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認錯爹的第九十二天:
話題說到這裏,絮果正吃完一大顆碩大的黃桃,肉質甘甜,滿嘴桃香,他生病的時候會覺得黃桃特別好吃,當然,不生病的時候也會覺得好吃。總之,在自我滿意的品鑒一番後,絮果對不苦叔叔解釋道:“阿爹的意思是,楊首輔當年是怎麽奪情成功的,如今阿爹就可以怎麽複刻他的。”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如果楊黨覺得這樣不能奪情,那不管他們找出什麽樣的理由來反駁,連亭都可以把這些理由用在楊盡忠身上,申請對楊首輔當年的奪情進行複審。
最好的結果自然是兩人都不需要丁憂,事情就這樣你好我也好的過去。最壞的結果則是極限一換一,大家一起回老家種地。
誰怕誰啊。
連亭如今才二十有幾,六年後再回京,也不過是正值而立的壯年,有大把的年華去實現人生的政治理想,成為朝堂的中流砥柱。
楊盡忠卻已經是一把老骨頭了,還有沒有六年好活都猶未可知。
最重要的是,楊盡忠離開朝野六年的損失絕對比連亭的大。因為六年後連亭還可以用當年他是為了幫陛下親政而與楊盡忠“同歸於盡”來博得小皇帝的好感,楊盡忠呢?大概就隻能得到一道“楊卿不如一直在家鄉享福”的聖旨,在享受到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權利巔峰後,誰會願意再與旁人分享呢?
“最理想的狀態,其實是楊盡忠因為守製不嚴而獲罪。”連亭也知道他這個想法不現實,並沒有打算真的去做,隻是說出來讓大家開心一下。
在先帝朝,隱匿喪事或者在丁憂時有違規的守製操作,是有可能要麵臨直接貶為庶民的懲罰的。
不苦大師直呼好家夥。
當然,這種一換一的無賴式做法,隻有連亭能做,也隻有他做才能成功。換如今朝堂上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實現,也無法實現。
因為楊盡忠的奪情確實有些與眾不同。
前麵說了,武將隻需要丁憂百日,前線將領徹底不需要,在有些朝代甚至還有“武官不丁”的默認規則。這是由武官特殊的工作性質所決定的,不管是邊防還是各地駐軍,臨陣換將都容易引起不可控的後果。
哪怕是先帝,在當年大啟與蠻族持久性的戰役中,也是不敢隨隨便便插手軍隊上的改製的。也因此,大啟的武官一直都有一套有別於文官的係統。
而楊盡忠當年鑽的就是這個空子。
他在父親病重後,就提前走位,秘密奏請了先帝,由先帝下旨,授予了楊盡忠兼任一個郎中令的虛銜。
這在朝堂上並沒有引起什麽波瀾,畢竟郎官這個位置說顯眼不顯眼,說重要不重要的。在大啟之前的王朝,這位置倒是挺重要的,屬於九卿之一,但人數最多的時候可達千數。到了大啟,郎官已經被徹底邊緣化,成為了帝王的侍從官。
但這個職位有個極大的特色——它是文武同官。
事實上,有些朝代是不分文官和武官的,兩個集團並沒有那麽涇渭分明,但有些朝代則不然。大啟之前的那個王朝就是前者,大啟則是後者。但大啟也隻是對比較高的官位進行了明確的區分,小一些的品級或者地方上的官員依舊有文官兼職武官的情況,甚至有些官職本身就既是文官又是武官。
楊盡忠兼任的就是這麽一個不小的官職。在他的父親去世後,這個職位才發揮出了意想不到的驚人作用,他幫助楊盡忠以武官的身份被奪情。
當時又恰好在戰時,楊盡忠隻是跟著押運糧草的車隊去督了一回軍,甚至都沒有真的走到北疆邊防,就連百日的丁憂都被一並免去了。
這樣的鑽空子,在當時的朝野上下自然是引起了極大的反對浪潮,輿論一次高過一次。無數奏折像雪花一樣飛入了無為殿。群臣激憤,要求楊盡忠守製,但這些奏折都被先帝這個昏君看也不看的給當柴火燒了。
楊盡忠因此而被清流一派所不齒。
雖然沒能讓楊盡忠丁憂,但在他這一番騷操作後,清流一派就上書嚴查起了文官和武官的區分,先帝也為了安撫清流一派的情緒而點頭答應了下來,畢竟他並不在乎別人需不需要丁憂。朝堂徹底避免了再次出現類似的情況。
也就是說,如今的文官再沒有誰能搞出來這樣的操作。
連亭卻是不同的。
他是東廠的廠公,東廠名義上和錦衣衛走的是一套體係,大部分番子都直接是從錦衣衛借調的,而這些番子、力士眾所周知都是軍戶軍籍。朝廷一直沒有對督主這個身份到底算文官還是武官進行過明確規定,畢竟在文臣看來,廠公屬於宦官,已經另外一個東西了。
但如今卻正好能被連亭拿來做文章。
如果你說東廠不算武官,那錦衣衛怎麽算?軍戶怎麽算?在大啟其實有不少人是不想生來就是軍戶的,這也一直是個爭執不下的矛盾。一旦文官係統不承認錦衣衛的軍戶,那鬧出來的問題可就更大了。
“那如果有人要順勢把你歸入軍戶怎麽辦?”不苦看向絮果,想起來軍戶可以通過科舉“除籍入仕”,若得了聖心,還能帶著全家一起除籍,“你不會是等著我們絮哥兒未來考了狀元好帶你雞犬升天吧?”
絮果:“???”我能狀元?我這麽牛逼的嗎?我怎麽不知道?當然,如果隻有考上狀元才能幫到阿爹,那他一定會努力的!
“我的戶籍在皇宮,謝謝。”連亭趕忙停下兒子的小腦瓜,他不需要他兒子為他做任何事,他連亭的兒子隻需要快樂就可以了。而連亭從賣身入宮的那一刻起,他的存檔就遷入了皇宮,除非辭官或者死亡,否則這輩子也不可能離開。“如果他們真的讓我按照武官算,那更好了,武將的俸祿可比文官高。”
準確的說,是高級武將的俸祿比文官高。
大啟也是有一點點重文輕武的,底層的武官沒什麽錢,這也是錦衣衛的軍戶很不希望這樣世襲的原因。但武將就不同了,他們的俸祿從開國開始就比文官高,因為這是他們的賣命錢。
“那咱們絮哥兒的戶口其實一直在皇宮?”不苦不可思議地看了過來。
連亭沒說話,因為答案更不可思議——絮果其實一直都是個獨立的京城戶口來著。想在京城落戶要麽是隨父母一起,要麽就得買房置業。絮果從進京的那一年開始,就在京城有了一套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房產。如果不是錫拉胡同的這一套五進的院子是皇帝賜的,連亭沒辦法給兒子,那它也會直接寫在絮果的名下。
絮果對此一無所知,隻是半夜躺在**的時候還在想著,哇哦,原來我的戶口也在皇宮裏啊,那我和蘭哥兒豈不是一個戶籍上的好朋友?
一個兔子蹬鷹,絮果徹底睡不著了,恨不能這就去和他的好朋友分享這件事。
而他的好朋友……
此時並不算特別開心。
因為在晚膳桌上,聞蘭因從太後伯母和皇兄發愁的口中聽到了,連伴伴有可能要丁憂回鄉奔喪的噩耗。
不苦大師的堂哥紀博士的那封奏折,小皇帝其實還沒看見,他能知道這件事,是從其他官員的請安折子裏。
很顯然這是有人在借這個官員之口,讓小皇帝早早的知道這件事。
對方是誰不好說,可一看就是很早知道消息的那一批人,畢竟奏折能在今天送上來,至少也說明了對方昨晚或者今早就已經寫好了內容。
能是誰呢?
小皇帝覺得肯定不是連伴伴,因為連伴伴不需要做這麽曲折的事,直接讓聞蘭因帶個消息回來就行。而且這也不像連伴伴的行事風格,他遇到事情的第一反應是解決麻煩,而不是先告訴誰出了事。哪怕這幾年有故意鍛煉小皇帝獨立思考的能力,也不至於隻給一個口風。
事實上,還能是誰呢?
隻可能是廉深了啊。
他這些年一直都在暗中關注著兒子的生活與成長,雖然一直很克製的沒敢靠太近,卻絕對不可能答應讓他的兒子離京,前往什麽千裏之外的鎮南。
事實上,廉深在知道消息的那一刻,差點有了把兒子認回來的想法,但最後還是決定先試著阻止一下,不成功他再想轍。
“那絮哥兒怎麽辦?”聞蘭因異想天開,“我可不可以接他來長樂宮住?或者我和他一起搬去我的王府?”
聞蘭因自從被封王後,他在宮外的王府就被提上了日程。小皇帝選了離皇宮最近、最好、最大的一塊地,準備把上麵的舊房子全部推倒重建,如今一整個胡同都變成了他弟弟一家的。隻不過北疆王府建了好些年,仍沒有建好,因為小皇帝總是不滿意。
他倒是也不著急,畢竟王府要等聞蘭因成年了才會搬過去,小皇帝覺得他有的是時間給弟弟慢慢磨,慢工出細活,磨出一棟最好的王府。
小皇帝直接打破了弟弟的幻想:“如果要奔喪,絮哥兒自然要和他阿爹一起,那也是他的祖父母。”
雖然這個祖父母實在是不當人。
“那我不行!我不答應!”聞蘭因立刻不幹了,他連一天不見絮果都想的不行,整整分開六年?那還不如殺了他。不然他就跟著絮果一起去鎮南,反正他是絕對、絕對不要和絮果分開的。
楊太後沒說話,隻是在心裏想著,就你不想他們父子離開嗎?哀家也不想啊。這麽多年了,連亭始終是楊太後的主心骨。哪怕連亭什麽都不做,隻這麽如定海神針一樣往朝堂上一站,就讓楊太後覺得底氣十足,讓她堅信不管別人如何想,總會有連亭在支持著她。
“朕會想辦法。”小皇帝也是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家裏還得是他來撐著。太後沒有主意,弟弟隻會胡鬧。
小皇帝其實也沒什麽好辦法,但他會耍賴啊。他就要奪情,沒有理由,先帝已經死了三四年了,規矩早該改一改了!
第二天的早朝上,連亭果然沒再出現。
但閹黨已經有人上書,希望陛下能夠考慮奪情。畢竟武官不丁這不是傳統嗎?連亭是那樣囂張,囂張到他甚至不願意找個和閹黨沒關係的官員來說這件事,明晃晃的就用了自己人,把態度擺在這裏。反對他奪情的,就是與他公然為敵!
但這一次楊黨和清流一派卻是早就商量好了要暗中聯手,不管如何他們好歹都是文官,總讓一個宦官與自己平起平坐又算什麽呢?
能有機會把連亭摁下去,他們是絕對不會放手的。
閹黨也按照連亭的吩咐,如願把楊盡忠攀咬了進來。小皇帝根本不知道楊首輔還有這麽一茬,但也是眼前一亮,目光炯炯的看向了楊盡忠。
說真的,小皇帝很希望讓楊盡忠徹底滾蛋,但如果楊盡忠走的條件是連伴伴也走,那他寧可捏著鼻子認下楊盡忠。他並不希望連亭離開。
楊首輔自然早在聽到連亭父母死了之後,就已經明白他當年的事情會被連亭利用。
並一早就準備好了說辭。
不是由他來說,而是他的狗腿,對方跳出來直言,楊首輔當年能夠用武官奪情,是事出有因。首輔之位何等重要?當時官學改革剛剛開始,很多事情都離不開他。他是無法替代的,才不得已而為之地出此下策。連亭一個東廠廠公,有什麽離不開的?司禮監乃至是十二監,有的是宦官能頂替他。哪位掌印不能兼任廠公?
這句話的重點不在於什麽無法替代,而是挑動宦官內鬥。
不要說十二監的掌印了,太後身邊如今的管事太監,就不想複刻著連亭的腳步更進一步了嗎?
是人就有私心,楊黨做的就是讓這些太監看到他們唾手可得的未來。而隻要這些太監發力,在小皇帝和太後耳邊日夜念叨,何愁這事成不了?
哪怕是閹黨集團內部,都有人開始動搖。
本來按理來說,這個時候是要由司禮監的掌印張戴德來為楊黨搖旗呐喊的,甚至張戴德自己就可以臨時兼任一下東廠的廠公。
但不知道為什麽,張戴德這個最初的製定計劃人在這個關鍵時刻卻缺席了。
他請假沒來上朝。
雖然楊盡忠有種不好的預感,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張戴德的事可以後麵再說,現在的重點是必須把連亭丁憂的事情坐實!
也就在這個吵架吵的最上頭的時候,有個小內監從偏門而入,把一個驚人的消息傳到了太後和皇帝耳中。
張戴德……
死了。
作者有話說:
*武官不丁:在明朝的時候這個是明確規定。其他朝代規定各不相同,但大多丁憂的時間都很短。
*文武同官:在西漢的時候,郎官確實是文武同官的。事實上,在唐代以前,我國的大多官職都是不分文武的,唐宋才開始做出了區別,明清涇渭分明。
PS:文官可以兼職武官,好比範仲淹大大就曾經文武並重過。但反過來,武官一般是很難兼職文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