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認錯爹的第七十三天:
絮果重新去上學的第一天,雍畿下了這年的第一場雪。
不苦大師再次熬夜沒睡,興致勃勃的在跟著連家父子一起吃完早膳後,就準備送絮果去上學了。這天的雪下的又疾又大,隻一場早膳就已經落了厚厚一層。不苦本來要風度不要溫度的隻穿了身單薄道袍的,結果剛邁出去半個腳掌,踩在雪地裏落下半聲咯吱,就飛速又收了回來。
連亭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連家的下人已經很懂的上前,把披風、手爐等暖具一並給不苦大師送上。這些一看就是給他提前準備的,因為哪兒哪兒都用金絲銀線繡著道家代表了吉祥的圖案。
大師感動的眼淚汪汪:“狗剩子!”
連亭:“……”突然有點後悔給這個狗東西準備了。
但重新武裝後的不苦大師已經迅速恢複了活力,甚至有點過於興奮,穿著“戰袍”就故意衝向了雪地。一邊撒歡一邊對銀裝素裹的世界道:“臥槽,真好看!”
連亭一手給兒子撐傘,一手先一步壓了壓他的小兔子滾邊帽,他想捂住絮果的耳朵,免得他變得和不苦大師一樣沒有文化。
不過,外舍明顯把絮果教的很好,小朋友在傘下說的是:“原來這就是隔牖風驚竹,開門雪滿山*啊。”
推開門,就看見大雪覆蓋了整個蒼山。
連大人在心中長舒了一口氣,感謝孩子他娘保佑。
絮果如今早上的上學時間,已經和連大人的上朝時間同步了。連大人一邊開心能終於由他送孩子上學,一邊又有點心疼絮果每天都要起這麽早。在讀書這方麵,外舍真的太卷了。但不苦大師對此的理解卻是:“這不會是為了絮哥兒他們未來上朝而做的練習吧?”
連亭:“……”說實話,還真挺有道理的。
絮果就這樣戴著小兔帽子,披著與阿爹同款不同色的白色鬥篷,還雙手插著一個手捂走向了隔壁胡同的外舍。堪稱從頭武裝到了腳,一路走來,誰見了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
尤其是絮果腦袋頂上的兩隻小兔子耳朵。
也不知道家裏針線上的繡娘是怎麽做到的,但反正耳朵的一半是立起來了,剩下的一半則很自然的垂落在腦後,就好像真的兔子耳朵那樣。
可愛的不得了。
詹家的雙生子早早等在了外舍的大門口,頻頻向外張望,因為他們從阿爹口中得知絮果今天會回來上學。他們齊齊站成一排,一人手裏拿著一件卷起來的禮物,既像門神,又像哼哈二將。他們已經就著這個姿勢等了絮果有一陣子了。
當相對更加外向一些的哥哥大寶,看到絮果的一雙兔子耳朵從巷口拐彎進來時,他就開心的朝著絮果揮起了手。
連亭送兒子的腳步也到此為止,今天下雪走的格外慢,他再不動作快點,早朝就要遲到了。
自從開始每天送兒子上學,連大人就永遠是那個點卯時踩著點到的人。
連大人剛準備上馬,犬子就也到了,他是坐著馬車到的,今天罕見地由他的酒鬼老爹相送。對方也穿了身冬季的朝服,看見連亭就是眼睛一亮,因為他覺得這意味著他早朝大概不會遲到。
連亭遠遠地點頭頷首,並無意多作結交。
單這個動作本身,就已經夠讓司徒將軍受寵若驚。那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打招呼頷首嗎?不!那可是東廠的督主連溪停啊!現在如日中天的東廠一把手!
如果說幾年前的連亭還隻是因為掌握情報機構的身份而讓人不得不懼怕,那如今他的就是讓人又敬又怕。他任何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都讓人覺得頗具深意,恨不能解讀出十層意思。被這樣的大佬打招呼,司徒將軍自然是感覺不勝榮幸的。
犬子已經迫不及待地告別他爹跑了過來:“絮哥兒,你終於好了嗎?我可想、可想你啦!”
事實上,犬子在這次的休沐日時就想去家裏探望絮果的,可惜他爹和他爺都不讓。他們覺得和連亭的兒子玩是一回事,真的上連家拜訪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看到今天早上的雪了吧?”犬子絞盡腦汁的和好朋友分享著自己的日常,“可好看可好看了。”
不苦懂了!這又是一個像他一樣的文盲,還是個絞盡腦汁也找不到詞、不如他直接擺爛的文盲。
等絮果和犬子走向外舍,詹家的雙生子就一左一右簇擁了上來,再一次禮貌又不失熱情的感謝了絮果之前的幫忙。
左邊的大寶說:“要是沒有你,我們大概就要被退學了。”
右邊的二寶接著說:“那我們阿娘該多傷心啊。”
然後,兩人心有餘悸的看向彼此,異口同聲宛如唱二人轉似的道:“幸好,幸好,沒有發生。”
詹家兄弟的爹娘其實也不是生來就那麽不講迷信,不覺得雙生子有什麽的。尤其是他們的母親詹夫人,她就像每一個芸芸眾生一樣,普通的家世,普通的長大,然後很普通的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成了婚。人生中唯一的不普通,大概就生下了這麽一對雙生子。
她當然是惶恐的、是不安的,卻也是發自真心的愛著她的兩個孩子的。她總是試圖讓孩子相信,他們與別人沒什麽不同。
可一旦雙生子因為他們的身份遭受到不公或者歧視,詹夫人卻永遠會是反應最大的那個人,因為她會陷入一個自責的怪圈。就像很多因為生下了先天殘疾的孩子而非常自責的母親。“為什麽我沒能給予孩子一個健康的身體”,這種想法很沒有必要,卻總是在母親的心頭縈繞不去。
雙生子這麽努力學習,也不是因為他們真就有多熱愛讀書,又或者有多想出人頭地,他們更多地隻是不希望阿娘再繼續這樣內耗下去。
他們根本無法想象,如果他們因此而被國子學外舍退學,本就憂思過重、患有心疾的阿娘會如何。
詹夫人的心疾最早就是出現在村中族老瞞著還在坐月子的她要偷偷扔了二寶喂狼。她的心當時明明已經疼得快要爆炸了,但還是在大雪天不管不顧地衝了出去。她發了瘋一樣的想要保護她的孩子,並且成功了,卻差點耗了自己的一條命,自此也就落下了病根。
平日裏的詹夫人總是溫柔的、恬靜的,隻要與雙生子無關她就像沒事人一樣,可一旦兄弟倆受了欺負,她就會像是突然應激了一樣。最嚴重的一次,差點沒救過來。
在詹家看來,說絮果是他們阿娘的救命恩人都不為過。
尤其是詹夫人,在意識到兒子在外舍也並不是孤立無援,真的會有人站出來為他們說話時,她長長的、長長的長舒了一口氣,她無法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感覺,隻是她終於不會再在孩子去上學的每一個白天都那麽坐臥不安。
雖然絮果還什麽都不知道。
詹大人其實已經鄭重其事的去連家道過謝了,帶著他的妻子一起,兩人大包小包帶了不知道多少,都是詹夫人準備的,恨不能把家裏的好東西都送過去。隻因為她希望絮果以後還能繼續心無芥蒂的和雙子玩,他是他們人生裏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朋友。哪怕是在詹家的堂兄弟,都未必會如此對待大寶二寶。
詹大人還因此被禦史言官參了一本,說他賄賂東廠。但詹大人卻依舊故我,該感謝就感謝,該親近就親近,沒一點含糊。
一如他這個人,壞的他就要指出來,好的也會往死裏誇。
無所謂他和對方熟不熟,認不認識。
說實話,這其實是一種挺難搞的性格,被他幫了的敵人未必會念他的好,被他指出錯誤的朋友也許也會留下心結,再無法像過去那樣親近。可他還是我行我素,因為他追求的不是別人的評價,而是他到底有沒有做正確的事。
連亭對於詹大人釋放的善意沒什麽想法,既不會因此而增加好感,也不會反感就是了。就像對犬子的爹一樣,見了麵會頷首打個招呼,保持一個友好平和的態度。
相比起人情世故的大人們,孩子們的友誼就簡單的多。
你喜歡我,我喜歡你,那我們就是好朋友了呀。
哪怕……雙生子表達喜歡的方式是給絮果講題,送他往年曆屆京城公試的卷子。絮果打開卷筒,看見題海戰術的那一刻,都快要哭了呀。
但這就是雙生子能保持全省第一的原因,沒有技巧,全是做題。
絮果在此之前從沒有遇到過雙生子這類的人。雖然他身邊已經有了兩個學霸,一個聞蘭因、一個葉之初。
但聞蘭因是屬於天生就很聰明,上課和絮果下五子棋、傳小紙條、晚上回宮不好好寫功課,卻一點也不耽誤他考全雍畿第一的那種。而葉之初則是自己會做題卻不會講題的類型,他有很努力地想幫朋友一起進步,奈何真的沒有教書育人的天賦,根本講不明白為什麽。
現在,高他們一個年級的雙生子彌補上了這最後的一塊短板。不管是哥哥大寶還是弟弟二寶都可會拆解講題了,比連大人還要有耐心。
他們甚至很會蒙題,試圖教絮果走進出題老師的內心世界。
雙生子以前隻有彼此是朋友,這還是他們第一回交到外麵的朋友。實在是有些用力過猛,一下課就準會往山花齋跑,哪怕隻是和絮果聊一小會兒天,就得又往自己的學齋跑,但他們也依舊樂此不疲,甚至看上去高興的不得了。
犬子都有點吃味了。
反倒是聞蘭因表現如常,非常平靜,讓犬子詫異極了:“你竟然都不生氣的嗎?”雖然聞蘭因平時已經在極力忍耐了,但是說實話,犬子這些親近的人多少還是能看得出來聞蘭因對絮果的占有欲的。
誰會不希望自己的朋友隻有自己一個朋友呢?
犬子對此還挺理解的,況且,聞蘭因也就是想一想,夫子說,做人做事論跡不論心嘛。犬子也能感覺的到,聞蘭因是有在努力克製的,還會學著絮果對另外兩個朋友好,誰敢欺負犬子或者小葉子,他也會第一個出頭。
但也就僅限於犬子和小葉子了,聞小王爺的難親近程度和連大人有的一拚。
而且說實話,被一個親哥是皇帝的王爺朋友罩著的感覺,真的好爽啊!犬子每年過年的時候感觸最深,他每次無意中一提起聞蘭因,大家的態度都會變得格外不一樣。
“我為什麽要生氣?”聞蘭因一邊整理著自己書桌上的文房四寶,一邊又順手給絮果整理好了。沒辦法,絮哥兒受傷了呀,他要照顧他!
雖然絮果傷的是腦袋,手一點事也沒有。
不等犬子開口,二寶已經跑了過來,為他解答了為什麽聞蘭因一點都不生氣。二寶麵對別人時看上去還是有些不自在,哪怕知道犬子等人也是絮果的朋友,但雙生子在對待他們時還是小心翼翼的。不是他們怕別人,而是怕別人怕他們。
二寶對聞蘭因道:“蘭哥兒,你看到絮哥兒的帽子了嗎?”
聞蘭因很自然而然地就找出來交給了對方。
二寶一臉驚喜:“我就知道你肯定知道,真不愧是絮哥兒最好的朋友!”拿走帽子之後,他還去和他哥大寶說了什麽,看表情大概也能猜的到,差不多還是類似於“蘭哥兒可真了解絮哥兒啊”之類的話。
聞蘭因很努力才壓製了自己的嘴角不要上揚的太厲害,隻是最終還是回頭得意的看向了犬子,一臉“你懂了吧”的表情。
他也很想討厭他們啊,可是他們說他是絮果全世界第一的好朋友欸。
犬子:“???”
作者有話說:
瞎扯淡小劇場:
雙生子,一對神奇的磕學家。
*隔牖(you,三聲)風驚竹,開門雪滿山:王維大大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