”

“這不是家裏的黴豆腐都發酵好了。再不賣,另一板也要好了。”

現在賀包田的黴豆腐攤子已經漸漸走上軌道。他的生意跟白棠的不一樣。黴豆腐需要經過最少一周的發酵。產品周期比較長。不過,也因為這個,賀包田已經從每次拿一板豆腐變為兩板。

白棠估摸著這老劉家沒地方。不然肯定會多拿的。畢竟發酵的東西也不怕放壞。

“我沒東西賣咧……”

陳大媽想到白棠家昨天的熱鬧,也不意外。而且還挺羨慕的。

這在家就能把買賣做起來,也不用跑外頭那麽辛苦了。

哎,她也隻能想想。像黴豆腐這東西,雖然好吃但價格也不便宜。大院這一片的人不一定舍得天天買來吃。還是去市場,那裏人員流動快,總有人想要嚐鮮。

“不過,我跟著你們過去瞧瞧有啥東西可以買的……”

在家沒事兒幹,出去走走看看能不能買點稀罕東西也挺好的。

於是,大院閑著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一窩蜂跟著跑去了城南的自由市場。

——

蘇玲玲這會兒已經把早上需要清理公廁的活兒幹完了。剛踏進大院,就發現這裏靜悄悄的。

她站在大門跟垂花門之間的空地,抬頭看向那被圍牆圍起來的倒座房。

就這該死的屋子,她從穿越過來到現在的執念。依然沒法兒實現。反而把龐誌祖這個未來首富給弄丟了。

每每想到這,蘇玲玲心中就直憋氣。

不過憋氣完後,她發現這倒座房也沒人。悄咪咪走到垂花門那看了看,發現二院的院子裏也沒人。

這樣沒啥人的大院讓她陌生,更讓她驚訝。

如果當初她偷偷爬牆進去倒座房,是選在今天這樣的時候,那她就不會翻車了。

這樣想著,她眼中充滿貪欲地看向緊閉院門的倒座房。

不過,最終理智阻止了她的行動。無它,隻因為她身上背著洗廁所的處罰。真不想再被送去派出所了。

“媽,怎麽今天院子沒人?”

帶著滿肚子不甘心回到家裏,蘇玲玲問躲在家裏不出門的親媽。

“好像都去自由市場賣東西了。”

聽到都去賣東西,蘇玲玲更加鬱悶。

這個時候已經是可以賺錢的好時機,偏偏她被個公廁給束縛住了。

別看她這個點可以回家換衣服,那是因為她已經掃過一輪公廁了。

等到中午後需要在掃一次,傍晚的時候再掃一次。

一天要掃三次廁所。

蘇玲玲看著自己褲腳濺到的黃色屎印子,就覺得惡心不已。

“玲玲,你趕緊把衣服換了。剛好現在院子沒人,媽幫你把衣服給洗了。”

蘇玲玲看著擔憂不已的親媽。聞到她身上清爽的皂角味。白皙帶著點皺紋的臉。忽然覺得心中十分不得勁。

想到自己的安排,她眼珠子一轉,邊換衣服邊跟親媽說了起來。

——

大院發生的事情,正在自由市場晃悠的白棠暫時是不知道的。

自由市場好像又比之前多了人一樣。今天好多農村人帶著東西來賣。

白棠甚至看到了有人賣魚蝦蟹這些東西。看那個樣子,就是自家從河裏撈上來的。見那些河蝦還活蹦亂跳,在陽光下水珠閃閃的樣子。白棠立馬蹲下身來,直接把這一小盆河蝦給包圓了。

因為沒帶工具,最後加了兩分錢,連那個半舊的木盆也買了下來。

“白棠,你咋還買木盆。”

大老遠看到白棠抱著個木盆走過來,幾個大媽紛紛問起來。

等她們看到木盆裏麵活蹦亂跳的河蝦時,一個個打聽在哪裏買。

就在眾人說話的功夫,白棠就看到徐大媽跟掃帚大媽正在老位置那竊竊私語。

她走過去等著其他幾個小媳婦,之前大家約好一起坐車回家的。

而當走到掃帚大媽這裏時,白棠就聽到了她們談話的內容。

“真的,你是不知道那個江花。這幾天帶著江瑤,一直往派出所那跑。”

“不是吧!她們去那幹啥?”

“聽說是去看一個犯事兒的男人。”

白棠沒想到居然能從這裏聽到老巫事情的後續。

關於老巫的下場,目前依然在調查階段。白棠大概從何天成那聽說了一點。說老巫涉及到的案件類型很多。查起來十分費勁。再有一個,就是老巫這人當年跑路的時候,家裏啥值錢的東西都沒有。

之後就是居無定所。

現在他人被抓到了,但這些年積累的非法收入,卻一點兒影子都沒有。沒人相信那麽多的錢財被老巫花光。應該有很大一部分賬款,不知道被對方藏到哪裏。

這個時候江家母女湊過去,難不成是想要知道贓款所在的地方?

那頭,掃帚大媽的八卦還在繼續:“我聽說那個男人其實就是江花這女人的姘頭。嗬嗬嗬,怪不得這些年死了男人,她又沒工作。居然還能把女兒養的白白胖胖的。”

白棠聽著這些沒營養的話,注意力一直放在了江家母女身上。

不過,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那頭江家母女兩人就湊了過來。

這是自從錄取通知書事件後,白棠第一次見到江大媽。

對方的衣服依然是過去的那幾套,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隻不過多了很多白頭發,表情憔悴。

見到白棠,江大媽直接問道:“白嫂子,今天有鹵肉賣嗎?”

冷不丁被問到鹵肉,白棠愣了愣,接著搖頭。

心中想的卻是,對方居然這個時候有心情吃鹵肉。

見白棠這裏沒有鹵肉,江大媽也不逗留。拉著女兒就想去別的攤位看看。

偏偏掃帚大媽不給江家母女麵子。見她們過來,跟徐大媽說閑話的聲音越發高昂起來。於是這兩人也聽到了關於自家的那些糟心事。

“我呸,我去哪裏跟你有什麽關係?這個長舌婦。” 江大媽不客氣地雙手叉腰,對著掃帚大媽就罵起來。

掃帚大媽也不是吃素的,立刻噴了回去。

白棠見她們吵吵嚷嚷,倒是把注意力放在跟著身後的江搖。

這江瑤長得不說跟老巫一模一樣,那也是二模一樣。那樣兒,簡直一個餅印出來那般。說她不是老巫的種都沒人信。

見到江瑤,白棠就想到了那天被帶到大院的王毛蛋。

那孩子乍一看跟老巫長得有點像。但仔細瞅瞅,又像龐家的人。

想到這裏,白棠直接一個激靈。

好家夥,要那孩子真是龐誌祖的。到時候可就熱鬧了。

拋開那點念頭,白棠再次把注意力放在吵架的兩人身上。

隻聽得江大媽大聲罵道:“我呸!就你這樣的泥腿子,一輩子也就配在這裏賣掃帚。”

說完,江大媽頭也不回地拉著女兒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掃帚大媽直接氣了個倒仰。

“我呸,好你個江花。你最好小心點別讓我抓到你的把柄……”

一場爭吵好像就此結束,但白棠主要江家母女的異常。而掃帚大媽則是暗暗咬牙,準備挖地三尺,也得把老江家的秘密挖出來。

——

另一頭,去學校上課的何天成十分順利。等到下課後發現還有時間,就索性騎著自行車上罐頭廠領工資。

他現在處於停產進修的狀態,廠裏每個月會發基本工資以及一些票補貼。

這個月他跟白棠都忙,兩人都沒去廠裏。

騎著自行車很快就到了罐頭廠。

廠裏跟以前一樣沒啥變化。值班的保衛科工作人員,看到何天成還笑著打趣:“大學生這是來廠裏幹啥呢!”

大學生何天成樂得瞪了對方一眼:“我就是沒事,還能不來瞧瞧你們這些兄弟啊!”

寒暄了一番,何天成把自行車停在保衛科,就走著進了廠裏。

廠區這邊分為加工廠房、辦公樓房以及倉庫這三大功能區。

去辦公樓房需要經過倉庫。四月份廠裏的訂單並不多。何天成路過的時候,看到有不少裝卸工人靠在牆角休息。

不過,在這些人中,顧立強就顯得有點特立獨行。

隻見他站在倉庫的陰影下,不知道在想什麽。一隻手還緊緊插進兜裏,看著好像在攥著什麽東西一樣。

何天成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先去會計那領工資。

結果,到了財務室,又聽到裏頭傳來一陣陣說話的聲音。話題圍繞在王小荷跟龐誌光的離婚事情。

這些說話的人見到何天成進來,一個個閉上了嘴巴。

何天成也不想跟女人爭辯什麽。拿了錢簽了字就先走了。

倒是財務室剩下的那幾個女人,小聲嘀咕何天成會不會把她們說的話告訴王小荷。

王小荷作為財務室的老會計,這些天忙著跟婦聯掰扯,積壓了不少工作。最後這些工作,又隻能分派給同事。所以這些人才會特別不爽。

何天成搖著頭離開財務室,邊走邊想這些人怎麽這麽有空,老是在背後說人是非。

不過很快,他的注意力就放到顧立強身上了。

從財務室出來,原路返回的時候,何天成再次看到了站在陰影下的顧立強。

這一次,他看清楚了顧立強在幹什麽。

如果讓何天成形容現在的感受,他心中隻有一個單詞來形容:窩草。

“你是瘋了嗎?”

在看清楚顧立強到底在幹什麽之後,何天成衝過去把他手裏抓著的折疊刀打掉。同時,另外一隻手緊緊攥緊顧立強另外一個手腕。

手腕上有被他自己剛剛隔開的傷口,傷口不大。但何天成這一用抓,直接讓他痛呼出聲。

兩人所站的地方是倉庫的背陰處。大部分裝卸工人是在倉庫大門那靠著休息。倒是沒人注意到他們這裏的動靜。

何天成聽到顧立強的驚呼聲,立刻放鬆力道。同時壓低聲音再次問道:“你這是幹什麽?”

許是知道這事兒不能讓別人聽到。顧立強同樣壓低聲音回道:“你別管我……”

聲音嘶啞中透露點絕望。讓一直生活在陽光下的何天成,覺得渾身難受。

他低頭看了看顧立強的手腕,發現還有些微血滲出。又見對方神情中的懇求。何天成咬咬牙,掏出隨身帶著的一塊幹淨手帕。直接把顧立強手腕上的傷口包上。然後拉著人從陰影處走出來。

對著靠在倉庫大門外牆的壯漢喊道:“老汪,顧立強身體不舒服。你幫他去找領導請假。我先把人帶去看看醫生。”

顧大爺也在倉庫工作,當他聽到兒子身體不舒服的消息出來時,顧立強早被何天成帶去了陸堅那。

——

“你不肯去醫院,也不肯回家。現在在這裏就可以了吧!”

陸堅的獨立辦公室裏,何天成對著沉默不語的顧立強說著話。同時,示意陸堅去把醫藥箱拿過來。

身為製衣廠保衛科科長,辦公室常備有各種外傷藥物。加上陸堅本身就是軍人出身,對一些簡單的外傷都能處理。

來之前何天成以及觀察過顧立強的傷口。傷口不深,就是割破了淺表的肉,才顯得格外嚇人。

當陸堅給顧立強包紮傷口時,見到對方手臂上那一條條劃痕。不知道為什麽格外生氣。

他們當軍人的,哪個身上沒有點傷痕。但那是為了保家衛國留下的功勳。

而眼前這個生活在和平環境的顧立強,身上那些劃痕,看刀口位置就知道是自己劃的。

於是,他態度比較僵硬,幫著顧立強包紮完傷口就不說話了。

何天成給陸堅道了句謝。接著拖了把椅子,直接做到了顧立強對麵。

從被何天成抓到後,顧立強幾乎沒有怎麽說話。就連陸堅給他傷口消毒時,他也不吭一聲。

何天成再次把目光從顧立強手臂上那一道道劃痕掃過。

這些劃痕看愈合情況,應該是在這兩個月時間內造成的。現在想來,這兩個月大家都忙著各種事情。還真沒人注意到顧立強的動靜。

“說吧。你到底遇上什麽難事呢?”

不習慣當會聊天的知心人士,但何天成還是努力讓自己顯得容易溝通。怎麽著,這都是一條人命。而且大家雖然不太一起玩,但從小認識到大,情分還是有的。

見自己問話後,顧立強就跟一根木頭一樣。何天成也沒生氣,而是仔細分析道:“你有一份正式工作,爹媽身體健康,沒有兄弟姐妹矛盾,更加沒有不良嗜好。所以,唯一能夠讓你痛苦的,應該就是妻兒了吧!”

胡梅梅那樣的女人,何天成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但顯然,這個女人對顧立強的影響,那是相當之大的。

“你要是再不吭聲,我是真的會把你的事情告訴你爹媽的。”

“別……”

聽到告訴爹媽,顧立強終於開口了。聲音嘶啞帶著那種絕望,讓何天成跟陸堅聽著都不舒服。

“他們年紀大了,別告訴他們。”

“但你總得保證以後不會再這樣割自己了吧!”

何天成其實想說得硬氣點,但顯然顧立強的狀態讓他覺得很棘手。他是真沒遇到過這樣的場麵。

於是,把求救的目光看向陸堅。結果發現對方跟他一樣懵逼。

陸堅當然不知道該怎麽辦啊!

要是在部隊,對方是他手下的兵,他直接罰他越野十公裏。跑完回來後,人的心情就開闊了。自然有啥煩惱都會說出來。

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看起來心裏特別脆弱的男人。

兩人都對顧立強有點無從下手,但又不能就這樣放任不管。

被兩個高壯的男人盯著,顧立強額頭開始冒冷汗。冷汗過後,他艱難地繼續說話:“我保證不會再割傷自己了……”

這保證虛假的,就是何天成也能一樣看得出來。

他很無奈,但見對方情緒這樣低落,又真不敢去找顧大爺、練大媽。不然,真怕顧立強想不開啊!

最後,兩個大男人想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那就是一直跟著顧立強。

看著拘謹坐在椅子上不說話的顧立強,何天成跟陸堅一直走到了角落,小聲商量起來。

“你個小子,給我找了這種麻煩。”

“老陸,這不是想著救人嗎?”

何天成煩躁的抓了把腦袋,繼續道:“你有認識這方麵的醫生嗎?”

雖然很少見,但何天成聽說過有醫生專門跟病人聊天,舒緩情緒的。他們倆都是門外漢,沒有辦法做這個事情。

陸堅瞪了何天成一眼:“我去找老戰友們幫忙聯係,在那之前你得貼身跟著他。”

何天成無奈點頭,寄希望於陸堅那邊的關係。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下午沒課。明天一天也放假。一天半的時間,陸堅怎麽著也能找到專業人士了。

“你今天也別上班了。咱今天就在這個辦公室陪老陸上班。明天也陪老陸幹活兒去。”

陸堅沒想到何天成還帶上自己,瞪了他一眼,但也沒說啥。

說到底,一條人命在眼前,是真沒法兒不管的。

於是,白棠抱著一盆河蝦,興匆匆回到家裏的時候。迎接她的不是何天成,而是一個電話。

“那你中午跟下午都在陸堅那?”

“對。”電話裏傳來何天成有點鬱悶的聲音:“情況很複雜,具體的我晚回去再跟你說。”

掛斷電話後,白棠人都有點懵。

到底是啥情況,能夠讓何天成跟陸堅兩個大男人都感到棘手。

河蝦放太久白棠怕會死掉不新鮮。何天成是不回來了,但這飯還是得做。

於是,中午白棠一個人做了一大盆白灼河蝦。配上自製的蒜蓉辣椒醬作為蘸料。河蝦香軟彈口,蘸料味美刺激,吃進嘴裏簡直鮮美得不行。

白棠見自家娃兒吃得腦袋都抬不起來。好笑地說道:“你們爸爸是沒口福嘍。這麽好吃的東西吃不著。”

“爸爸去哪兒呢?”兩娃聽到爸爸,齊聲問道。

“跟你陸叔叔去吃飯了唄……”

聽到跟陸堅去吃飯,兩個娃兒還以為爸爸是去國營飯店吃大餐。

——

實際上,陸堅的辦公室裏,三個男人坐在椅子上。每個人麵前放了一個鋁製飯盒。裏麵是簡單的大米飯加上點土豆肥肉。

“廠裏的夥食就是這樣,你們將就著吃吧!”

何天成想到打電話回家時,白棠說家裏中午吃白灼蝦,就忍不住歎息起來。

偏偏沒過多久,李惠明就走了進來。

“聽說你小子一個上午都在陸堅這。都來廠裏了,咋不來你李叔那走走。”

見到李惠明進來,何天成站起身來喊道:“李叔,這不是不好叨擾你上班嗎?”

“嘿,這有啥的?你們三小夥子就吃這麽些夠嗎?”

李惠明是吃過飯過來的,見三人飯盒的飯量不多,詫異道。

“這不是陸堅這小子借個飯盒都借了好久。到了食堂也沒啥飯菜了。”

幾人說話的時候,顧立強一直沒有吭聲。

李惠明人老經驗足,立刻注意到了顧立強的不同尋常。

他也沒直接問,而是交代一句:“吃了飯來我辦公室一趟。你媽都說你好久沒帶一家人上門來做客了……”

——

吃過飯後,何天成到了李惠明的辦公室。

“說吧!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何天成當下也沒隱瞞,把事情一說。李惠明神情立刻嚴肅起來。

“你真是胡鬧。”

何天成明白對方的意思。他跟陸堅都不是顧立強的親人。沒法兒擔責任。

“現在給我他父母的電話,我把人叫過來。先私下裏說個清楚明白。別做好事,倒染上一身麻煩。”

何天成誠懇地承認錯誤,同時把顧大爺跟練大媽的聯係方式說了出來。

於是,就在陸堅負責看著顧立強的時候,顧大爺跟練大媽先後到了。

兩人臉上都是那種不解的表情。不明白為什麽製衣廠的廠長要找他們罐頭廠的職工。要不是何天成作保,他們可真不會來。

——

李惠明是個雷厲風行的,當下直截了當,讓何天成把自己看到的事情一說。之後他不管對麵兩人的表情,而是誠懇地道歉:

“兩位真是不好意思。我家這小輩做事情欠妥當了。這種事情出來後,怎麽著也得第一時間通知你們當父母的。”

練大媽還沉浸在驚訝當中沒有反應過來。倒是練大爺,這會兒已經鎮定地問道:“那我們該怎麽辦?”

“已經有在聯係這方麵的醫生。看看到時候醫生能不能開解你們兒子。不過,按照他目前的心裏狀態,我希望你們裝作不知道這個事情。等到看醫生的時候再說。當然,聽說你兒子是一個人住一個屋的。”

李惠明說著自己的建議:“我是建議你們兩位中,安排一個人看著這個孩子。孩子一時想岔了也是有的。盡量避免讓他獨處。”

兩人忙不迭地應允,同時紛紛對何天成表示感謝。

無論何天成後麵的處理如何,對方確實是第一個發現自家兒子不妥當的人。

練大媽作為跟兒子住一塊的,更是自責地罵自己。

“都怪我,都怪我。平時都不注意看兒子。”

何天成心想,現在還穿著長袖,看不出來也很正常。顧立強手臂上的傷口很多,但都不深。更加像是一種折磨自己的手段。

就是不知道他為啥要這樣折磨自己。

哎……

當然,被李叔教訓的這一頓也不冤。自己確實做事情不夠穩妥。

幾人商量後接下來的安排後,何天成就裝沒事人一樣回到了陸堅的辦公室。

一進去,就看到陸堅正在跟顧立強說自己當兵時的那些事情。神奇的是,顧立強居然在認真聽。

這倒是出乎何天成的預料。

畢竟陸堅跟顧立強可不熟。

他也沒打斷兩人的對話,對著陸堅微微點頭示意後,就坐到角落的椅子上。

午休時間很快就結束了,陸堅得帶隊巡邏整個廠房。何天成見一直把顧立強安置在這裏也不妥。估摸著那頭的顧大爺、練大媽應該已經走了。想了想,幹脆把顧立強領回大院。

——

大院裏,正是熱鬧的時候。

大夥兒看著顧大爺抱著個包袱回來,紛紛詫異地看向練大媽。

練大媽倒是沒啥特別的反應。

對比起兒子的生命,她對顧老頭的那點怨恨微不足道。特別是在過了幾年安生日子之後。

“老姐妹,你這是為啥讓他回來啊!”

徐大媽不知道老顧家的內情,但顯然知道肯定不是小事。

“這是他的家,他想回來就回來。反正也不住我那屋。”

鄰居們都以為練大媽還沒原諒顧大爺,對她這句話倒是覺得挺正常的。

顧立強回來的時候,剛好就撞上這個場景。

“爸,你不用上班嗎?”

顧大爺擺擺手:“老咯,老咯。這不是上午抬東西扭到腰了嗎?就回來休息一下。對了,晚上我這起夜不方便,隻能靠兒子你照顧嘍!”

顧立強一聽親爹扭到腰了,臉上就出現擔心的表情。

這讓一旁一直關注他的何天成鬆了口氣。

對家人有反應就好,說明顧立強應該隻是一時想岔了。

不過,這到底是啥事兒,能夠讓一個快三十的成年人,居然用刀子割手臂來折磨自己。

這個事情還得顧立強自己說出來。

何天成回到家裏大概把事情跟白棠一說。嚇得白棠立刻跳了起來。

她還真沒聽過有人會拿刀子割自己。這想想就覺得好疼。

而顧立強這會兒因為被爹媽拉著說話,又要關心親爹的腰傷,也沒時間去想那些讓他痛苦地回憶了。

他也不是想傷害自己的。

隻是那些事兒真是快讓人發瘋了。

他從來不知道,這個世界居然還有這樣的事情。而且還是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那些事情沒法兒開口跟別人說,但他又沒法接受。隻能每遇到一次,就用刀割自己一下。他沒想死,就是覺得沒什麽意思。

今天何天成的阻止讓他微微覺得一點暖心。而陸堅那樣厲害的人說出來的故事,更是讓他覺得自己心中還有一團火在燃燒。

當然,這會兒顧立強沒法想太多。

他隻希望那邊的人不要再來找自己了。

於此同時,遠在京郊的一個生產隊裏,胡梅梅正在扒拉著自己這些年存下來的錢。

這幾年,她手頭上的錢全部是顧立強的工資。花一半存一半,這幾年已經存了將近五百塊錢。胡梅梅相信,就是整個生產隊的人把家裏的錢加起來,都沒有自己那麽多。

就在她數錢的功夫,家門被敲響。

接著,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