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認錯爹的第七十一天:
打架事件的起因一目了然,楊樂想欺負詹氏兄弟,而兄弟倆不想給他欺負。
準確的說,楊樂一開始欺負的隻是詹氏兄弟中的一個。這兄弟倆的小名很尋常,一個叫大寶,一個叫二寶,被欺負的是二寶。
大寶和二寶是最近才轉學來的新生。
國子學外舍各個學齋裏的學生流動性還是挺大的,因為大多數孩子都隻能隨著父親的官運走走停停,他們就像居無定所的蒲公英,遠方傳來的風把他們的父親吹到哪裏,他們就隻能隨波逐流地飄到哪裏。
就好比兩三年前被楊盡忠推出去背鍋的趙克知,他的孩子趙小郎當時也在外舍上學。後來趙大人被一擼到底,趙小郎就再也不能在外舍讀書了。
某天一覺醒來,他便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趙小郎當時還是楊樂玩得比較好的一個小弟,但楊樂對此的反應還不如絮果大,因為他早就習慣了身邊的衙內圈子來來回回。
有人走,就會有人來。
“他們隻是旁聽生。”楊樂扶著傷口,嘴欠的插了一句。
國子學外舍的旁聽生和插班生是有很大區別的,至少在楊樂看來是這樣。
插班生是正式的外舍生,他們隻是因為隨祖父或者父親外調,之前在外地上官學,等祖父或者父親高升回京,他們也就理所當然的來了國子學。
旁聽生則不同,他們不是正式的外舍生,他們的祖父或者父親的品級並不足以讓他們在這裏讀書,他們隻是由於這樣那樣的原因而獲得了享受一樣教學資源的機會。好比家裏有些官學的關係,或者讀書的成績格外突出。
從絮果他們上學的第二年開始,就陸陸續續有了旁聽生。每個學齋裏都或多或少都有幾個,隻是他們並不會算在學齋的總人數裏。
以詹大人這個起起伏伏的官運,自然是不夠資格蔭庇大寶和二寶上國子學外舍的。但他的妻子非常希望自己的一對兒子能夠出人頭地,用毋庸置疑的優秀讓那些至今還在說什麽“雙生子不祥”的人閉嘴。
大寶二寶也很爭氣,連續幾年都在全省的外舍聯考中獲得了第一和第二的好名次,算是他們自己考進的國子學外舍。
隻不過即便如此,他們依舊會被一些正式學生排擠。
“旁聽生也是我們的同窗!”絮果生氣的看向楊樂,他在此之前其實也不知道楊樂和雙生子打架的具體原因,隻是稀裏糊塗就卷了進去。但是聽楊樂這麽一說,他就懂了,楊樂又來了,“他們不是你任你差遣的仆從!”
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傳下來的陋習,但在外舍裏確實有這樣的風氣,一部分正式生會差遣旁聽生當跑腿。
旁聽生一般也不敢反駁,因為他們一旦在外舍惹了事,就很可能沒辦法繼續在這裏讀下去。這個讀書的機會,是他們自己或者家長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誰也不想失去。
大家已經習慣了忍氣吞聲,可詹氏兄弟卻和他們親爹一樣是個暴脾氣,根本忍不了。
詹氏兄弟並不是絮果他們這一屆的,他倆比絮果等人要大一歲,高一個年級。但楊樂可不管什麽高年級低年級,他平等的瞧不起每一個非正式生。正好遇到了二寶,就仗勢欺人了一下。
大寶則想著利用楊樂還不知道他們兄弟倆是雙生子的信息差,來捉弄一下楊樂。
捉弄的很成功,但楊樂也立刻翻了臉,辱罵雙生子是該一出生就被溺死的異端。
說實話,類似的話詹大寶和詹二寶從小聽到大,有可能別人會覺得他們也該免疫了,至少不應該會如此敏感,可該傷心還是會傷心的。尤其是弟弟最近才知道,他一出生真的差點被老家村裏愚昧的族老給喂了狼。哥哥怕楊樂再次勾起弟弟的傷心,就忍不住動了手。
楊樂沒想到詹氏兄弟還敢還手,在被反抗後,換來的就是楊樂更大的報複心,他帶著小弟們狠狠的回擊了過去。
而就在楊樂打人的時候,絮果正好一個人路過。
“你怎麽會自己一個人?”連亭根本不關心其他小郎君的恩怨,他隻看向了淺墨。淺墨並不僅僅是絮果的書童,他還是連亭專門找來保護兒子的人。
淺墨也是懊悔萬分,他當時根本不知道絮果離開了學齋,正想請罪,卻被聞蘭因先一步搶了話。聞小王爺以為連伴伴這是在點他。事實上,聞蘭因已經因為這個事難受好久了,他想不明白自己當時怎麽就那麽想不開,要和絮果賭氣,沒有陪他一起去給鸚鵡送鳥蛋。
鳥蛋?連亭眼中劃過一絲驚訝,沒想到這裏麵還有他的事。
絮果沒搞明白阿爹讓他帶一個鳥蛋給外舍鸚鵡的原因,聞蘭因卻是第一時間反應了過來,並開始試圖驅趕那個今天又飛來學齋對絮果唱歌的傻子鳥。他覺得它是在耍流氓,他不能允許一個鳥這麽對自己的朋友!他真的好生氣啊!
絮果則根本沒明白聞蘭因生氣的點,上前攔住了聞蘭因。絮果很喜歡外舍的這些鸚鵡的,它們已經和四門學的小貓、太學的小狗並列成了國子學的特色。
然後,聞蘭因就單方麵的生了氣,覺得絮果在乎鸚鵡多過在乎自己,甚至在解釋清楚後,絮果還想要給那個傻子鳥送一顆蛋!
為什麽、為什麽不給我送一顆呢?
絮果……其實就是單純想把鳥蛋還給玄鳳鸚鵡,好讓它結束這段無疾而終的“感情”,他也試圖和蘭哥兒講了自己的想法,但聞蘭因當時正在氣頭上,根本聽不進去,並拒絕了陪絮果一起送蛋。而當時小葉子和犬子已經一起去更衣了,絮果就自己去了。
其實也沒幾步路,絮果還是蠻獨立的一個小朋友。路上遇到兩隻野貓吵架,他還上去勸了兩嘴:“大家都是自己貓,何必傷和氣呢?”
剛勸完貓,他再一抬頭,就看到了楊樂在打雙生子。
後麵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
廠公挑眉看向兒子,很會抓重點的反問:“看見野貓打架,你不躲遠點,還敢湊上去?”野貓劃傷的傷口也是有可能傳染狂犬病的,這個知識還是絮果給他科普的呢!
絮果:“!!!”完了,又忘了這個不能說了!
連亭長歎。
其他家長:“???”這是重點嗎?
最後,還是由常年“斷案”的杜直講,硬著頭皮來主持了大局。真的壓力特別大,在場的這些家長,不管是誰的品級都比他高,還偏偏就這麽寸,一方代表了楊黨,一方是清流派,還有一個東廠督主。他甚至大膽的在內心揣測,當今陛下在朝堂上麵對的局麵也就不過如此了吧?
連亭其實也在心裏想,好眼熟啊,今早不也差不多就是這樣的格局嗎?
他真的很期待詹大人還能怎麽精彩發揮的。
但杜直講根本沒給機會,他自有一番自己的“判案”標準,他先問了幾個小朋友:“所以,是誰先動的手?”
詹氏兄弟互相看了眼彼此,最終還是敢作敢當地主動舉手承認了:“是我們。因為楊樂罵我們怎麽不去死。”
不等家長們有什麽反應,一直很安靜、宛如透明人的詹氏兄弟所在學齋的直講,已經先一步訓斥起了他們。這是大人一招很常見的以退為進,自己先把能罵的都罵了,再讓孩子道個歉,事情也就該到此為止了。
連亭一眼就看破了對方的小九九,明白對方對雙生子的回護之心,隻是,連大人對於這種做法不置可否,至少他不會為了平事,就不分青紅皂白就先罵自己的兒子。
況且,這世界上有的是人不按常理出牌,真以為先罵了雙生子楊家就能跟著客氣?
事實一如連大人的猜測,楊家根本不買賬,甚至“得理”不饒人的真就覺得他們有理了,雖然是他們家孩子先欺負的人,也是他們家孩子先辱罵的同學,但雙生子先動的手,那他們就是不對!楊家攥著這個,就像是掌握了什麽尚方寶劍,根本不打算讓這事就這麽過去。
甚至說著說著,也透出了他們的歧視:“雙生本就是不祥啊,我們孩子說錯什麽了?你們家到底是怎麽教的?不把一個孩子送去廟裏也就算了,還不給孩子臉上做標記,到底安的是什麽心?外舍怎麽能收這樣的學生?”
楊家吵到最後,就非要詹家兄弟退學了,誰讓他們把楊樂打的這麽嚴重。
詹大人本來礙於“誰先動手誰理虧”的普世潛規則,是有些不知道怎麽開口的。他是個噴子,卻並不是一個不講道理的噴子。但楊家這麽說自己的一雙兒子,那他可就不樂意了。
就在這個時候,絮果先開了口:“但是把楊小郎打的這麽嚴重的是我啊。”絮果介入後,基本就沒有雙生子什麽發揮的機會了。絮果打人是真的狠,都是跟聞蘭因學來的戰鬥小技巧。重點不在於打人,而在於製敵。楊樂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楊黨:“……”
絮果也是個光明磊落的小朋友,是他打的,那他就認:“基本都是我打的,為什麽要罰別人?你們要是非要誰退學,那也該是我退學呀。”
此話一出,全場都安靜了。
甚至無端有了一種燒著炭火的屋內不比外麵暖和多少的錯覺。
楊家人見著絮果身後皮笑肉不笑的連大人,連連搖頭,卻沒敢開口,生怕他們今天說了讓絮果退學,明天連亭就讓他們退出人生。
哪怕他們家有首輔,但連亭和他的東廠現在也儼然成為了群臣中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在短短幾年間就改變了朝堂格局,從過去的兩派分庭抗禮,變成了現在的三黨鼎立。連楊盡忠都後悔過,怎麽就放任了連亭做大,可惜,再怎麽後悔也晚了。現在的連亭不是誰想動就能動得了的。
最主要的是,東廠有先斬後奏的特殊權力。楊家人再囂張那也是惜命的,惹了東廠,人家一言不合把你殺了,哪怕你的後台再有本事能為你報仇,那又有什麽用呢?你人都已經涼了呀。
那邊絮果還在很悲壯的想著,雖然他舍不得離開自己的小夥伴們,但他也知道男子漢大丈夫應該勇於承擔責任!
然後,現場的局麵就來了個兩級反轉,一個非要堅持自己退學,一個死命相勸,不至於不至於,不就是兩個孩子的尋常打鬧嗎?哪裏就嚴重到要讓誰退學了?大家都是好同窗啊。再說,他們家楊樂傷得也不重啊。
楊黨這邊可以說是非常能屈能伸了。
楊樂:“???”他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爹娘,始終無法接受他們就這麽背叛了他。
詹家三人就像是隱形了一樣,再無人問津。讓他們的直講夫子鬆了好大一口氣,他真的不想失去這麽兩個優秀的學生。
本來都已經做好“哪怕退學、也要和楊家理論個清楚”的心理準備的詹家父子,在一邊不可思議地看著絮果,這事的主角怎麽就這麽絲滑的從他們身上轉移到了他身上?最主要的是,絮果根本就沒打算和誰講道理,現在反過來都是別人在不停的勸他三思。
絮果卻很堅持,頂著個受傷的小腦袋,明明已經眼淚汪汪了,卻覺得他應該為這件事負責。
楊家都快給他跪下了,求求了,是我們該死,我們就不該說什麽退學不退學的。你爹的眼神已經要殺人了,我們真的不想你退學啊!
不苦大師在旁邊看了好一通熱鬧,非常遺憾這回竟然沒有他發揮的餘地,他本來都想好了,要是楊家不依不饒,他就攛掇他表弟聞蘭因躺地下打滾。
聞蘭因:“???”
“你的身份全場最高,你要是真鬧起來,他們根本不敢惹你,咱們這事不就解決了嗎?”不苦這樣對小表弟解釋。
“那我直接讓他們閉嘴不好嗎?為什麽要躺地下?”嗯,九歲的聞小王爺終於意識到了,得不到就躺地下鬧真的挺丟臉的。
最終,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連亭賠了錢,又請了最好的大夫給楊樂,楊黨等人表示既往不咎,絮果也不用退學,大家握手言和,還是好朋友。
等一大幫子楊黨就這樣呼啦啦的離開,詹大人站在一邊看著都覺得有點不真實。
直至一個胖乎乎的身影牽著外甥犬子走了進來,才把詹大人又重新拉回了現實。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才聽說消息,思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要利用外甥犬子的身份,跑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麽是能自己幫忙的廉深廉大人。
他沒想到事情已經這麽簡單的就解決了,更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昔日的好友。
隻能說,緣分真的很奇妙。
廉深看著已經與他割席斷義多年的朋友,正在變著花樣的誇他兒子,覺得對方是虎父無犬子。詹大人想把錢還給連大人,順便做東,請他們父子吃個飯。正說著呢,就看到廉深帶著孩子走了進來。
從廉深倒戈楊黨之後,詹大人就和廉深選擇了老死不相往來。在朝堂上他可以和他唇槍舌劍,在朝堂下卻是一眼也不想看到對方的。萬萬沒想到這樣還能遇到。
詹大人覺得廉大人是為了楊樂才來的,開口嘲諷:“您來晚了,您的主子已經走了。”
廉深一點沒生氣,順勢就認下了這件事,覺得韭菜真是他的好朋友,連理由都給他想好了。他笑嗬嗬的表示:“解決了就好,那我就不打擾了,你們隨意。”
詹大人反而更生氣了,這種感覺很難形容,不管廉深是和他對著幹還是選擇退避三舍,他大概都會很憤怒。一時口不擇言,詹大人就對自己一雙兒子道:“以後多和連小郎親近親近,瞧他多像他爹啊,這骨氣一看就是親生的,不像有些人,天生沒骨頭!”
絮果眨眨眼,看了看阿爹連亭,再看了看才邁出去一隻腳的親爹廉深。
最後還是忍不住悄悄捏了捏自己細弱的手腕,確定了一下,嗯,他是有骨頭的!