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傍晚放學後, 佟珍珠騎上自行車,少有的速度特別快,陳琦在後麵追了半天, 才氣喘籲籲地追上來了。
“珍珠, 你回家有事兒啊?”
佟珍珠搖頭, “沒事兒。”
陳琦抱怨,“沒事兒你騎那麽快幹嘛, 明天下午你們也沒課吧,咱們一起去門頭溝玩兒吧。”
“那邊兒山水都挺好, 山上還有野果子呢, 保準人特少。”
佟珍珠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不去。”
陳琦說,“一起去吧,明天陳冰燕的哥哥結婚,她去不成,就我一個女的!”
當然了,還有一個原因她沒說,趙宏斌專門找過她,用一張特別少有的針灸圖賄賂她,讓她說服佟珍珠一定也要參加。
陳琦是針灸專業的, 這樣的條件真的沒辦法拒絕。
而且她也不傻,當然也早就看出來了, 趙宏斌對佟珍珠挺有意思的。
要不然, 這一陣子也不會老跟他們混在一起玩兒了。
佟珍珠卻反問她, “陳琦, 你不是陳冰燕最好的朋友嗎,她的哥哥結婚, 為啥你不去參加?”
陳琦一愣,“她哥結婚,又不是她結婚,我去瞎摻合什麽呀?”
“就算姐們兒求你了,成不成?”
佟珍珠還是拒絕了,“我真有事兒,不騙你,我姥爺病了,我得去照顧他。”
她這可不是撒謊,沈老爺子前兩天不小心摔了一下,腿疼的走不了路了。
陳琦再沒轍了,隻能歎了口氣,“那好吧。”
她已經盡力了,要是趙宏斌指責她辦事不力,她也不會把針灸圖還回去的。
佟珍珠回到家,先洗了兩件衣服,然後回屋看書,可不知為什麽,有點莫名奇妙的心煩。
她看不進去。
還好佟珍琳過來叫她吃飯了,飯是佟貴民從國營飯店買回來的,有葷菜有素菜,還有一兜子肉包子。
誰能想到,剛吃完飯,梅愛華竟然提著禮物上門了。
把個佟貴民和齊珊珊激動地不行了,又是沏茶又是切水果的招待。
還嫌棄秋梨不夠甜不夠脆,讓佟珍珠出去再買點好的。
她知道這是為了支開她,也就出了門。
住南城那邊的時候,甭管是棗花胡同還是杏兒胡同,夏天吃了晚飯,她都會跟好朋友在外頭溜達。
到了這邊,院子寬敞,屋裏也不熱,倒是還沒出來過。
佟貴民享受的是局長待遇,普通幹部也就兩三間房子,開間不算大,院子更是窄窄一條,這會兒在外頭乘涼溜達的不少。
別看九月中旬了,北京的秋老虎可厲害著呢。
這一路上不少人主動跟她打招呼。
佟珍珠出了大院,去對麵的百貨商店買了一根奶油冰棍,一邊吃一邊往西走。
大街上也有三三兩兩乘涼的人,不少手裏都還拿著大蒲扇。
她站在樹影裏,抬頭看黑漆漆的天。
還有半個月才中秋,現在月亮還隻是細細的一條線。
忽然有人叫她。
“佟珍珠,躲這兒幹什麽呢?”
這大晚上的,即便聽出來是誰了,她也受到了一點點驚嚇。
佟珍珠皺著眉頭,看著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站在路燈下的許運昌,沒好氣的說,“你怎麽在這兒啊?”
她注意到,他換了衣服,但還是她做的,是另外一身兒。
許運昌說,“瞧你這話問的,我住這兒啊,就旁邊玉屏胡同。”
”
說著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胡同。
玉屏胡同佟珍珠當然知道了,陳琦家就住那兒。
原來還真這麽巧啊。
佟珍珠沒說話,幾口咬完了冰棍,“我回家了。”
許運昌跟在她後麵,“我今兒中午是真有事兒,而且是急事兒。”
佟珍珠扭頭看他,有些奇怪的問,“跟我解釋這個幹嘛,誰還沒有個急事兒啊。”
許運昌繼續說,“我明兒下午約了人看電影,你要不要一起去?”
佟珍珠頭也不回,“不去!”
對她來說,都是一些老掉牙的片子,有什麽好看的!
佟珍珠回到家,佟貴民和梅愛華差不多也都談完了,並且達成了一致的意見,都認為佟珍珠和趙宏斌挺合適的。
不過現在也不好挑明,就讓他們自個兒先處著,等到了國慶節再看。
到時候訂婚也不遲。
梅愛華看到這會兒進門的佟珍珠,雖然身上穿得是舊裙子,辮子也有點鬆散了,但還是漂亮得驚人。
這姑娘可真是,這怎麽長的,五官就不說了,皮子可是真白啊,白得發亮簡直,這要是進了她家的門。
那指定能生幾個漂亮的孫子孫女。
梅愛華自己年輕的時候長得算是不錯,但丈夫趙區長又黑又醜,嚴重拉低了幾個孩子的顏值。
娶個漂亮的兒媳婦,後代的顏值還能被拉回來一些。
她對佟珍珠又是一頓猛誇,然後才站起來告辭了。
佟貴民和齊珊珊兩口子都去送她,沒一會兒,齊珊珊先回來了,看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佟珍珠,忍不住說,“你上的可是護士培訓班,這來的可是區衛生局的副局長,也不知道多說點好聽的話,剛梅局長誇你,你怎麽也不知道謙虛兩句?”
佟珍珠啪的一下關了電視,問,“我怎麽謙虛啊,她誇我漂亮,誇我聰明,這不都是事實嗎?”
齊珊珊本來也不是嘴皮子特別溜的人,愣給氣得說不出話來了,過了兩三分鍾才說,“瞧把你厲害的,等以後進了趙區長家的門,看你還敢不敢這麽樣!”
也就攤上她這樣好脾氣的後媽了,梅愛華那人,可不好對付,佟貴民都說過,這梅大姐可不是一般人。
當年衛生局副局長的位子,有好幾個人選,有一個背景比她還厲害呢,但都敗在了她的手下。
佟珍珠今兒本來就氣不順,更聽不得這個,問道,“什麽進了趙區長家的門,我去他家幹什麽呀?”
“就趙宏斌長得那樣,為人性格也一點不大方,也不聰明,我能看得上他?”
事實上,她說的一點沒錯,趙宏斌這人,不僅長得一般,性格也不討喜,玩兒也不會玩兒,聊天也沒勁透了,成天隻聊他看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醫書,什麽都懂,但什麽都不太懂。
齊珊珊當然也知道,若是沒有了家庭的光環,趙建斌本人條件實在太一般了,擱她年輕的時候,她也不會看上。
但佟珍珠怎麽能跟她比呢,她打小就是被寵大的,而且她爸是高級幹部,是在副區長位子上退休的,就一南城長大的丫頭,能嫁給趙區長的兒子,已經算是天大的福氣了。
要不是長得好點,人家還看不上她呢。
齊珊珊說,“瞧這語氣大的,怎麽著,區長的兒子你都看不上?”
“你可別沒數啊,別跟王玲玲學,她找了一個建築工,你別也想找一個搬磚的吧!”
“那可就丟死人了。”
他們家隔壁住著輕工局王副局長一家,王玲玲是這家的女兒,和佟珍珠還算熟,王家因為閨女找對象的事兒,鬧了好幾場了。
恰在這時,佟貴民回來了。
佟珍珠直接問,“爸,梅阿姨幹嘛來了?”
佟貴民還不肯說實話,“就來串門唄。”
“那剛才齊阿姨怎麽說,我以後進了趙區長家的門,這什麽意思,你們不會是想撮合我和趙宏斌吧?”
“我可沒看上他。”
這一點佟貴民也猜出來了,不然,梅愛華那人,其實也有些架子,才不會主動找上門呢。
除非是她家兒子剃頭挑子一頭熱。
他耐心的跟女兒說,“珍珠,你歲數還小,很多事兒想不到,其實,兩個人的感情是可以培養的。”
“小趙還是挺不錯的。”
趙宏斌個人條件的確平庸,可他今兒看出來了,梅愛華是真相中了他閨女,珍珠要是嫁過去,不但有丈夫疼,婆婆指定也寵著,日子保準過得差不了。
憑著這層親家關係,如果趙區長能在在關鍵的時候推薦他,那就再好不過了。
誰知,佟珍珠卻十分嫌棄的說,“他醜死了,不成!”
“爸,我想好了,我找對象,首先必須個人條件好,必須長得好,腦子也好使,還要會說話會賺錢才成。”
“要是趙宏斌這樣的,最起碼得是市級幹部才成,就他家那背景,我瞧不上。”
“趙區長也不像是還能升官的樣子。”
佟貴民一愣,沒想到女兒的口氣還挺狂。
區長家的兒子都看不上,還想著市級的,不過,這會兒他倒是想起來了,市裏王市長家的老二,在天壇醫院工作,據說還沒找對象呢。
要是女兒畢業後去了天壇醫院工作,那備不住真能看對眼呢。
要是別人這指定是做夢呢,可佟貴民看著如花似玉的女兒,哪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會不喜歡。
覺得還真有這種可能。
佟珍珠又說,“爸,你以為和趙區長做了親家,他就能提拔你啊,錯了,我聽趙宏斌說了,他大嫂的娘家哥,是商業局的一個科長,去年很有希望升為副處,就跟趙區長說,希望跟領導遞個話,趙區長倒是打了電話。”
“但內容卻是相反的,他說那個娘家哥不夠成熟,還應該再鍛煉鍛煉。”
“為了這事兒,他大嫂跟他他哥鬧了兩個月呢!”
其實,佟貴民也不是不知道,趙區長在工作中是個特別講原則的人,有時候甚至古板到迂腐。
沒想到對自家的親戚朋友也是如此。
這會兒,他倒是慶幸,剛才和梅愛華商談,貌似敲定了兩個孩子的人生大事兒,實際上根本沒有說死,一樣都沒有落到實處。
佟貴民沉吟數十秒,“珍珠,你的想法倒也沒錯,爸爸沒記錯的話,你還沒過二十一歲生日吧,找對象的事兒不急。”
“先把學習和工作安排好。”
“是不是下個月你們就要畢業了?”
佟珍珠點了點頭,回到了自己的西廂房。
她靜下心看了會兒書,到了九點半,準時洗漱,但卻躺在**,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莫名有點煩。
第二天中午放學,她直接騎著車子來到了杏兒胡同。
沈老爺子這次摔得挺重,前兩天躺在**根本起不來,現在總算能坐一會兒了。
今兒沈大舅休班,一大早就過來了,這會兒正張羅著做飯呢。
他平時在家裏不怎麽動手,有點手腳忙亂的。
佟珍珠停好車子,從車筐裏拿出半路上買的排骨,“大舅,我來做吧,您家裏頭有沒有曬幹的山楂,您給我拿來點兒。”
沈大舅說,“成,我這就去。”
“珍珠,做飯也不急,你姥爺十點才吃了一碗餛飩,你進屋歇會兒再說!”
佟珍珠答應了一聲,但並沒歇著,而是麻利的把爐子點著了,把排骨剁成小塊兒,下鍋飛了水,放到砂鍋裏燉上,然後才進了屋子。
屋裏開著收音機,放著老爺子最愛聽的京劇,隻是他精神頭著實不算好。
外孫女來了,他特別高興,笑著說,“珍珠,你自個兒舀糖,給自己倒碗糖水喝!”
佟珍珠衝了滿滿一碗糖水,“姥爺,您不用發愁,您好好養著,您這腿,能治好!”
沈老爺子知道,外孫女這是在寬慰他,為了他這個病,兩個兒子跑遍了北京大大小小的醫院。
大夫都說沒法治,說這其實說屬於老年病,人老了真是不添好。
他說,“那敢情好,等我腿好了,我再接幾個大活兒,前天還有人找我做家具呢。”
佟珍珠點頭,“到時候還是我來刷油漆。”
雖然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兒了,可老爺子還是挺樂嗬,“成,到時候姥爺給你開工資。”
佟珍珠喝了糖水,又說,“姥爺,我可不是蒙你啊,你這個病,真的能治好,和我一起下鄉的一個女知青,她家是河北保定的,她的爺爺就得過股骨頭壞死,也是瞧了很多醫院都沒轍,後來聽人說,易縣有個老大夫專門治這個,治一個好一個,就是有點麻煩。”
這兩天她心情失落,也不全是為了和許運昌那點事兒,主要是因為她姥爺。
按理說,她一回北京,就應該帶著姥爺去治病的,可那會兒她想的是,姥爺的情況還成,她也怕耽誤上學,就這麽拖著了。
想等著她差不多上完培訓班了,錢也攢夠了再去。
可老爺摔了一下,都沒法下地走路了,她這心裏甭提多自責了。
沈老爺子見她說的有鼻子有眼的,“真的呀?”
佟珍珠點頭,“那還能有假,據說是祖傳秘方,很多藥材搗碎做成膏藥,一副用三天,一連用七副,一般兩三個療程,就能站起來走路了。”
“連續用上三年,就能好的差不多了。”
她這話有些是胡謅的,五分場壓根兒沒有河北的知青,但易縣的確有這麽一個專門治股骨頭壞死的大夫。
她為什麽知道,是因為趙建林的一個親戚有這個病,都癱**半年了,兩側都有壞死,比她姥爺嚴重多了,後來竟也治好了,走路遛彎什麽的都不影響。
這大夫水平挺高,可據說要價也貴。
不過她手裏正經有六百多塊了,即便姥爺過去治上一兩個月,所有的費用加起來,應該也夠啦。
沈老爺子動心了,“珍珠,人家不能是誆你的吧?”
佟珍珠說,“不能,要不這樣,我跟人家要了地址,讓我大舅先去看看,不就沒閃失了?”
沈老爺子一想也是,反正保定也不算遠,甭管真假,跑一趟也不算啥。
沈大舅就在隔壁院裏住著,從家裏拿了曬好的山楂片,想起外甥女以前喜歡吃石榴,又爬上屋頂,摘了樹梢上兩個最大最紅的。
沒想到他一進老爺子的屋,老爺子就急急的說,“成恩,你趕緊的,坐車跑一趟河北,珍珠,把地址給你舅!”
沈大舅莫名奇妙,這好好的去河北幹什麽,他家沒有河北的親戚啊。
佟珍珠笑著把緣由說了,雖然她說得很細致了,可沈大舅還是存疑,“別不是江湖郎中,賣大力丸的吧?”
老爺子不高興了,“你不去看看怎麽知道?”
沈大舅脾氣特別好一人兒,笑著說,“成,我去,我這就去,不過爸,您也別太急,容我吃了飯再去成不成?”
佟珍珠把砂鍋撤下來,先煮了一大碗麵條,沈大舅吃了就趕緊的走了。
從北京到河北,坐汽車隻需要兩個小時,可那大夫不住在城裏,是住在村裏的,交通指定不方便,到底要花多長時間,就很難說了。
沈大舅走的時候也就一點來鍾,到了天擦黑還沒回來。
沈老爺子一開始是著急,後來則是擔心了。
好在晚上八點多鍾,沈大舅終於回來了,表情特興奮,一進門就嚷嚷,“爸,珍珠說的那個大夫我找到了,人家的確能治。”
要不是親眼所見,他也不能信,那大夫倒也並不老,也就跟他歲數差不多,四十來歲吧,但人家家裏的確住著兩三個來治療的病人。
都說經過治療減輕了不少。
沈大舅反複套過話了,不像是托。
不過真要過去治,也有點麻煩,因為至少得二十來天,怎麽著也得有個人跟過去伺候。
他去年才當上車間主任,廠子裏事兒特別多,這請上幾天假都難,一個月就更不用想了。
還有就是錢的問題,聽說治療費可貴呢,一個月下來,所有都加起來,咋也得三四百了。
倒不是大夫太黑心,而是用的中藥材有幾樣挺貴,還不好買。
但不管怎麽說,老爺子的病如果能治好,付出多大的代價都值。
沈大舅說,“既然咱們找到了能治的地方,那就趕緊的送您過去,明兒一早我就去找個車。”
“爸,等治好了,您幫我再打一個炕櫃吧,家物什多,都快裝不下了。”
老爺子痛快的答應了。
周日一大早,沈大舅去了單位鋼廠,先請了五天的假,他本來想請一周,副廠長說什麽也不批。
然後去了廠裏後勤,給了師傅一盒煙,讓人家幫著出趟車。
鋼廠這麽大的單位,貨車多,公用車也不少,按說起來像沈大舅這樣的級別,是不能公車私用的,但廠裏這種事兒多了去了。
沈大舅是老實人,這還是頭一次呢,師傅指定要給這個麵子,挺痛快的答應了。
因為是周日,佟珍珠請假也找不到老師,她跟佟貴民說了一聲,周一要是還不回來,就讓他幫著請個假。
反正最近老師教的都是基礎操作,她這人手巧,學得特別快,落幾天課也沒關係。
中午,順利到了河北易縣邊兒上的白家村。
沈老爺子特別著急,吃了一個熱烙餅,湯都顧不上喝,就趕緊的要求人家大夫給他看病。
大夫姓白,叫白從善,成天笑眯眯的,這些年見的病人可不少了。
很多都是像沈老爺子這樣,剛來的時候急吼吼的。
他答應了,讓他的兒子去院子裏殺了一隻雞,他則進了西廂房去搗藥,沒一會兒功夫,一副藥就做好了。
沈珍珠看著那一副血肉模糊的藥,散發出說不出來的怪味,有點疑惑這東西到底能不能行。
畢竟,上輩子她也是道聽途說來的,那會兒,沈老爺子已經因為心髒病過世了。
白大夫的兩個兒子幫著往**鋪好了油布,老爺子就開始敷藥了,得一動不動的躺三個小時。
對於正常人來說有點難。
但對於本來就生病臥床的老爺子來說,根本不是事兒。
次日上午,沈老爺子就說,感覺自個兒好多了,讓外孫女趕緊的回北京,一來上學不好耽誤。
二來也沒必要,有大兒子一個人就成了,而且白大夫家院子再大,病人家屬十幾口子,也是挺擠的。
佟珍珠隻能跟著白大夫的女兒睡一張單人床。
沈大舅也讓她走。
佟珍珠自個兒也想回去,主要是這次來得真挺急,當天說的,第二天就來了,她都沒騰出時間去銀行取錢。
等她取了錢,再趕緊的送過來就成了。
她先坐車去了保定,然後從保定坐火車回北京,偏巧上一趟車次票賣完了,隻能坐下午的車了。
反正趕到東城,天都快擦黑了。
佟珍珠遠遠的就看到玉屏胡同口站著一個人,也很快認出了是誰,但走近的時候,她波瀾不驚,甚至腳步都沒停下來。
許運昌叫住她,“佟珍珠,你這幹什麽去了,怎麽今天曠課了?”
佟貴民這人,特別懶,沒去學校,直接打過去一個電話,於是老師知道佟珍珠有事兒來不了,但同學們都不知道。
許運昌早上特意在路口等她,沒等著,中午去她教室附近,也沒見著人,跟張明蘭打聽了,隻說她沒來,也不知道因為什麽。
佟珍珠繼續往前走,“去了一趟河北,給我姥爺看病去了。”
“你姥爺病了,嚴重嗎?”
不知為什麽,這會兒佟珍珠不想多說話,“有點嚴重,不過能治好。”
說這話的時候,她人都走出兩米之外了。
許運昌站在原處,看著她走遠了都沒動。
佟珍珠到家的時候,佟貴民不在,齊珊珊帶著女兒仍在看電視,她簡單給自己煮了一碗麵,吃完就上床休息了。
第二天上午,佟珍珠出門上學,騎到玉屏胡同,一輛自行車從裏麵衝出來,不是許運昌又是誰?
她冷著臉,他也沒說話,倆人一路無言的到了學校,許運昌忽然說,“佟珍珠,中午我請你吃飯成嗎?”
佟珍珠搖頭,“不用了,謝謝。”
許運昌倒也沒有再堅持,但中午的時候直接來找她了。
佟珍珠本來也是要出去的,就跟著他往外走了,但態度異常冷淡,“許運昌,咱們之前說好的,處對象是假的,回到北京就自動散夥了,對吧?”
“所以你以後不要來找我了。”
許運昌掩飾住心裏巨大的失落,“對啊,是散夥了,可咱們還是朋友吧?”
聽到他這麽說,佟珍珠心裏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難受。
她說,“你別跟著我了,我要去一趟銀行。”
許運昌真的沒再跟著,而是去了附近飯店吃飯,但等佟珍珠取好了錢,他已經在銀行門口等著她了。
他扔給她一個油紙包,“專門幫你帶的。”
佟珍珠把燒麥接過去了,掏出五毛錢遞給他。
許運昌接了錢,“佟珍珠,我記得你說過,你會滑冰是吧,能不能教教我,我明兒約了一幫朋友去後海玩兒,要是不會,多丟人啊。”
以前在農場,他也教了她如何辨認和采收藥材。
佟珍珠遲疑了數秒,“成吧。”
放學後,倆人騎著車去了後海,換上了旱冰鞋之後,佟珍珠就知道他說的是瞎話了,許運昌不但會滑,還劃得挺好。
比她好多了。
到末了,成了他教她了,教給她如何更好地保持平衡,以及各種拐彎和加速的技巧。
本來這麽教,是不可避免的會有一些身體上的接觸的,但許運昌特別注意,完全沒有,連她的手都沒有碰到。
眼瞅著時間不早了,佟珍珠說,“該回去了。”
兩人並排推著自行車,雖然沒有說話,但那種莫名的曖昧的氣息又來了。
佟珍珠不得不承認,他們兩人之間,和以前的確不一樣了。
走過公園門口,寬敞的大道上行人終於變少了。
佟珍珠正要跳上車子走人呢,許運昌說,“佟珍珠,我必須跟你道歉,我明天不和誰一起滑冰,還有看電影,也隻約了你。”
自從他回城後,對著佟珍珠,他已經撒過好幾次慌了。
第一次去學校找她,他騙她說是去報道,但其實不是的,就是專門去找她,一個電工,還是臨時工,還因為他是因病休養,甚至連名單上都沒他的名字呢,學校用他,是看在他三叔的麵子上。
他三叔是中醫學院的副院長。
就這種工作,壓根兒不需要報道,什麽時候去了,直接上班就完了。
還有就是,其實那天的前兩天,他也去找過佟珍珠。
他的自行車留在雲南了,送給了劉書記的大兒子,也還沒買新自行車,所以是坐著公交車來的。
可公交車還沒到站,他就遠遠的瞧見了佟珍珠 。
她穿著一件特別漂亮的裙子,和他買的有點像,但並不是,佟珍珠不是一個人,是一幫子人。
有男有女,大概六七個人吧。
他明明是為了她才急著回城的,可不知為什麽,那一瞬間,他有些,也不是退縮,就說不清為什麽,他沒叫她。
等公交車到站,他下了車,可佟珍珠早就走遠了。
後來他打聽到了,和佟珍珠一起走的那個女生叫陳琦,是中醫學院的學生,他爺爺是商業局的老局長,那兩個男的,都不是學生,一個在第二人民醫院上班,另一個在文化局,家裏條件也都挺好,一個爸爸是區長,另一個父母也都是高級幹部。
很顯然,這倆人都對佟珍珠有意思。
許運昌從小就很自信,論個人條件,他可比他們強多了,但倆人要是真的處對象,那指定是要奔著結婚的。
佟珍珠是個講求進步的人,跟他一個黑五類子女結婚,真的不會受影響嗎?
那不是把她給坑了嗎?
何況,佟珍珠也未必喜歡他,未必願意真的跟他好。
為此他兩天沒出門,心裏也還是火燒火燎的,吃不下睡不著,怎麽也不能讓自己冷靜下來。
後來還是忍不住去學校找了她。
這兩天,佟珍珠心裏一直有一股氣,莫名其妙上不去下不來,聽到這個總算舒坦了,她翹翹嘴角,“為了這個給我道歉啊,用不著,我不說了嗎,咱們回到北京就散夥了,你想和誰出去玩兒,或者看電影,那是你的自由。”
許運昌一雙桃花眼定定的看著她,“佟珍珠,我想,和你真的處對象,可以嗎?”
佟珍珠低下頭不看他,“我,我就想把學習和工作搞好,暫時不考慮處對象。”
盡管她不太願意直麵自己的內心,可她知道,許運昌於她,是不一樣的。
以前在版納的一切,現在回憶起來,每一幀都是那麽的美好。
他們之間,早有什麽在悄悄萌發了,捂也捂不住。
許運昌問,“佟珍珠,你是不是怕?”
“怕我的身份會給你帶來影響,怕我會像趙建林一樣,那麽容易見異思遷?”
佟珍珠抿唇,“沒有,我隻是不想處對象。”
光線一點點暗下去,街道兩旁的路燈慕然亮起來了,他這麽近距離的看著她,今天她還是穿了杏黃色的裙子,那麽嬌嫩的顏色,更加襯托出她如雪的肌膚。
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層霧氣。
那紅紅的唇,被她自己咬得有些濕漉漉的。
他現在不止想抱她,還想親她。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著,似乎誰也不肯先服輸。
許運昌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比印象中更小,更軟,更滑。
“佟珍珠,你不要怕,我們先處一處看,如果你煩我了,我立馬原地消失,成不成?”
佟珍珠甩開他的手,氣呼呼的說,“我現在就想讓你原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