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連好幾天, 許運昌早上都沒在路口等到佟珍珠。
確切的說,自從那晚,她又氣又羞的跑了之後, 他再沒能見到她。
他這心裏又急又愧, 後悔自己太魯莽了, 萬一因為他那天的所為,佟珍珠提出和他分手怎麽辦?
也真是太不巧了, 他好幾次去培訓班找佟珍珠,都沒找到人, 要麽出去了, 要麽去醫院上課了。
培訓班為期三個月的課程終於落下了帷幕, 最後的結業考試分兩部分,一部分是筆試,另一部分是操作考試 。
筆試內容相對很簡單,都是在課堂上老師反複強調,並要求大家背誦下來的知識點。
一半以上的同學都得了滿分。
相對而言,操作考試就沒那麽容易了,其中一項是靜脈輸液,但不是同學之間互相紮針了,而是去了醫院, 直接給病人上手。
帶教老師姓陳,問大家, “有沒有主動第一個來的?”
大家你推我, 我推你, 誰也不敢。
佟珍珠說, “我來吧。”
病號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奶奶。
老人的靜脈血管看著挺明顯,可並不好紮, 一來血管比較脆,很容易紮穿,二來,像這個老太太,人長得特別瘦,皮子都鬆了,皮下脂肪太少,你針頭進去,血管很容易滑到一邊,然後也容易穿針。
但這個對佟珍珠來說,不算太難,她挺輕鬆的就紮上了。
貼完膠布,老太太挺高興,說,“閨女,你這技術挺好,沒覺出來疼,昨兒那護士可狠了,紮了兩針,疼死我了!”
佟珍珠的操作得了滿分。
張明蘭運氣好,輪到她的時候,病號是個二十多歲的大小夥子,那手上的靜脈都鼓起來了,又粗彈性又好。
估計有經驗的護士,閉著眼都能紮上。
張明蘭最近可是沒少下功夫,紮針比之前進步多了,她雖有點緊張,但也順利的一針見血了。
她的操作也得了滿分。
結業考試後,就不再上課了。
護士培訓班有兩個班,一共一百多個學生,大家組織了一個畢業聯歡會,就在學校的小禮堂舉行。
雖然舉辦時間是上午,但還是來了不少外係的學生,還有職工家屬來圍觀。
佟珍珠也參加了一個節目,是十幾個女生一起排練的舞蹈,因為時間緊,動作排練的很簡單。
這節目的名字叫《旗幟》。
最後一個動作是她搶到最前麵,然後抬頭,手臂也抬高。
排練的時候,她覺得這樣有點傻,可舞蹈老師說挺好,堅決不肯改。
舞台上,她把手放下來,音樂驟停,節目結束了,所有人站成一排,彎腰致謝。
第一次上台表演,而且還算是中心位,佟珍珠一直都有點緊張,生怕出錯,根本不敢往舞台下麵看。
這會兒節目結束了,她才敢隨便張望了幾眼。
然後就看到了坐在觀眾席上的許運昌。
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自從那晚,她一直有意躲著他。
佟貴民每天都有單位的車接送上班,正好路過海運倉,她就每天坐車上學,放學的時候為了避免跟許運昌撞上,都是一放學就趕緊的跑了。
學校正門有直接到家屬院的公交車,但她不坐,一般都是繞到側門,從那兒打車,坐上兩站,然後再走半站回家。
如此一來,回家的時間就晚了,但也沒人在意,更沒人管。
平時上課,她也跟張明蘭打了招呼,要是許運昌來找她,就說她不在。
但,終歸還是碰上了。
聯歡活動結束後,她和張明蘭剛走出禮堂,就被許運昌叫住了。
張明蘭擠眉弄眼的走了。
許運昌沒說話,從衣兜裏掏出一張紙,說,“對不起,我,我不該那樣,你別生氣了。”
其實,佟珍珠也不完全是生氣。
她心裏矛盾的主要是,她覺得一份成熟的感情,是需要時間來考驗的,她承認,她也喜歡他。
他吻她的時候,甚至有一刻她也是意動的。
但她和他,還是發展的太快了,讓她覺得有一種特別強烈的失控感。
這不是她想要的。
所以需要先冷靜下來。
可這幾天她卻並沒能讓自己完全冷靜下來,她和許運昌,現在都已經這樣了,再做回普通朋友是不可能了。
往前一步不成,退後一步,也不成。
真的是越想心越亂。
佟珍珠打開看了看,這是許運昌寫的一份保證書,內容是以後正常跟她處對象,在她不同意的情況下,他不會再牽她的手,不會抱她,更不會親她。
日常會跟她保持一米的距離。
這的確是她想要的處對象方式,可不知為什麽,她看了這份保證書,心裏竟然有點不舒服。
她還給他,“你真的能做到嗎?”
許運昌聲音低沉,“當然能。”
佟珍珠猶豫幾秒,又補充了一句,“許運昌,我說過,我現在隻想把學習和工作做好,處對象對我來說,不是第一位的。”
許運昌點了點頭,說,“對,我也是這麽想的。”
“那些藥材,我都收拾好了,你如果能找到合適的人,幫我聯係一下吧。”
佟珍珠點了點頭。
中午班裏同學一起聚餐,地點就是學校的食堂,張明蘭夾了一口菜,“還是一樣的難吃,不過以後可能沒機會吃到了。”
佟珍珠笑了笑,“你要是實在喜歡,以後也可以特意來吃啊。”
張明蘭扯了一下她的胳膊,悄聲問,“和帥哥和好了?”
佟珍珠不想提這事兒,她說,“明蘭,我記得你說過,你表哥在市藥材站是吧?”
“對,怎麽了。”
佟珍珠把藥材的事兒說了說,張明蘭挺爽快的說,“成啊,我回去就跟我表哥說,到時候再聯係你。”
第二天,張明蘭就來找她,說他表哥答應了,不過要先看看貨。
中午,佟珍珠去了玉屏胡同,但院子鎖著門,也不知道許運昌幹什麽去了。
傍晚她又去了一次。
這次他在家。
也就一個星期沒來吧,但她卻已經有了幾絲陌生感。
這院子雖破,但被許運昌收拾的很幹淨,院子裏的石板上晾滿了清洗後的三七,旁邊還有一整袋曬好的。
許運昌衝她淡然一笑,給她倒了杯水,然後後退了好幾步,一直快退到門邊兒了,才問道,“有什麽事兒嗎?”
佟珍珠說,“對,張明蘭的表哥,是藥材站采購科的科長,他姓陳,讓你明天帶著樣品去找他。”
“好。”
他應了一聲,似乎是為了進一步避嫌,幹脆出了屋子,去院子裏翻看他那些還沒幹透的三七了。
佟珍珠覺得好沒意思,走了。
培訓班的畢業分配很快就下來了,結果就張貼在學校的告示欄裏,佟珍珠和張明蘭都被分到了天壇醫院。
張明蘭特激動,說,“珍珠!咱們以後又在一起了。”
她倆不僅分到了一個醫院,還分到了一個科室,都在神經外科。
天壇醫院是一家綜合醫院,最出名的就是神經外科,是當之無愧的國內最強。
因此慕名而來的病人特別多,天南海北的,哪兒都有,很多還都是挺嚴重,挺罕見的疾病。
醫生都很忙,護士也是一樣,加班加點那是常事兒。
但佟珍珠很快適應了這份工作,其實總體來說不算累,每天就是按部就班的完成各項護理工作就可以了。
有急症轉來的病人,一開始她有點慌,不知道怎麽處理,但有經驗的老護士帶了她兩次,她也就學會了。
稍微有點難熬的,是上夜班。
護士的夜班有兩種,一種是小夜,是下午三點到晚上十點,一種是大夜,是晚上九點半到次日早上八點。
小夜還好。
大夜就有點難受了,即便過了十二點,病區很安靜了,在休息室她也睡不著,而且她值大夜,此次都有急診轉來的病人。
搞得科裏的不少醫生都跟她開玩笑,隻要跟她一起上夜班,就要做好了隨時接診的準備。
大
這天傍晚,她和張明蘭都是白班,一起下班回去,張明蘭說,“珍珠,我都好幾天沒見著你了,明兒你休班啊?”
剛過去的這個星期,佟珍珠上了兩個小夜和兩個大夜,張明蘭的班次卻是完全跟她岔開了。
“對。”
“明天咱們去東單逛逛吧,都半個月沒逛街了!”
佟珍珠猶豫了一下說,“我有事兒,我就不去了吧。”
她上班積極性倒是很高,各種工作的完成度都挺好,護士長誇她,病人也誇她,可下了班,她就像能量耗盡了,總也打不起精神。
張明蘭這一陣子沒見著許運昌,嚴重懷疑兩個人分手了,佟珍珠是失戀了。
但她不敢問。
她說,“成吧,那我就跟王莎莎一起去了?”
王莎莎也是她們護士培訓班的同學,也分到了天壇醫院,不過是分到了別的科。
“好。”
張明蘭家住西城,兩人很快在路口分開了。
佟珍珠停下車子,拐進了天壇公園。
可能因為是工作日,又是傍晚,公園裏人不多。
她胡亂逛了一會兒,也覺得沒意思,準備回家了,剛推著車子出來,恰好碰上了許運昌。
佟珍珠工作忙,下了班又不愛出門,倆人正經也有七八天沒見著了。
和她的無精打采相比,許運昌不但特別精神,穿得也挺講究,上衣是件嶄新的夾克,裏頭是她買給他的白襯衫,黑色的長褲筆直,因為襯衫下擺被紮進去了,兩條大長腿更顯矚目。
他俊眉一挑,說,“佟珍珠,你這下班後就逛公園,還真挺好的。”
天壇醫院本來就是占據了公園的一角,她順便來看看,礙著誰的事兒了?
她笑著說,“就是挺好的,工作生活兩不誤,不像有些人,天天無所事事的,逛一天也沒人管。”
許運昌輕笑,“明天你休息是吧,咱們去後海玩兒吧?”
佟珍珠一愣,這一陣子他不找她,她也不找他,她都已經習慣了,他這又是想幹嘛?
許運昌仿佛猜透了她心裏的想法,“咱倆還沒分手呢,怎麽著,不想跟我一起去?”
佟珍珠猶豫了數十秒,說,“好吧,我去。”
兩個人推著車子一起回去,許運昌興致很高,話特別多,跟她講了他以後的打算,他在中醫學院的電工工作早就辭了不幹了,他也不準備繼續找工作了,而是打算去一趟雲南。
他那幾麻袋三七,都已經被藥材站收購了。
當時田明蘭的表哥陳科長看到品相那麽好的三七,而且得知竟有那麽多,都驚了,很爽快的全都要了,並且給的價格也不低,一斤幹貨十塊錢。
別看老百姓都不太知道三七,但這個藥材用途還很廣,各個醫療單位都會采購,他們藥材站常年處於一種貨源不足的狀態。
他還建議許運昌再去雲南收購,不僅三七,還有天麻,石斛,重樓,都是目前市場上緊缺的。
甭管什麽,運回來隻要品相合格,直接找他收了就行了。
佟珍珠說,“那挺好的呀。”
隻是這一來一去,估計至少要一個多月了,甚至兩個多月都有可能。
到了輕工局門口,許運昌十分瀟灑的跟她揮了揮手,走了。
佟珍珠雖然工作很忙,但其實還是有不少業餘時間的,比如上小夜班,白天大半天的時間都是空出來的
她幾乎不出門,但也沒有閑著,托人買了幾塊碎羊毛皮子,給姥爺做了一個皮毛背心。
還給自己做了幾件衣服。
其中一塊料子是姑姑送來的,說是表姐在廠裏內購的,雖說是殘次品,但其實就是顏色出現了偏差。
本身質量是沒有問題的。
今年北京挺流行綠色係,不少姑娘都穿著綠色或綠色格子的呢子大衣,她姑送給她的這塊料子也是綠色的,但是帶了一點灰色調子的綠,也就是一般人認為的色不正。
但佟珍珠是很喜歡的,她專門畫了圖紙,用報紙打了版,琢磨了一個多星期,總算把大衣做出來了。
款式其實很普通,但她穿上特別好看。
這顏色一般人穿不了的,卻特別適合她這種膚如凝脂的美人。
佟珍珠猶豫再三,第二天出門,還是換上了這件衣服。
她給自己的理由是,天氣冷了,穿普通的外套的確不成了。
齊珊珊的呢子外套特別多,喲普好幾件,今天穿了一件新做的,是特別正的草綠色,她新燙了頭發,這麽一打扮特別顯年輕。
但佟珍珠一走進正房,其他人都顯得黯淡無光了。
佟珍琳本來覺得媽媽的新衣服挺好看,現在立馬又說,“姐姐,你這衣服可真好看!”
佟貴民也說,“是挺好看。”
佟香蘭前兩天來送料子,他嘴上不說,心裏是有點不高興的,因為他這妹妹,也沒給過珍珠什麽好東西,以前是舊衣服,現在又是有瑕疵的衣料子。
但他沒想到,那樣的衣料子做成衣服還真挺好看。
甚至看著比齊珊珊身上的還顯檔次。
他笑著問,“珍珠,你這星期什麽時候休班?”
佟珍珠一愣,隨即說,“這星期我休不了,張明蘭家裏有事兒,我要替她上一天。”
佟貴民說,“那正好,你提前跟同事說,下周日你休息一天。”
“陪著爸爸去參加同學聚會。”
當年他們那一屆夜大同學,不少現在都成了響當當的人物,每年都會有人主動組織聚會 。
佟珍珠不想去,可齊珊珊在旁邊一副酸溜溜的樣子,她覺得去了也沒啥,反正就是吃頓飯,然後多認識幾個人唄。
“好。”
她騎著車子路過玉屏胡同,沒看到許運昌,路過他經常等她的那個路口,也沒人,一直到了後海,才在路邊一眼看到了他。
許運昌今天沒穿夾克,而是穿了一件深藍色的呢子外套,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苟,英俊裏平添了一絲斯文之氣,看起來是他,卻又有點不像他了。
這兒是入口,路過的大姑娘小媳婦就沒有不往這邊瞅的。
許運昌非但沒有冷著臉,還衝著人家笑呢。
看到佟珍珠過來,他不但收起了笑容,還往後退了兩步,問,“咱們是先隨便溜達溜達,還是去劃船,去滑冰?”
佟珍珠也冷了一張臉,“去滑冰!”
兩人直接去了滑冰場,周末人挺多的,佟珍珠飛快的換上了旱冰鞋,也不管許運昌,自己先滑遠了。
她水平不算太好,這麽橫衝直撞的滑了一會兒,所到之處,方圓五六米都沒人了。
人家都怕撞了她,有些小孩怕被她撞。
佟珍珠自嘲的想,她這種,算是滑冰殺手了。
她放慢了速度,許運昌立刻就跟過來了,不過離她還是足有兩米遠,他笑著說,“剛才滑得挺好,可真快,人家小孩都被你嚇哭了!”
佟珍珠瞪了他一眼,“哪有?”
許運昌說,“你膽子大,這倒不錯,但你技巧實在太差了,拐彎的時候太生硬了,來我教你。”
別人教滑冰那都是手把手,他卻是至少保持足有一米的距離。
佟珍珠練了一陣子,覺得累了,坐到樹下的石凳上休息。
許運昌坐在另一個石凳上,問她,“佟珍珠,咱們中午去哪個飯店吃?”
“對麵那一家燒麥做的很好吃。”
“往西走一站地,那一家又烤爐,中午供應烤鴨。”
佟珍珠說,“去吃烤鴨吧。”
去國營飯店吃飯就得趁早,要不然排半天的隊,兩人商量好了,就立馬去還了旱冰鞋,騎上車子去了飯店。
這會兒還不到十一點,飯店裏人還不多,不過烤鴨已經出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