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婆婆

黑色泛著光澤的呢子厚外套, 衣擺一直垂落到膝蓋。搭配著一頂好看的皮帽子,腿上穿著同款的褲子。腳上是一雙錚亮的暗紅色牛皮鞋。

這樣的搭配,在這個年代十分時髦。甚至, 京市這邊沒多少人會做這個打扮。

雖然不認識眼前站著的女人,但白棠下意識知道, 這人應該就是傳說中的石香葉女士。何天成的親媽, 白棠的婆婆。

果然,身邊同樣震驚的牛大姐忽然對著時髦女人喊道:“石阿姨,你回來啦!”

跟婆婆第一次見麵就是在這個場合,白棠有點淡淡的尷尬,不知道該怎麽介紹自己。

而牛大姐這個時候已經上前去跟石女士交談起來。

至於跟她們一起出去的大媽嬸子小媳婦, 有認識石女士的, 都用驚訝的眼神打量著她。其他不認識她的人, 則是好奇地盯著對方。

“這就是我的兒媳婦白棠對吧?”中年女人笑眯眯的看向白糖,一副很好相處的樣子。

聽到叫自己,白棠展開笑容迎了上去:“媽, 你好。我是白棠。”

——

“這房子還跟以前一個樣,沒有什麽變化。”

“不是說生了一對龍鳳胎嗎?在哪兒呢?帶給我看看。”

一進院子還沒來得及進屋,石女士就四處張望。接著十分自然地問起團子跟圓子。

白棠還沒有跟婆婆相處過,隻得客客氣氣回答對方的問題。

好的牛大媽那邊得到消息, 沒過幾分鍾就帶著團子、圓子過來了。有了牛大媽的緩和, 白糖終於可以安心地整理今天買到的東西。

屋外, 在陽光的照耀下。石香葉女士正在跟牛大媽說著什麽。兩人有說有笑, 很是親熱。

——

兩個孩子跟著白棠一起在屋裏收拾東西。

白棠偶爾能夠捕捉到外麵對話的內容, 隻盼著中午快點到來。

與此同時, 二院好些個大媽也聚在一起, 正在討論石香葉這個人。

要說石香葉到底是好女人還是壞女人。大院裏十個人裏頭, 有八個覺得這個女人心太狠。

因為石香葉在何天成父親去世後,不到一年就改嫁了。嫁人後很快就跟著新丈夫移居到海城。而她改嫁的時候,何天成隻有 26歲。

小小的少年 26歲失去了父親,很快母親又改嫁了。這種接連打擊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之後,無論是逢年過節還是何天成結婚生子,對方都沒有露麵。倒是經常寄東西過來。

但要說石香葉是個壞女人也不對。

因為她在改嫁前,跟廠裏爭取了大筆的喪葬費,幫著何天成頂班的手續辦好。甚至還把兩間倒座房過戶完畢之後再改嫁。聽說改嫁的時候什麽都沒帶走,都留給了兒子。從這裏來說,這又是個好女人。

反正,大院的大媽們對石香葉的評價很複雜。

——

院子裏的尷尬氣氛,直到何天成回來後才結束

看著好些年沒見過的親媽,忽然出現在自家院子裏,何天成還愣了一下。

好一會兒,何天成看像抱著自家娃兒說笑的親媽喊道:“媽,你怎麽這個時候就來了?”

“喲,我還不能回來嗎?”石香葉調侃地看向兒子。

白棠難得見到何天成有點孩子氣的樣子。忽然覺得之前的尷尬,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

何天成沒好記地瞪了親媽一眼:“這是你家,你愛什麽時候回來就什麽時候回來。”

話是這樣說,等吃飯的時候,石香葉這才把來意說了出來。

“你要回來京市?”

“驚訝什麽?我跟你李叔都是京市人,我們回來京市很正常啊!”

李叔全名李惠明,是京市本地人,在城東有一套小小的四合院。這個人以前是當兵的,之後退伍就進了市被服廠當了車間主任。

後來因為工作調動關係,去了海市一家國營紡織廠當廠長。當時石香葉就是嫁給他後不久跟著一起去了海城。沒想到在那裏這麽些年,現在又要調回來。

“反正大院那些女人不是說我心狠嗎?現在我就回來京市跟你一家團聚了。”

何天成聽到這話,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

邊上的白棠聽著石女士跟何天成的對話,十分佩服這位女同誌。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就把跟成子這些年來產生的隔閡幾乎消除了。

吃過飯,石女士就先離開了,據說要回去四合院收拾行李。

離開前石女士抓著白棠的手提醒:“我看你上午買那臭烘烘的豬大腸。這玩意兒弄起來費勁的很。我那兒子愛吃你也不能寵著他,他愛吃你讓他自己弄。”

這話給白棠帶來極大的好感,對這婆婆的觀感更加不錯了。

——

“哎,白棠。你那婆婆帶了什麽東西來?”

石女士一離開,大媽們都湊了過來打聽。

都聽說石香葉改嫁了個好人家,但這麽些年大家也沒見著。現在人看到了,當然就要打聽清楚。

石女士來的時候,是帶了一個大包裹。白棠沒拆開來看,現在見大媽們眼神的好奇,連忙搖頭:“這上午買的東西我還沒收拾好呢!哪裏有時間去看媽帶過來的東西。”

白棠打哈哈搪塞過去,連忙進了屋。

何天成則是跟大媽們打個招呼,直接上班去了。

回到屋裏,白棠見那些大媽也沒好意思跟著進來,鬆了口氣。

團子跟圓子兩個孩子已經到了會探索外界的年紀。

今天家裏來了個陌生阿姨說是奶奶,兩人其實不太懂得。不過都乖乖聽話喊人。見奶奶走了後,就對奶奶帶過來的大包裹十分好奇。

隻是那包裹是用麻繩打包過的,就兩個孩子根本扯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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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白棠進來後,活潑的圓子連忙上去抱住媽媽的大腿:“媽媽,看看,看看……”

團子沒有跟著跑過來,但是眼神十分堅定地看著媽媽。他不用說話,白棠都知道肯定跟妹妹一樣。想要看看包裹裏頭有啥東西。

白棠牽起圓子的手,拉著她一起走到包裹前蹲下。三兩下就把麻繩給解開了。當然,迎來的是兩個娃兒崇拜的眼神。

這讓白棠忍不住嘴角勾了起來。

等把包裹拆開,饒是白棠有心裏準備,也被這大手筆給驚訝到。

無他,包裹裏麵裝了四套厚實的衣服。大人的是羊毛呢子大衣,跟今天石女士身上的應該是一個材質。而孩子的則是很漂亮的軍綠色棉襖。

衣服從帽子到大衣褲子都是配齊的。就差一雙鞋子就齊活了。

這麽四套衣服,白棠保守估計得值個兩百。這還不算裏頭搭了的布票、棉花票。

嫁過來這三年,她是知道何天成有個親媽還在世。隻是改嫁到海城。這個結婚前何天成就一五一十匯報給她知道的。

當時,白棠還覺得何天成的媽媽很厲害。

二嫁居然嫁了個頭婚,而且還比她年輕6歲。聽說當時這個婚事轟動這一片胡同。隻不過石女士二嫁後迅速跟著對方一起移居到了海城。加上當時很多人覺得石女士這樣拋下兒子改嫁不對。這個事情很快就平靜了下來。

之後結婚生孩子,這位傳說中的婆婆一直沒有露過麵。倒是時不時寄過來的包裹,讓白棠知道有這個人的存在。前段時間傳出何天成的噩耗,白棠心神不靈,壓根兒沒想起這位沒見過麵的婆婆。

這麽一位特別的婆婆,不知道這次回到京市,又會給自己的生活帶來什麽變化呢?

——

石女士出現不止給白棠帶來了震撼,同樣也給大院裏的蘇玲玲帶來了極大的震撼。

她,怎麽不知道書裏麵還有個叫石香葉的女人?

蘇玲玲在吃午飯的時候,就聽婆婆說起何天成那個二嫁的媽回來了。

一開始,她一點兒也沒在意。就這種大雜院的女人,不就是個大媽嗎?有啥好稀罕的。

但當她在大院門口看到那個穿著體麵的女人時,她的認知被完全顛覆了。

看起來三十多的樣子,穿著體麵時髦。是她穿越以來看過的最潮的穿著了。以後世的眼光來看,這打扮充滿了複古情調。同時在這個年代來說,並不出格。

這樣的女人,居然是從這個大雜院出去的二嫁女?還是個大媽?

蘇玲玲表示不可理解,卻又大為震撼。

然後,她很快意識到了這個世界不對勁。

出現了付七妹這個沒有篇幅的女人就算了。何天成這個已經死了的人回來了也算了。現在又出現個這麽時髦的石大媽。

這個世界,還是她曾經看過的那本書嗎?

“玲玲,蘇玲玲。你怎麽呢?”龐誌祖不耐煩地喊了喊蘇玲玲。他們現在正走在去廠裏的路上。

“什麽事?”

“中午我大哥找我們哥幾個商量,爸昨天拿回來的那張自行車票就不分誰的。我們兄弟四個一起出錢。自行車買回來後四家人都有份。”

龐大爺是廠裏包裝車間的主任。今年廠裏的效益好,加上龐大爺工作勤勉。廠裏趁著年底,就給幾個工作勤勉的老員工發放了獎勵。其中,龐大爺的獎勵就是一張自行車票。

一聽四兄弟合夥買一輛自行車,蘇玲玲想也不想就拒絕:“咱們兩的廠裏離家裏近,來回走路不過十多分鍾。買什麽自行車?買個不就便宜二嫂、三嫂嗎?”

龐家老二媳婦、老三媳婦工作的廠裏,距離大雜院需要步行四十多分鍾。平時上下班舍不得坐公交車的兩人,就靠著兩條腿來走路。

要真買了自行車,他們夫妻根本輪不上。

一台自行車不算票,光是錢就得一百多。攤下來她家得出三十多塊。有這錢還不如拿去打水漂聽個聲兒響。

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德冒煙的人提議的。

就這自行車,現在買了以後也是個禍端。

蘇玲玲是絕對絕對不會讓龐誌祖那些兄弟占便宜的。

被蘇玲玲這樣直接拒絕,龐誌祖覺得臉麵有點掛不住。

路邊有人聽到他們夫妻的對話,甚至給他投了個揶揄目光。

龐誌祖隻覺得額角抽抽。但他又不是個會揍媳婦罵媳婦的。隻得咬牙快步往前走,不再理會身後蘇玲玲的絮絮叨叨。

看著龐誌祖那絲毫沒有留戀的背影,蘇玲玲不禁覺得自己好像選錯丈夫了。

這個世界開始出現原書中沒有的人。那麽,那個億萬寵妻富豪,還會到來嗎?

——

這頭蘇玲玲正在懷疑人生,那頭的付七妹也沒好到哪裏去。

還有三天就過年了,因為付七妹坐小月子的緣故,花寶強索性就請了兩天假,直接開始準備大掃除跟購買年貨。

往年這些東西是親媽徐大媽幹的。但今年他先是帶著付七妹搬離家裏。後因為親媽推了付七妹一下,而跟親媽鬧僵了。

所以,即便徐大媽已經回來了大院。花寶強也當沒看到這個人一般。

花寶強以為自己多了這麽多,付七妹該過得很幸福才對。結果,他把剛剛燉好的雞湯端進屋裏,就發現付七妹在那偷偷哭。

“七妹,發生啥事呢?”

付七妹看像這個臉部瘦長的男人,想到那天被抓去調查的經過,就覺得自己很苦。

她從醫院回來就已經知道,藏在被褥下的那個牛皮紙袋,被花寶強弄丟了。

當時付七妹的心就一個咯噔。

果然沒等多久,吳家就出事了。

等被抓去調查的時候,付七妹才慶幸不是因為那個牛皮紙袋的事情暴露。

但不幸的是,因為得罪了吳江,被攀咬上了。

最終,她人平安。但工作卻丟了。

每每想到這裏,付七妹就覺得自己的未來沒了希望。

因此,即使花寶強這樣輕言細語,也沒能讓付七妹感動分毫。反正覺得一股煩躁湧上心頭。

哐哐兩聲,整碗雞湯直接撒到花寶強身上。

花寶強不止沒有一點指責的意思。把人上去把人摟住,輕聲細語安慰起來。

這樣的場景要讓白棠看到的話,怕是會說一句話花寶強的脾氣真好。

不過,白棠對這夫妻現下沒什麽興趣。

丟了工作,對付七妹這種人來說應該是最大的報應。

——

白棠這會兒可忙著呢!

雖然上午買的豬大腸跟豬肚子會放到傍晚,等何天成下班後再來處理。

但過年還有很多事情要準備。

好在,大掃除已經在上個周末,夫妻兩人共同努力完成了。

吱吱聲響中,一陣陣香氣蒸騰而起。透過煙囪飄散到整片胡同。

不少人都在家裏準備著炸貨,本來覺得自家的鍋裏已經夠香的。但聞著空氣中飄散的香氣,瞬間覺得自家鍋裏的東西不怎麽樣了。

大人們尚且還能夠忍住,但是小孩子就沒那麽多講究了。他們在胡同裏麵四處奔跑,很快就找到了香氣的來源。

白棠在廚房裏忙活著炸東西,聽到外麵很多小孩子扒拉門的聲音,嘴角微微勾了起來。

想了想,用筷子夾了好幾個剛出鍋的炸丸子,用小刀切成一片一片。多是沒有的,但每個孩子嚐上一小口還是可以的。

打開屏門,首先收獲的是一陣陣阿姨的喊聲。接著一個孩子領了片薄薄的肉丸子,呲溜吃進肚子,喊著謝謝阿姨,不舍得邊走邊掉頭回望。

這樣的天真可愛,樂得白棠笑出了聲音。

團子跟圓子見媽媽給外頭的哥哥姐姐們吃東西,他們也抱著媽媽的大腿鬧著要吃。

本來這麽一個小插曲,沒想到過了沒一會兒,好幾個大媽嬸子端著碗上門來了。

“白棠啊!我家那臭小子說你家丸子炸得好吃。……這,我這是過來問問,能不能跟你換一些?”

一個人開口後,其他幾人紛紛點頭。

他們也是被白棠家傳出來的味道香得受不住。明明大家都是炸丸子,咋就白棠家的香氣最吸引人呢?

再加上家裏孩子在白棠這裏吃過後,描述的那種味道,讓他們暗中吞了幾口唾沫。

最終,大家咬咬牙,裝上自家最貴重的肉,端著上門來換肉丸子。

一年辛苦到頭,新年裏他們也想吃點好吃的。

白棠聽罷,掃了掃眼前這些碗裏的東西。

有一小塊五花肉,,有一大碗冒尖的麵粉,有放了五六個雞蛋,甚至還有人大手筆放了大半碗江米條……

反正東西看起來都是家裏稀罕的吃食,沒人拿一把蔥蒜就上門來換炸丸子的。

“行,我給大家換一些。但本來這炸丸子做得也不多。到時候可別嫌少哦……”

白棠帶著點說笑的語氣,手腳麻溜兒把這些碗裏的東西清空。接著估摸著這些東西的價值,給裝了數量不等的炸丸子進去。

大媽們都有自己心中的小算盤,眼睛一掃,大概知道白棠沒有占任何人的便宜。不由地臉上笑容更加大起來。

甚至,跟白棠家就隔了道院牆的孫大媽,這個時候直接開口:“白棠啊!你家之前做的那個鹵肉,這兩天還做嗎?”

大過年的時候肯定是不做鹵肉的,但這兩天白棠應該還會做才對。

孫大媽有自己的小九九。這燉鹵肉的時候,是不是可以把自家的肉捎帶丟進去,蹭個味兒?

白棠一眼看穿了孫大媽的打算。

毫不客氣地截斷了孫大媽的念頭:“大媽,鹵肉是會做。但這做鹵肉用的調料料很難買到。肉太多就得加水。加了水味兒就淡了……”

見白棠這樣直白,孫大媽訕笑著端著裝了炸丸子的碗就溜了。

倒是有兩個大媽,聽完白棠的話後,想了想,直接開口問道:“白棠,我們都不是占便宜的。就想問問,要是我們家出肉,再給點錢當調料、柴火錢,能不能幫忙一起鹵點肉?”

這個白棠倒是不拒絕。

“行,鹵肉明天開鍋。到時候你們把肉拿過來。至於錢也不要給,給我雞蛋或者麵粉來換調料吧!”

兩位大媽一聽,趕忙點頭。

她們沒白棠這手藝,家裏男人孩子又想吃肉。這下有了白棠幫忙,家裏過年又能吃上一道美味呢!

——

“這樣會不會累著你?”

傍晚,何天成下班回來。吃了晚飯就在廚房裏頭忙活開來。主要是清理那副豬大腸豬肚子。幹活的時候,白棠就帶著孩子在他身邊陪著他聊天。

當聽到白棠說要幫大院的人鹵肉時,何天成立刻緊張地問道。

“哪裏有什麽辛苦的。鹵肉隻要把調料的分量稱重好,肉洗幹淨,丟進鍋裏燉煮,注意火候就是了。”

何天成一聽也是,臉上笑容滿滿地說道:“我家白棠可真是能幹!”

白棠看出他眼中的調侃,耳根紅了紅,口中卻沒好氣地說道:“孩子還在呢!”

團子跟圓子聽不懂爸爸媽媽之間的機鋒。但是見兩人的表情很好玩,就看看爸爸,又看看媽媽。發出咯咯的笑聲。

歡聲笑語中,豬大腸豬肚子被清理幹淨。兩娃也玩累睡著了。

屋內,昏黃的燈光下,白棠把婆婆石女士送過來的衣服拿了出來。

白棠以為何天成會挺高興,沒想到看到衣服後。何天成的表情卻十分奇異。像是高興像是不甘又像是釋然。

“怎麽呢?這衣服有問題?”

何天成搖頭,把白棠攬在懷中,胸膛起伏了很久。這才緩緩說道:“衣服沒問題,隻是我忽然想起早些年自己做過的蠢事。”

十六歲那年,何天成久病的父親去世。當時他可傷心了。辦好父親的葬禮後,小少年何天成還想著幸好還有媽媽。媽媽這些年辛苦照顧父親跟自己,何天成是個懂事的,十分心疼媽媽。發誓接了爸爸的工作後,努力賺錢給媽媽養老。

然後,然後他發現親媽並不需要自己養老。甚至,親媽在自己上班後沒幾個月,就找到對象準備嫁人了。

那個時候的何天成當然是十分憤怒跟不解。

他覺得自己既然能夠養活親媽,為什麽還要改嫁?

因為這個不解,他甚至沒有參加親媽的婚禮,也沒跟那家人接觸。

“現在想想,我那個時候自認為自己很懂事。其實幼稚得可以。”

何天成今天見到闊別已久的親媽,終於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跟白棠剖析自己內心深處的秘密。

“我憑什麽認為自己可以養著她,就要把人束縛在家裏呢?還說要給她養老。其實那會兒她還不到三十五,正是年輕的時候。要改嫁也是她的自由。我不該束縛她的自由。”

白棠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聽著對方的話語。

剛結婚那會兒,何天成隻說自己親媽改嫁了,現在住在海城。之後家裏時不時會收到來自海城的包裹。除了這個外,就沒有什麽接觸。

沒想到裏頭,還掩藏著這些事情。

“大院的大媽,廠裏的職工都有人說她不地道。就這樣拋下兒子改嫁。還有人跟我說,等她老了以後,絕對不給她養老,讓她後悔去。我那個時候,還真動過這個念頭。現在想想就覺得幼稚可笑又混賬。”

“但是,就是這麽憤怒。當知道她要離開京市,我還是偷偷摸摸跑去火車站,想要見她一麵。”

說到這裏,何天成放在白棠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

“你知道嗎?她跟那個男人在一起的笑容,是我好多年都沒見過的。那個時候,我就知道為什麽我媽會嫁給那個男人了。我爸病了好些年,印象中她一直都是埋頭照顧我爸。平時還跟街道辦領了糊火柴盒的工作補貼家裏。那個時候她雖然開心,但絕對沒有那種笑容的。”

雖然何天成沒有詳細描述,但白棠大概能夠理解那種笑容是什麽。

應該是輕鬆快樂的笑容吧!

重病的丈夫、年幼的兒子,這些壓力壓在一個年輕女人身上好些年,肯定會給她帶來很大很大的壓力。

等到壓力消失,女人煥發新光彩是自然而然的。

“後來,她到了海城。一直給我寄東西。我就知道她沒有忘記我。隻是我也長大了。不知道該怎麽跟她相處了。”

白棠伸手拍了拍對方厚實的肩膀。這是一個男人的肩膀。他已經長大成熟了,不再是少年時期那個幼稚的他。

“想那麽多做什麽呢?今天你跟她聊天不就很正常嗎?正常的母子就是這樣相處的。想得太多反而更加不自在了。你媽當年能夠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再離開,說明她是個有成算的好媽媽。不會跟你計較過往那些幼稚的行為。”

何天成仔細聽著白棠的話,低頭親了親她的發頂。

是啊!他們就這樣自然相處就行了。別想太多,免得弄得更加不自在。

——

另一頭,城東的一間小四合院中,同樣的對話正在進行。

不過談話的雙方變成了石香葉跟她的二嫁丈夫李惠明。

“我說,你這樣瞞著你兒子好嗎?”

石香葉聽到自家男人的話,樂嗬嗬地回了句:“是啊,我就要瞞著那臭小子。你忘了當年他是怎麽對你的啊!來都不來一次,見都不見你一麵。我現在這是在給你報仇來著。”

“哈哈,你自己想要逗兒子,還把我拉來當擋箭牌。”

李惠明寵溺地看著石香葉,接過她懷中睡著的兒子。

是的,兩人結婚一年後,就生了個孩子。孩子今年快六歲了,正是調皮搗蛋的年紀。

“呸,我這就是在給你報仇。你說等過年的時候,把天林帶過去。當著成子的麵喊他哥,那個場麵肯定很好玩。”

天林就是兩人的小兒子李天林。調皮搗蛋鬼一個,知道自己有個大 23歲的哥哥。因為媽媽整天在他耳邊念叨著大哥大哥。李天林小朋友對大哥就有了一種向往。

知道今年能夠回來京市,見到傳說中的大哥,李天林樂得一天都沒個消停。

“反正啊,逗你那大兒子得悠著點。他都是個大人了。”

石香葉一聽,不客氣地用手肘撞了男人一下:“什麽我兒子,那也是你兒子。”

李惠明低頭:“對對對,也是我兒子。”

三十七歲就有個二十三歲的兒子,李惠明覺得這種感覺很奇妙。

“對了。過完年去製衣廠上任後,你得幫忙看看能不能給弄個臨時工什麽的,給你大兒媳。我今天去那頭看了,她一個年輕的姑娘,就呆在家裏洗衣做飯帶孩子。這可不行。年輕姑娘就該出來見見世麵,免得以後被我那狡猾大兒子給騙了……”

李惠明聽著石香葉侃侃而談的自信模樣,眼中異彩連連。

這就是他欣賞並且喜歡石香葉的原因。

自信、聰慧又有著寬大的胸懷。

很多人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娶個寡婦,而且年紀還比自己大。隻有自己知道,遇到石香葉才是自己的幸運。

——

白棠可不知道,隻見過一麵的婆婆,就要給自己找工作了。

第二天開始,何天成放假。白棠也終於在年前有機會睡個大懶覺。

準確來說,是一家子都睡了個大懶覺。

等起來後已經是上午九點多了。

白棠剛打開屋門,就見有人在院子外頭喊自己。她匆匆過去把門打開,果然是昨天提出要一起鹵肉的兩位大媽。

一位是住在西廂房的陳大媽。她男人姓劉,是罐頭廠搞水果分揀工作的。家裏有一個大女兒劉丹香。前年去了南方下鄉。還有個正在讀小學的小兒子劉丹華。陳大媽為人比較寡言,平時很少參與到大媽的閑聊中來。

另外一位則是住在東廂房的邱大媽,她家男人姓吳。就是租了間屋子給花寶強夫妻的那一家。邱大媽大家都喊她大媽,其實她今年才三十出頭。吳大爺前頭妻子去世後第二年嫁到大院的。據說也是個二婚。兩人結婚後生了一個小兒子,名字叫吳興旺。

吳大爺跟前頭妻子隻生了個兒子,名字叫吳興明。去年高中還沒畢業,就被同學攛掇著一起去了大東北插隊。

邱大媽是有工作的,在罐頭廠食堂當洗菜工人。

“白棠,這小日子過得可真不錯。”

邱大媽真心實意地誇了句。邊上的陳大媽不太會說話。不過也樂嗬嗬地點頭表示讚同。

白棠見到兩人都挎著籃子,連忙把人帶到廚房。

“不好意思,今天起床晚了些。這鹵肉大概需要幾個小時。你們先把東西放下,下午三點多你們再過來?”

兩位大媽趕忙點頭。白棠接過籃子,把裏頭裝著的肉,以及用來支付調料柴火的雞蛋、白麵都拿了出來。

中間聽到兩位大媽聊著家裏那個下鄉的孩子。

“你家阿香還好,聽說下午就到家對吧!她去了南方下鄉都快兩年了吧。現在回家探親挺好的。不像我家那個……”

邱大媽說起家裏那個大兒子就頭疼。她嫁到大院的時候,那孩子已經是個半大小子。根本不接受她這個後娘。去年更是高中都沒讀完,就被人攛掇著下鄉插隊去了。

邱大媽自認自己不是個壞人,實在沒必要把事情做得那麽難看。

白棠聽著這些對話,忽然想起在那個夢中。這兩位大院唯二的下鄉孩子。在未來好像都過得不怎麽樣。

劉丹香好像是今年會嫁到插隊的地方。之後就沒什麽消息傳回大院。而吳家大兒子吳興明,好像在回城那一年,跟人發生糾紛,直接被打死了。

這些信息都是從夢中的場景提取出來的。究竟會不會發生白棠不知道。但是,如果可以,她還是提醒提醒比較好。

畢竟,那可是兩條人命啊!

“不是聽說下鄉的地方要看那的老鄉好不好相處的嗎?不知道阿香跟小明兩個插隊的地方,那的村民好相處不?”

白棠這話問得兩位大媽情緒瞬間低落了下來。

城裏的孩子去到鄉下,又怎麽可能很快適應那裏的日子。他們當爹媽的,隻能說盡可能給些錢票物資支援。

白棠見狀,狀似不經意地提了幾句。比如姑娘最好別在當地結婚。即使要結婚,也得讓家裏人掌眼。還有別跟當地人隨筆起衝突雲雲。

因為本身在鄉下住了十多年,白棠對於如何在鄉下生活有著自己的一套理論。

兩位大媽聽罷,都是一臉認同。

就在三人說話的當口,大院外傳來了熱鬧的聲音。

剛還有點沉默寡言的陳大媽,聽到聲音後立刻朝大門處飛奔。

白棠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跟著過去一看。

隻見大門口那站著一個年輕的小姑娘。本來白皙的臉蛋這會兒變成健康的小麥色。

以往常見的小辮子已經剪短成齊肩短發,看起來爽利得很。

這個姑娘,就是陳大媽那個下鄉兩年的女兒劉丹香。

見到這母女擁抱的場景,白棠不禁為她們感到高興。

——

劉家那個下鄉的大閨女回家探親的消息,就跟長了翅膀一樣,整片胡同的人都知道了。

都要過年了,這劉丹香的回家讓不少家裏有人下鄉的人家,都羨慕得不得了。

還有孩子跟劉丹香在同一個公社插隊的,幹脆跑到大院裏來找劉丹香打聽。

就在外頭這樣熱鬧的時候,小院裏白棠已經把昨晚清理幹淨的豬大腸跟豬肚子下鍋開始鹵了。

至於邱大媽跟陳大媽帶過來的豬肉,則是放到另外一個鍋裏,同樣已經燉煮了起來。

“你說說再過兩年就有高考,咱大院兩個下鄉的知青會考上不?”

白棠搖頭,把今天回憶到的場景告訴何天成。

“也不知道他們中間經曆了什麽。但是結局看來不太妙。”

何天成捕捉到白棠眼中的擔憂,伸出手指點了點她的腦袋:“我們一家在你那個夢裏,結局也不好啊!這不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嗎?”

也是!

何天成的話讓白棠樂了起來。

何天成麵上安慰著白棠,但心中一天都沒有忘記白棠跟她描述過的一家人的下場。

那種慘狀,他絕對會避免。

不過這些天以來,他沒有發現蘇玲玲這個所謂的女主有什麽動作。

相反,倒是付七妹一直上躥下跳,直到現在丟了工作,終於消停了起來。

二院那頭的熱鬧直到白棠家開始散發出一陣陣肉香味後,戛然而止。

大家本來說說笑笑很是高興。

隻是聞到香味後,大家一個個肚子都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有鼻子靈敏的,一下子就聞出了散發香氣的地方。

“這成子家的日子過得可真不賴。”

“可不是嘛!人家的媳婦手藝好。昨天炸的那個丸子,香得整片胡同的孩子都挪不開腿。站在大院外頭聞那香味呢!”

大院的大媽們已經把話題從劉丹香轉到了白棠這裏來了。

她們都不知道白棠什麽時候有這麽好的手藝。這樣的香味,引得人肚子饞蟲翻來覆去,實在受不住。

就有人提到陳大媽跟邱大媽拜托白棠鹵肉的事情。

兩位大媽正跟劉丹香打聽生產大隊的事情。聽到這話,急急忙忙補充道:“你們這是不知道。這鹵肉可花調料跟柴火。你們也別聞著香味,就想上門蹭肉。”

“你們就不怕白棠把你們的肉貪了去?”有人忍不住挑刺道。

就一整塊肉下鍋煮,誰去偷你家的肉啊!

大媽們吵吵嚷嚷的,讓今天放假在屋裏躺著的蘇玲玲,覺得耳朵痛死了。

這些大媽,為了一塊肉可以說一個上午,全都是些沒出息的渣渣。

這樣想著,屋門再次被敲響。

“弟妹,真不考慮一起合夥買自行車嗎?這車買了大家都能騎。特別是媽,年紀一大把,平時還要到處奔走全靠兩條腿。買了這自行車,就方便媽以後出行了。你不一起出錢,這不就是不孝嗎?”

“呸呸呸,你這個女人。不就是想占便宜嗎?扯媽的大旗出來幹啥?打量誰不知道你那小心思。”

昨天龐誌祖提出合夥買自行車,蘇玲玲還覺得奇怪。

這自行車買了,方便的隻有二嫂、三嫂。就大嫂王小荷這樣的人,怎麽會那麽好心呢?

果然,到了廠裏,她一打聽。這才知道王小荷娘家弟弟準備結婚了。人姑娘指定要輛自行車當彩禮。

這王小荷就把注意打到婆家身上來了。

要是真拿自行車票跟錢去買了自行車。王小荷到時候往娘家一送。回來後對著公婆哭哭啼啼認錯。就白得一輛自行車了。

蘇玲玲罵了一通後,還不解氣。拉開屋門,看到外頭大嫂那已經綠了的臉色。直接不管,越過對方就敲開了隔壁三嫂的屋門。把王小荷的盤算一說。

接著如法炮製,又去了趟二嫂屋裏。

於是,在除夕的前一天,各家各戶忙著準備過年要吃的各種吃食時。龐家就在滿院子的香味中,再次吵了起來。

白棠在自家小院兒都能聽到那邊吵鬧的聲音。

這種妯娌之間的吵架,簡直就是大型互相揭醜現場。

白棠聽著聽著,不免慶幸自己嫁的是獨生子,沒有妯娌的麻煩。

不過,很快白棠就發現,自己好像慶幸太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