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各家表現

這一聲媽叫得哀婉淒涼,讓本就做賊心虛的徐金花嚇得手一鬆,磚頭直接砸在破舊的布鞋上。大腳趾鑽心得疼,呼痛聲隨即響了起來。

這麽一個動靜,很快就把在二院院子裏麵縫補衣服的大媽吸引了過來。

這一看,她們忍不住驚呼:“哎喲,徐大姐。你不是回家了嗎?”

白棠看看徐金花那心虛的模樣,又看看院兒大媽們驚訝的表情,就猜到是怎麽一回事了。

不過,她並不準備輕飄飄把這個事兒揭過去。

“媽,你是聽說成子出事,過來給我們家送錢應急的嗎?”

幾個過來的大媽聽到這話,紛紛停下了想要開口的動作。

好家夥,白棠這是傷心過頭了嗎?就她娘家媽那個德性,不跟她要錢就不錯了。咋還可能掏錢出來?

徐金花本來因為大腳趾被砸痛,正一把坐在地上歇息。聽到這句話,直接從地上蹦了起來:“說什麽糊話,你老娘我有個屁錢?”

“我還沒說你,一個女人死了老公就往外跑,真是丟人現眼。”徐金花說著,毫不客氣地舉起手指,看那個樣子,應該是想戳到白棠腦袋上。

這個動作,是徐金花的招牌動作。她在大隊的名聲聽著還挺好的,不像別的人家喜歡打孩子。她每次教訓孩子就是用手指使勁兒戳孩子的腦袋。一邊戳一邊咒罵。

出嫁前,白棠幾乎每天都會被她媽戳。出嫁後,每次她媽進城,顧忌何天成在家,她不敢造次。這會兒知道何天成人沒了,這動作又再次用了出來。

白棠就等著她的這個動作。

剛剛一直低頭裝可憐,當看到手指戳過來的時候,白棠立刻偏轉了腦袋的角度。在院裏的人還沒來得及看到,就哀嚎一聲:“啊啊!我的眼睛啊!媽,你把我眼睛戳瞎了……”

本來不好直接插手人家母女談話的大媽們,一聽到眼睛被戳了,嚇得立刻圍了上來。兩個圍著徐金花指責,兩個湊到白棠跟前,讓她把捂住眼睛的手指拿開看看。

徐金花看到白棠這樣大的動靜,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疑惑地把臉皮皺成一朵**樣兒:她剛剛,真的戳到死丫頭片子的眼睛?

不等她想明白,靳大媽已經雙手叉腰罵了起來:“好你個徐金花。居然敢來我們院兒欺負人了。你別以為你是白棠她媽,就可以打人。我告訴你,現在是新社會,打人是犯法的。白棠的眼睛沒事還好,有事的話,拉你去勞改你信不信?”

靳大媽的兒子胡東來今年剛進廠裏的采購科,帶他的師傅正是何天成。兩人一起跟車回來,她家兒子平安歸來,何天成人卻沒了。這讓靳大媽一家十分愧疚。

徐金花就是個窩裏橫,隻敢在女兒麵前耍威風。

現在看到這幾個膀大腰圓的大媽指著自己鼻子罵,臉上被噴了口水也不敢怎麽回嘴。當聽到要抓著自己去勞改的時候,更是嚇得一個哆嗦。就連丟在地上的背簍都不要,撒丫子就跑了。

白棠一手捂著眼睛,一手往前伸,仿佛想要拉住徐金花一般,口中呼痛:“媽,你別走,你別走。我眼睛疼得厲害。給我點錢上醫院瞧瞧……”

回答她的是徐金花愈發加快的步伐。

靳大媽看到這個情景,拍著大腿,啐了幾口:“這人真不像話……白棠啊!你沒事吧……”

其他幾個大媽看向白棠的眼神充滿了同情。

看看,這男人剛沒了,這娘家媽就開始作妖了。

白棠握緊手裏抓著的東西,一副傷心的模樣:“我沒事,幾位大媽謝謝你們!”

“哎,二大媽跟一大媽都出門了,不然可以幫忙說一下。對了,你中午上廠裏了嗎?”

剛還義憤填膺熱心幫忙的大媽們,在徐金花跑沒影後,立刻就轉變了態度,開始八卦了起來。

白棠神情哀婉地點頭,不再說話。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推著孩子進屋去了。

看著白棠的身影,住在正院西耳房的練大媽小聲說道:“這白棠也才剛20吧!這麽個年紀就沒了當家的。以後可怎麽辦喲!”

“她家那對雙胞胎更可憐吧!”

“白棠年輕漂亮,找下家可容易嘍!”

也是,白棠皮膚白皙,桃心大的巴掌臉,加上精致的五官,是他們北方少見的精致長相。這個樣兒雖然當媽的不太喜歡,但男人一看就會喜歡得緊。不然成子一個城裏幹部,也不會看上她個農村人。

話題漸漸偏移到了白棠會不會改嫁上來。

而進了屋裏的白棠,偶爾捕捉到這些大媽的字眼,並沒有過於生氣。這些人就這樣,嘴特別碎。但也不敢做什麽惡事。關鍵時刻還會幫忙搭把手。當然,也因為這個,她對於夢中的自己被趕出大雜院這件事情,更加耿耿於懷。

這個時候,手心忽然一軟。

白棠低頭一看,她家團子跟圓子,正在扒拉自己掌心握著的那張紙。

這張紙上麵寫了幾行字,還蓋了大紅章。正是這個年代出門必備的介紹信。

剛她媽徐金花經過身邊的時候,白棠從她的衣兜裏麵,把介紹信抽了出來。

沒了介紹信,按照現在京市的管理情況,很快她媽就會遇到紅袖章查身份。沒有介紹信,她會被送去收容所呆個一兩天,然後被統一遣送回鄉。

而這一兩天的時間,剛好給自己打個時間差。

娘家那邊看到徐金花沒有回去,隻會以為對方留在她家住。反正她媽不是沒幹過這種事情。

事情如同白棠所預料的一般。

徐金花這樣冒冒失失地在京市街道奔跑。很快就被路上的紅袖章抓住查介紹信。理所當然,拿不出介紹信,又不敢回去找閨女的徐金花,最後被丟進了收容所。

——

下午5點左右,胡同口漸漸熱鬧了起來。

倒座房的窗戶剛好對準外麵整條胡同,對比起二院跟後院,這裏少了幾分清淨。

白棠打發走徐金花後,就一直在屋裏收拾東西。這會兒聽到外頭的聲響,知道學校放學了。過會兒,工廠下班大軍就會經過外麵的胡同。

往常何天成會在這個點回到家裏幫忙做飯。

但是現在,這一切好像都成為了泡影。

白棠隨手擦幹淨眼角的淚水,起身準備晚飯。

不過,沒等她從屋裏出來,院子外頭就有聲音響了起來:

“白棠,白棠。怎麽把屏門都鎖上呢?”

從屋裏出來的白棠看到站在屏門外頭的一大媽,勉強扯開點笑容:“一大媽,還沒謝謝你上午讓人送過來的紅糖水。”

一大媽上午幫忙送廠裏領導,之後回了趟娘家。這會兒從娘家趕了回來也沒直接回自家,而是先來白棠這裏看看哪裏可以搭把手的。聽到白棠說紅糖水,她無所謂地擺擺手:

“這有什麽的,成子可是我看著長大的。現在你家出了事情,我可不得要多照看一點。”

一大媽說著,小心地看了白棠一眼。見她雖然眼眶紅紅,但精神頭比早上那會兒好了不少,咬咬牙說道:“就是成子的葬禮是個什麽章程,需不需要我幫你去通知老何家,這些東西你都要先計劃好才行。”

再次聽到葬禮兩個字,白棠直接搖頭:“一大媽,成子現在隻是失蹤,我不信他真的人沒了。葬禮就不辦了。至於通知老何家的事情,就不麻煩你了。”

因為,老何家的人肯定在這會兒已經知道這個消息了。最後一句話,白棠在心裏默默地說了出來。

聽完白棠的話後,一大媽隻當她年輕人傷心過頭,不願意相信自家男人沒了這個事實。因為沒有屍體,也不著急辦葬禮。再說外頭正在打擊一切封建迷信。風光大葬什麽的,更是不用想了。

於是,一大媽隻能在心中打定主意,等過兩天白棠冷靜下來後,再勸她去給成子立個衣冠塚。不然,當個孤魂野鬼什麽的,也太慘了些。

“那行,今天你事情多,大媽也不在這裏囉嗦。家裏有什麽解決不了的問題,記得來找大媽。大媽解決不了,還有你一大爺呢!”

白棠看著對方充滿善意的眼神,感激地點頭。

果然,現實跟夢裏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好人,還是存在的。至於那些壞人,她不擔心。今天出門的時候,她已經布置好了。一切就等著看對方會不會入局了。

——

剛被一大媽提了一嘴的老何家,這會兒家裏正是熱鬧的時候。

老何家三代同堂,現在當家的是何天成的大伯何愛國。何愛國跟妻子蔡紅一共生了兩個兒子。其中大兒子何天明在鋼鐵廠當采購員,已經結婚有三個女兒。小兒子何天海在大東北當兵,還沒結婚。

何家老一輩的爺爺奶奶已經去世。何愛國早年就跟何天成的父親分家。加上兩家一個在罐頭廠上班。一個在鋼鐵廠上班。兩家工廠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平時很少往來。

特別是當年沒分家的時候,兩家的女主人還有不少齟齬。因此,關係十分一般。

也就逢年過節的時候,何天成會去給大伯家送點節禮。

這樣疏遠的親戚關係,按理,即使何天成去世,他們也沒有資格爭奪何天成的撫恤金。但是,就是這麽一家人,偏偏會在明天出現在白棠家。

老何家,何愛國一進門就拉著妻子蔡紅說起何天成犧牲的事情。

“今天要不是罐頭廠的老馬給我打電話,我還不知道天成那小子居然小命都沒了。”

蔡紅接過丈夫遞過來的牛皮包掛好,聽到這話驚訝道:“怎麽這麽年輕就沒了?難不成跟你那短命弟弟一樣,得了癆病?”

何天成的父親在他十六歲的時候就因為肺結核去世了。

“那小子壯得跟頭牛一樣,可不是病沒了的。聽老馬說是出車禍,因公犧牲。”

聽到因公犧牲四個字,蔡紅思維很快地問道:“哎喲,這撫恤金可不老少吧!”

他們廠裏前段時間就有一個工人因為設備問題,直接掉入了煉鋼爐裏。那次廠裏可賠了不少錢。

“可不是,老馬說有八百塊……”

“什麽八百塊?”何天明胖乎乎的身體從門外走了進來,臉上的表情十分煩躁。

一看到寶貝大兒子回來,蔡紅笑眯眯倒了杯溫水遞過去:“正說著你那短命堂弟。聽人說出車禍沒了。廠裏給賠了八百塊。”

何天明問清楚來龍去脈後,眼珠子一轉:“爸,這錢可不能便宜那個農村女人……”

何愛國跟蔡紅提起這個事情,也就是順嘴一說。估摸著時間,準備到時候出殯去送送。好歹何天成是他的侄子。

至於蔡紅一開始也隻是羨慕那八百塊。當然,也有幸災樂禍的心理就對了。

現在聽到兒子一說,想了一下何天成那農村媳婦,一拍大腿:“對,這可是我們老何家的錢,不能便宜了外姓人……”

三人互相對視一眼,眼中閃過同樣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