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認錯爹的第七十八天:

連亭這些天其實一直都在思考中原鏢局動手的理由。

說實話,這個問題和之前的“柱子為什麽沒把絮果的容貌交待給楊黨”一樣令人費解。但是當這兩者結合在一起之後,卻反而負負得正,讓連亭茅塞頓開。他覺得它們擁有一個共同的答案。

——有讓他們為此不顧一切的更大利益。

“這個利益大到超越了中原鏢局的名聲、未來發展,甚至超過了柱子的生命。”對於後麵這個說法,連亭其實是持保留意見的。畢竟在他看來這世上沒有什麽東西會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當然了,他兒子除外。

隻是怎麽想都隻有這個理由能說得通了。把一切的不可能都排除,那不管剩下的有多荒誕,都是真相*。

吳大娘子的突然轉身,也讓連亭意識到他真的猜對了,至少他說到了點子上。

在正麵對上吳大娘子之後,連亭才發現她是女性裏少有的高挑。小麥色的肌膚下,是一看就很結實硬朗的身材,戴著的半張麵具被刻意製作成了很猙獰可怖的邪麵,搭配著她身上撲麵而來的彪悍氣勢,莫名就給了人一種極大的壓力。

幸好,連亭早就已經在喜怒不定的先帝麵前鍛煉出來了,眼睛眨也不眨,淡笑始終掛在臉上,麵對吳大娘子的審視仍能遊刃有餘。

吳大娘子確實在打量著眼前這位傳說中心狠手辣的東廠督主,風姿都美,精致皮囊。

這三年連亭的外表變化不大,他正處在人生的巔峰階段,不管是顏值還是身體,氣質卻明顯要比初出茅廬時的鋒芒畢露要收斂了許多。但這樣的連亭反而讓吳大娘子更加警覺忌憚,因為她覺得他的危險就宛如一口波瀾不興的古井,深不可測,隨時都能暴起傷人。

連亭麵帶微笑繼續道:“具體是什麽利益我就不知道了,但能讓一個人違背良心的原因不就是那些嗎?要麽自己太缺了,要麽對方給得太多了。”

功名利祿,不外如是。

中原地區和華北地區的兩個大掌櫃,既是合作關係又互相防備。因為他們代表的是不同的兩股勢力。華北地區的靠山很明顯——楊黨。連亭一直猜不透的反而是衝在最前麵的中原地區,他們看上去不像是投靠了誰的樣子,但如果單幹……

到底是多大的利益才能如此打動人心?讓他們連命都不顧了?這都有種邪教的感覺了。

吳大娘子嗤笑出聲。

不是因為連亭猜的相去甚遠,而是他猜對了。可不就是邪教嗎?在吳大娘子眼中,這些人就是魔怔了。她一直都很懷疑中原鏢局,對連亭說的那些話也不是真的要他給出什麽理由,隻是想測試一下連亭到底是不是一個合格的合作對象。

目前來看,他合格了。

吳大娘子也就順勢對連亭坦白了一些東西:“他們以為年娘子搞的那些裝神弄鬼的手段是仙法。”事實上,有不少人都懷疑,但中原鏢局無疑是其中信得最瘋的。

連亭:“……”什麽?

年娘子在早年用過一些江湖騙術,不是為了招搖撞騙,隻是想震懾宵小。作為一個常年行走在生意場上的女人,在年娘子還沒有特別成功的初始階段,她是很容易被人瞧不起、被人欺負的。事實上,哪怕是在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後,仍有不少人會在不了解的時候輕蔑於年娘子的性別。

這種情況在如今大啟這個風氣下是不可避免的,年娘子想要獲得正常男性商人在商場上應有的尊重,要麽比別人更狠,要麽就隻能另辟蹊徑。

年娘子的選擇就是用鬼神之說來讓別人害怕。

什麽憑空拿出來東西,亦或者把一堆貨物變沒,最嚴重的時候還動用了火器,製造了地動山搖的效果。

在剛開始做生意時,這些神神鬼鬼的手段是絮萬千用的最頻繁的時候,吳大娘子最早跟在她的身邊,曾一度是她最有力的幫手。事實上,如果吳大娘子想,她現場就能給連亭露一手,什麽符籙染血,清水結冰的,都是她跟年娘子學剩下的。

連亭沉吟片刻,隻能道:“你們當年也是不容易。”作為一個在宦海沉浮的太監,連亭對於年娘子當年的處境是非常能夠理解的。

“錢難掙,屎難吃,誰又容易呢?”吳大娘子反倒不覺得這有什麽,她早就麻木了。

等後麵生意越做越大,能夠威脅到絮萬千的人越來越少,她的這些“神通”也就幾乎絕跡了。隻一點讓吳大娘子奇怪,絮萬千替那些真正的大客戶保管的錢財,是實實在在的原地消失了。她不清楚年娘子是怎麽做到的,也無意深究。畢竟絮萬千的想法一個接著一個,別人想不到,不代表她想不到。

但架不住就是有人相信年娘子有什麽仙家手段。

連亭懂了。

他本還以為這裏麵會涉及到什麽複雜的權力陰謀、朝堂鬥爭,萬萬沒想到就是很純粹的封建迷信。說實話,這聽起來荒謬極了,但仔細想想又確實能說得通。楊黨想要錢,而中原鏢局想成仙。他們目的不同,這才能夠合作。可也是因為目的不同,合作的很有限。

連大人甚至講了個冷笑話:“單從這個角度來說,楊黨的格局有點小了。”

吳大娘子也很給麵子地笑出了聲,她對中原鏢局和楊黨是一視同仁的厭惡,在和連亭確立了一致的仇恨目標後,兩人很快就達成了合作共識。

連亭需要吳大娘子對付中原鏢局,而吳大娘子需要連亭幫他擋住楊黨在朝中的勢力。在大啟,光有錢是行不通的,吳大娘子就嚴重缺乏朝堂上的人脈。

說實話,這點也挺奇怪的,年娘子當年想要做大做強,少不了官府的扶植。而廉深當時還是個弟弟,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為什麽年娘子去世後,吳大娘子不去聯係年娘子舊日在朝堂上的盟友呢?

當然,連亭也就是想想,他並不會問,因為他覺得吳大娘子肯定也不會回答他,他們目前的合作還是很淺層麵的。

連亭對於吳大娘子的很多行為都沒做要求,隻一點,他希望能在今年六月份之前結束這件事。

因為……

六月一日是絮果的生辰。

連亭想送給兒子一個與往年不同的生日禮物,他覺得拿回四分之一或者二分之一的遺產就很不錯。

“說起來,你要不要見見絮哥兒?”連亭覺得絮果肯定是很想見到吳大娘子的,小朋友非常念舊,對他阿娘身邊的一切都帶著天然的懷念。

吳大娘子卻搖頭拒絕了:“我不和他有任何接觸,才是對他最大的保護。”

連亭微微一愣,他還以為吳大娘子的暗中觀察是為了看一看他這個當爹的合適不合適,沒想到這就已經是吳大娘子來探望絮果的全部了,她無意與他做真正的見麵。連亭忍不住問了一句:“那你來京城做什麽?”

說真的,目前吳大娘子做的這些,連亭覺得都能找人代辦,亦或者書信往來。完全沒有必要冒著風險潛入京城啊。

吳大娘子:“……我來京城做生意啊。”

探望絮果是主要原因,但不是全部的原因。除了望仙樓外,吳大娘子在京城還有不少產業,大啟車馬不便,不能一直靠遠程指揮。雖然年娘子是按照地域給每個大掌櫃進行的劃分,但生意不是隨隨便便就能一刀切的。

連亭見吳大娘子無意多說,也就沒有再問。

隻是留下一句:“有什麽是我能夠幫到的,我們都可以商量。”

吳大娘子看著連亭若有所思,她不相信連亭是這麽熱情而又友善的人,哪怕他們有絮果作為紐帶,她開門見山的直接就問了:“你到底想要什麽?”

連亭也沒客氣:“荷花百合。”

吳大娘子:“哈?”

“我想要荷花百合。”連亭字正腔圓的又說了一遍。這道菜在這些年不僅僅是絮果的執念,也是他的,他兒子想吃的,那就一定能夠吃到。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呀。

連亭心滿意足地得到了他想要的荷花百合,吳大娘子告訴它這東西又叫洋薊,根本沒什麽人吃,就是一股子菜味,但也不知道怎麽就投了絮果的喜歡。

連亭本想著隔天給兒子一個驚喜的,哪裏想得到絮果先給了他一個驚喜。

隔天,連大人一覺起來,就在自己的房門口看見了兩張門神,被貼的不算多麽工整,但一看就是用了心的。這應該是他兒子的傑作。連亭這樣猜測道,因為他認出了紙上聞小王爺的畫工以及不苦大師力透紙背的字,在門神的背後藏著福和財。

絮果也不等連亭問,就主動道:“阿爹,你有沒有發現大門上有什麽不一樣啊?”

“……”隻要你爹我不是個瞎子,就不可能發現不了。連亭沒有開口,隻等著絮果揭秘。

“這叫抬頭見福哦!”絮果的表達欲非常旺盛,和獴娘都能聊一宿的那種,“以後就會有門神保佑阿爹,既不用再擔心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還能保佑阿爹升官發財!”

很顯然的,絮果至今還在擔心小紙條的“詛咒”威力,而門神就是他想了一夜的結果。門神自古也確實有辟邪的傳說,至於升官發財什麽的,這一看就是不苦在忽悠小孩了。尤其是絮果在說完後,就荒腔走板地唱起了什麽“擺不完的闊氣,弄不完的權。享不盡的富貴,過不完的年*”,一聽就是隻有不苦才能欣賞得了的戲詞。

連亭隻能提前祭出他的大殺器蓮花百合,來安撫惴惴不安的兒子。

絮果:“!!!”他一看到端上來的盤子,過去的回憶就跟著一起複蘇了,這就是他想吃的蓮花百合沒錯了!

連亭一直在觀察絮果的表情,看見他的眉眼間裏都藏著笑,才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問對人了!那麽大一堆的菜,最後卻隻炒了這麽一小盤子可以吃的部分出來,連亭本來還有點擔心又搞錯了的,沒想到他兒子的口味就是這麽與眾不同。

連亭一邊看著兒子美滋滋的嘬菜葉子,一邊道:“別想那些有的沒的,根本沒什麽詛咒。退一萬步說,假設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去威脅那些有錢有勢的人,好讓自己的鬼生享受快活不好嗎?是有多閑啊,才能盯上你們這麽一群小孩?”

“就是,就是。”不苦大師打著哈欠也坐了進來,他今天難得起個大早,因為他阿娘說找他有事,他一會兒吃完飯就得和連亭一起出發。

不苦大師跟著絮果一起吃了口小朋友心心念念好幾年的蓮花百合,這味道怎麽說呢,他真沒想到絮果竟然喜歡吃草。本來不苦還想逗孩子和絮果搶一搶的,現在嘛,算了,算了,他無福消受。

大師隻呼嚕嚕的吃起了焦圈沾豆汁,這同樣是被絮果所不能理解的早餐兩件套。

大師一邊吃,一邊還不忘嘚啵嘚:“我昨天就和絮哥兒說了,該吃吃,該喝喝,凡事別往心裏擱。但是沒用,狗剩,你信我。”

然後,嘬到一半看向阿爹的絮果,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碌轉了半天,才慎重的點了點頭。

不是附和不苦叔叔的沒用論,而是,嗯,阿爹說那些不是真的,那就不是真的。

他超相信阿爹的!

不苦:“???”

連亭勾唇,忍不住就想起了絮果小時候,摔倒之後哭的稀裏嘩啦,連亭下意識的學著其他家長跟孩子說“吹一吹就不疼了”,本來連亭沒指望絮果能相信的,隻是大家都這麽哄,他也跟著哄而已。結果絮果一下子就不哭了,好像他真的不疼了。

他是那樣全身心的信賴著他的阿爹,沒有半分的猶豫與踟躕。

作者有話說:

*把一切的不可能都排除,不管剩下的有多荒誕,那都是真相:這句話來自福爾摩斯。

*擺不完的闊氣,弄不完的權。享不盡的富貴,過不完的年:戲詞。具體是哪個戲,我忘記了QAQ

*洋薊(荷花百合):就那個梗——兩畝地炒不了一盤菜,好不好吃因人而異吧,隻能說絮果喜歡我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