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楚秀蘭的聲音不大,但在場的人都聽到了。

劉愛玲還沉浸在勝利的喜悅裏,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她瞅了一眼趙建林,他臉上的表情也特別氣憤。

她筷子一摔,指著楚秀蘭的鼻子說,“你說清楚,你他媽說誰呢?”

這時,從外頭走進來兩個男知青,都端著飯盒,都一下坐到了佟珍珠和楚秀蘭的對麵。

一個是高誌軍,一個是許運昌。

許運昌冷著一張臉,“真新鮮,聽說過撿東西撿錢的,也有撿漏的,可從來沒聽說過撿罵的。”

高誌軍諷刺一笑,也陰陽怪氣的說,“就是嘛,又沒有指名道姓,咋個就說別人罵的是你,劉愛玲,難道你做什麽虧心事了?”

他是昆明人,但他和四川知青孫富成關係很好,孫富成一直在追劉愛玲,各種禮物送出去不少了,自己連包煙都不舍得買,工資幾乎都花在這上麵了,劉愛玲什麽東西都收了,可始終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

現在冷不丁的一下子跟趙建林好上了。

孫富成氣得吃不下飯,他也替孫富成覺得冤得慌。

楚秀蘭笑嘻嘻的說,“劉愛玲,別擱這兒自作多情了,我可沒罵你,我說的是電影裏的人物,不是你們,你心虛個什麽勁!”

劉愛玲平時嘴皮子倒也算利索,可這會兒卻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楚秀蘭這是拿鬼話騙人呢,要是就這麽算了,那也太便宜她了。

可要是繼續追問下去,沒憑沒據的,也沒意思,倒真像是上趕著撿罵了。

她的臉色變了又變,氣呼呼的扯了扯趙建林的衣袖。

趙建林這會兒自然也生氣,但他跟楚秀蘭也算熟,這人嘴巴特厲害,就是一個小辣椒,跟她吵是吵不過的,沾不到什麽便宜。

他衝劉愛玲使了個眼色,像個領導似的擺了擺手,十分大度的笑著跟眾人說,“誤會,都是誤會啊,成了,大家也都別看著了,都趕緊的吃吧!”

沒一會兒,佟珍珠和楚秀蘭吃完了,兩個人走出食堂,楚秀蘭得意的說,“我罵的就是他們,臭得意什麽呀!”

佟珍珠壓低了聲音,“秀蘭,我不是跟你說過,我不喜歡趙建林嗎,他現在和誰好,都和我沒什麽關係。”

楚秀蘭說,“我就是看著礙眼,瞧他倆那德行,都幹得什麽事兒啊,真夠丟人的!”

佟珍珠笑了笑,“他們丟人,咱們在旁邊撿個現成的笑話就成了。”

楚秀蘭點了點頭,特服氣的說,“珍珠,你不但眼光準,還能拿得起放得下,姐們兒佩服你。”

本來,她還對趙建林印象挺好的,看來她這兩百度的近視眼,的確有點耽誤事兒。

隔了幾天,佟珍珠吃了早飯去上工,發現許運昌又早到了,不但把九尺寬的梯田修好了,樹坑都挖了兩個了。

這幾乎是兩個人一上午的勞動量了。

佟珍珠被嚇到了,也有些不好意思,趕緊問道,“許運昌,你幾點來的?”

許運昌惜字如金,“六點。”

這會兒是八點多點,兩個鍾頭就幹了這麽多?

看到她疑惑的目光,他解釋道,“不全是今天幹的,還有昨晚。”

佟珍珠問,“你下午有事兒?”

許運昌微微一笑,“對,準備和高誌軍去一趟樹林子。”

他們知青說的樹林子,指的就是農場後頭的野山林,林子挺大,據說越往裏走野獸越多,各種毒蟲也多。

農場每次開會都會強調,不允許知青私自上山。

上輩子佟珍珠循規蹈矩,一心表現,為了不讓人抓住任何把柄,出格的事兒她是一概不會去做的,所以從來沒去過。

不過,她知道很多女知青都會約著上山一起撿菌子。

雲南的菌子,不但品類眾多,而且味道鮮美,但女知青們撿菌子也不光為了吃,這東西嚐嚐鮮就可以了,更多的都是要賣掉的。

甚至都不用出門,直接送到本地職工黃燦燦家裏就可以了,她家和景洪的物資局有關係,你挖多少人家要多少。

菌子好吃也好貴,一小竹簍就能賣上七八塊錢呢。

佟珍珠猶豫了一下問,“現在山上的菌子多嗎?”

日頭升起來了,山坡上曬人得很,許運昌拿起竹筐上的鬥笠戴上了。

“有啊,這會兒最多了。

佟珍珠這下猶豫的時間更長了,問,“那,能不能帶我一起去啊?”

許運昌往下拉了一下鬥笠,不讓她看到此刻他閃閃發光的桃花眼,語氣拽拽的說,“可以啊,不添亂就成,不過,你一個人可不成,咋也得再叫一個女同誌。”

佟珍珠說,“我讓楚秀蘭和我一起去。”

許運昌語氣挺平淡,“那行吧。\"

佟珍珠對上山這件事兒還挺期待,也趕緊的拿起鐵鍬開始幹活了。

臨近中午,倆人把一天的活兒都完成了。

馬慶林笑得合不攏嘴,送走了一個懶蛋,來了一個勤快能幹的,這是賺了呀。

不過他和許運昌還不太熟,聽三組組長說,這人不好領導,也就隨他去了,他笑眯眯的對佟珍珠說,“小佟,上級要來咱們農場檢查了,咱們組的工作報告就由你來寫吧。”

“一下午的時間夠不夠?”

許運昌這會兒正扛著工具準備走呢,聞言放慢了速度。

佟珍珠以前掐尖要強,主動為自己攬了不少活兒,其中之一就是組裏的工作報告,一年四季都是她來寫的。

但這輩子她不想這麽做了。

她笑著說,“馬組長,我聽說你在掃盲班考了第一,上回農場開會,你的發言也很好啊,我倒不是不能寫,但我畢竟工作體會沒那麽深刻。”

“可能編的還不如您自個兒寫得好。”

馬慶林這人不太經誇,一聽覺得是這麽個道理,他挺謙虛的說,“我沒什麽文化,要不這樣吧,我回去琢磨琢磨,寫好了你幫著改改。”

佟珍珠答應了,“成啊,沒問題!”

吃過午飯,趁著大家夥兒都在午休,佟珍珠和楚秀蘭背著竹簍悄悄出發了,走到約定的地點,高誌軍和許運昌已經在等著了。

高誌軍挺高興,說,“你們要撿菌子,算是找對人了,沒有人比我更懂這個了!”

他是本地人,認識的菌子多,也知道那些好吃那些有毒,有的毒菌子長得差不多,采回來要是吃了,弄不好會要命的。

附近的十村八寨,都有因為吃菌子中毒,甚至死掉的。

前年,有個上海知青不慎吃了毒菌子,很快就口吐白沫了,幸虧往醫院送的及時,揀回了一條小命。

現在知青們可不敢隨便去撿菌子了,都是要當地人陪著。

高誌軍這麽高興,還有一層原因。

他是本地人不假,但不是鄉下人,而是昆明人,父母都是高級教師,他這撿菌子的經驗,還是跟他爺爺奶奶學的。

但他並沒有上山打獵的經驗。

許運昌可不一樣,他這人挺傲,可也是真有本事,這兩年,野雞野兔子越來越不好打了,不少有經驗的知青都是乘興而去敗興而歸。

許運昌卻從來沒有落空的時候,但他不喜歡帶人,都是單獨行動,這次能主動帶他,高誌軍激動的昨晚都沒睡好。

四人踩著一條小路一口氣爬上了山,在許俊昌的帶領下,往東南方向又走了好一會兒。

其實這邊仍然還不算深山,還算是外圍,樹木都不太密,大部分還都特別矮,還有好大一片竹林。

但這邊兒菌子挺多的。

高誌軍折了一段樹枝當棍子,小心的挑開地上的腐葉和鬆針。

很快就找到了兩處菌子。

楚秀蘭小心的把野生的菌子采下來,由衷的說,“高誌軍,你太厲害了!”

高誌軍謙虛的笑了笑,說了幾點要注意的,然後把樹枝遞給楚秀蘭,“這沒啥難的,你們肯定也都成!”

許運昌把帶來的水和幹糧留下一半,語氣還是挺拽,“佟珍珠,楚秀蘭,你們記住了,就在這附近找菌子,可別走遠了。”

“不然也是瞎耽誤功夫,這座山,也就這兒菌子多點。”

還真別說,這邊兒菌子是挺多,尤其是見手青特別多,也就個把鍾頭的功夫,佟珍珠和楚秀蘭就發現了不少。

而且,楚秀蘭還找到了一朵不小的幹巴菌。

她高興的簡直就要跳起來了,“珍珠,你還記得嗎,那次小馮就是用這個菌子做的炒飯,那個味道簡直鮮得要命!“

小馮叫馮麗麗,是個昆明知青,她和佟珍珠一樣入了黨,特別講求進步,最善於團結群眾,人緣好的不要不要的。

楚秀蘭跟著小馮撿過菌子,但都沒有找到幹巴菌,小馮說,這個東西是要靠緣分的,有時候翻遍一座大山也找不見。

不知不覺中三個多小時過去了。

帶來的小竹簍裏,裝滿了各種各樣的菌子,佟珍珠和楚秀蘭都特別滿意,順著一路留下來的記號回到原處,等了好一會兒,許運昌和高誌軍才回來了。

他倆的收獲也不小,打到了兩隻挺肥的山雞。

高誌軍興高采烈的說,“咱們一會兒吃烤雞啊!”

行至半山腰,許運昌指了指旁邊一處空曠的地方,說,“就這兒吧。”

版納的六月,天黑特別晚,這會兒出了林子,外麵就亮太多了,太陽還有些耀眼,十分盡職盡責的掛在天邊。

涼爽的山風吹在人的身上,特別的舒服。

許運昌把肥雞遞給高誌軍,走到一棵歪脖子榕樹下,又呲溜幾下爬上去了,很快下來,手裏多了一把破鍋。

佟珍珠一下子就想起風箏了,忍不住笑了,”許運昌,真沒看出來,你挺能藏東西的呀!“

許運昌沒說話,但在沒人看到的角度,微微翹了翹嘴角。

高誌軍把鐵鍋搶過去,咋咋乎乎的說,”許哥,你歇著,我去找水啊,生火也等我來啊!“

說完急匆匆的去旁邊的小溪打水了。

許運昌當然沒有幹等著,他是最早一批知青,可以說是從無到有,親手參與建設了五分場,都是風餐露宿過來的,對於野炊這事兒再熟悉不過了。

他很快撿來樹枝和枯草生了火,高誌軍也打來了水,沒一會兒,兩隻山雞都收拾幹淨了,一隻半抹了鹽和香料架在火上烤,另外半隻用鋒利的刀子切成塊,丟到鍋裏,再把處理過的菌子丟了進去。

佟珍珠和楚秀蘭完全都插不上手,幹脆擎等著吃了。

沒一會兒,香味兒就飄起來了,而且越來越濃。

肥山雞烤的焦香流油,許運昌撕下來一個雞腿,遞給了佟珍珠,佟珍珠給了楚秀蘭,許運昌又撕了一個給她。

最後一個給了自己。

高誌軍很有自知之明,雖然饞的都咽口水了,卻沒有上前搶著吃。

許運昌倒是也把□□給他了,可他水平壓根兒不行,明明有個肥兔子就在眼前,他卻手抖了,不但讓兔子給跑了,還白浪費了好幾個彈頭。

他這屬於幫倒忙了都。

人家佟珍珠和楚秀蘭最起碼還貢獻了菌子呢。

他十分謙虛的等到最後,撕下來一個雞翅膀,咬了一大口說,“真香!”

吃完烤雞,見手青燉雞塊也做好了,噴香的雞湯,倒進四個飯盒還是滾燙的,但誰也不舍得多等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